掌中物 第88節
白歌看著那把剪刀, 猶豫一瞬還是接了過來。 走到謝塵身邊,沿著那片沁成血色的竹葉剪開,里面的中衣也早就被血染成暗紅色。 她手微微抖著,將布料一層層剪開, 直到那皮rou緊包著箭桿處的傷口猙獰著露了出來。 “行了,你往回退點。” 老大夫說著拿著剪子,將那只箭矢的尾羽部分剪掉, 然后拿一張用熱水燙過的帕子保住那個精鋼箭頭,一邊道:“按住了!” 徐威和李濱緊張的點頭。 那老大夫說罷, 手上用力, 以極快的速度將那只箭的箭桿拔了出來。 “哼!” 劇痛令昏迷中的謝塵短暫的清醒過來。 鮮血順著那處傷口不斷涌出來,那老大夫也是經驗老道, 早就準備好了棉紗和藥粉, 迅速的進行止血。 老大夫一邊包扎一邊叮囑道:“他這傷雖然不在要害處, 但這箭頭歹毒的很, 傷口里面不好長合, 還是要好好將養一番才行。” 好不容易包扎好肩上的傷,老大夫又將謝塵手上的一直包裹住的布條打開。 一見那傷口,他便皺起眉自言自語道:“這傷口看切口處應該是利刃所傷,怎么會這么深?” 這話聽在白歌的耳朵里,讓她腦海中不由的浮現起剛剛那一幕。 他將架在自己頭頂的刀,用手死死握住,那血順著流到自己脖頸處,現在已經干在皮膚表面。 好不容易忙活著將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醫館外又有馬蹄聲響起,是太醫到了。 老大夫看著身穿官服的人進來,霎時一驚,接著聽聞是宮里的太醫,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太醫來了好幾位,小小的醫館內堂,頓時顯得擁擠不堪。 白歌等人便給太醫們讓出位置來。 正在這時,一個女聲從門口傳了進來。 “白歌!” 白歌聽到這聲音,微微一怔,接著便趕緊回過頭,驚道:“母親!” 只見一身湖藍衣裙的寧氏正急步往這邊走來,她身邊還跟著一位身材高大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 她走的快了些,險些被門檻絆住,身邊男人連聲道:“小心。” 白歌連忙走過去,看著寧氏道:“母親可還好,你失蹤時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寧氏拉起她的手,細細的上下打量著她。 不過一年的光景,這孩子臉上的稚氣卻已經脫的干凈。 那雙眸子依舊清澈,可眉眼間卻多了些許柔軟和哀婉。 想起這孩子受過的苦,寧氏不由紅了眼眶。 白歌看著她這般情態忙道:“母親這是怎么了?” 寧氏強行將情緒壓了回去,搖頭道:“沒什么。” 她指了指身邊的中年男子,道:“這是左都御史季大人,也是救我性命的恩人。” 白歌早就猜到這男子的身份,行禮道:“見過季大人。” 季仲春趕緊道:“戚姑娘不必多禮,今日是你生辰,本來是要與你母親一起去東臨閣給你慶賀的,卻不知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白歌看了一眼內堂中太醫們團團圍住一處,輕聲道:“出來半路遇到了刺客,謝大人受了傷。” 寧氏的眉尾輕挑了一下,沒有說話。 季仲春卻擔憂的關心道:“可是傷的不輕?” 白歌點點頭。 這時,太醫們也診的差不多了,結論便是謝大人傷口很深,又失血過多,如今不宜移動,最好能在醫館里養幾日,待傷口長合些了,再回府上調理。 接著又是開方煎藥,好半天,人才都散開。 季仲春看著謝塵面無血色,緊閉雙眸的樣子,忍不住道:“我記得妄之他身手也算不錯,怎么竟傷的這樣重?” 李濱站在一旁捂著剛被大夫包扎好的手臂,一臉愧色的道:“是我等疏忽大意了。” 一邊的白歌手指攥了下袖子。 寧氏看著她的神色,心里多少明了了些,對她道:“你跟我出來。” 白歌跟著寧氏順著內堂的后門,一路來到院子里,寧氏才停下腳步。 看著對面明顯瘦了很多的女兒,寧氏問道:“昨日謝塵來見過我。” 白歌早就知道,也沒有驚訝,只是低著頭“嗯”了一聲,手指忍不住更攥緊了袖子。 母親應該也已經知道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母親會怎么看自己?會不會很失望? 會不會也覺得她是個不知廉恥的姑娘,出了這樣的事,若是旁的女孩子可能早就一根白綾自證清白了,她卻還不知羞恥的活著。 白歌的眼睛熱熱的,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忽然,她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寧氏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好像她還是八歲那時因為乳娘離開而哭鬧不休的孩子。 “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她的聲音是那么溫柔,卻又充滿力量。 白歌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來,順在臉頰劃下來,將寧氏肩頭的衣服浸濕。 剛剛目睹一場血腥搏殺的驚恐,這一年所受的委屈,心中的掙扎,對戚三爺和蘇姨娘的怨恨,似乎在這一刻沖了出來,化成了止不住的淚水。 讓她哭的停不下來。 寧氏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抱著她。 許久后,白歌略微平靜了些,才不好意思直起身體。 寧氏從袖子里抽出條帕子,一邊幫她拭淚,一邊輕聲道:“你沒做錯什么,錯的是那些心有貪欲利用你的人,你無須因旁人的錯誤而自責,更不需要去因為這些懲罰自己。” 白歌有些窘迫的一邊用袖子蹭著自己的臉,一邊胡亂點點頭。 她也不知道剛剛怎么就跟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能趴在母親肩上哭那么久。 明明這些年母女兩個算不上多親近的。 寧氏收回手,看著她收拾好了心情,才又開口。 “昨天謝塵過來與我說,想要求娶你為妻。” 她頓了一下,盯著白歌的神情,問道:“你是怎么想的?” 白歌垂著眸子,半晌道:“我不知道。” “母親,我本以為我是恨極了他的,可剛剛他也是為了救我才受的那么重的傷。” 她看向寧氏,眸子里帶著些無助和茫然。 “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寧氏剛剛見了她,便猜到謝塵的傷多半是和她有些關系。 她嘆了口氣,她這個女兒心腸軟,謝塵要是從別的方面想辦法討好她估計再努力個幾年都未見得能成功,可偏偏這樣的事最是容易讓人產生愧疚感。 可謝塵真的能為白歌舍出命來,也著實在她意料之外。 “白歌,恩是恩,愁是愁,情是情,這三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他便是為你受再重的傷,那也是他情愿如此,可你呢,你情愿嫁給他嗎?” 白歌聽著寧氏的話,沒有說話。 寧氏又道:“眼下戚國公府大廈將傾,嫁給他確實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他今日舍命護你,我也算是能安下些心,只是有一件事你要自己考慮好,那就是你日后會不會后悔?” 白歌看著寧氏秀美的臉龐,想到剛剛季仲春站在她身邊時,兩人是那樣般配,竟比她與戚三爺在一起時更像一對夫妻。 季仲春看著寧氏差點絆倒時,眼中的關心更是要溢出來一般。 那是她在戚三爺與寧氏相處時,從未見過的神情。 她忍不住問道:“那母親呢,母親和父親成婚,可是情愿的,可有后悔過?” 這話剛出口,她就覺得不對,和自己的嫡母問這種話,實在是太冒失了。 寧氏微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問,見她一臉懊惱,又笑了笑。 “我與你父親,沒有情愿不情愿,那不過是一樁交易罷了。那時我家中落魄,若非戚老太君看中下聘,說不定家里連飯都吃不上一口,較真說的話,也算情愿的,為了我愛的人吧。” 白歌見寧氏并沒有發怒,也未表現出被冒犯的反感。 便又大著膽子,問道:“那季大人呢?我聽說他這些年一直未娶妻,是不是在等母親你。” 寧氏笑容略淡了淡,好半天沒說話。 就在白歌以為她生氣了的時候,她才終于道:“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往事若一直放在心上,日子還怎么過下去。” 白歌細細品了一下,竟從中聽出兩分傷感來。 看來母親心中還是有季大人的。 她看著寧氏眼中些微的悵然,忍不住想。 戚國公府若是以謀逆罪論處,無論是母親,還是兄長,也都會被牽連,最輕也是流放邊疆。 母親忍了父親半輩子,與季大人一對有情人錯過了半輩子,難道后半生還要受流放的苦嗎? 兩位兄長多年的寒窗苦讀,難不成就因戚國公府與他們毫無關聯的罪名,多年努力付之東流么? 白歌忽然想起剛剛寧氏的那句話。 沒有情不情愿的,不過一樁交易罷了。 她忽然間仿佛云開見月明。 恩是恩,仇歸仇。 謝塵今日對她確是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