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驚喜的是，這次他們的草圖，已經(jīng)不是原本那種簡陋的手繪了，而是用尺規(guī)清晰地拆解每個零件，標出大小、材質(zhì)，還有平視、側(cè)視、俯視圖。

    他一問，才知道張擇端最近沉迷透視，不但畫人體，還來他們這里觀摩繪畫，研究器械的學子們有些數(shù)學功底，非常喜歡這種清楚明了的圖，所以都學會了這種畫法。

    太棒了，這才是學校應該有的樣子。

    這里還是在研究蒸氣機，不過這次又有新的改進，先前“循環(huán)”啟發(fā)了他們，終于讓機器多出冷凝管，效率大增。已經(jīng)很接近他記憶里的蒸氣機了，這新機器正在調(diào)整中，等調(diào)整好，會生產(chǎn)更多的進入工坊試用，再來修改調(diào)整。

    趙士程很滿意地表揚了他們，給他們加了大筆經(jīng)費。

    離開器械院，他又準備去匠院，但這時宮中有事尋他，便暫時擱置了行程，離開了這學校。

    等他走遠，校中諸人都大松了一口氣，脫掉麻煩的校服，熱鬧起來，大家對太子殿下的外貌和態(tài)度進行了熱情的討論。

    ……

    趙士程回宮處理的事情，是五月份的全國招標，如今沒到五月，這些世家大族居然都已經(jīng)齊聚京城，開始明爭暗斗。

    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剛剛，金國也派使者渡海而來，詢問能不能入股，更麻煩的是，他們和遼國使者打起來了。

    第215章 哪里有明主

    遼國使團不用多想, 必然是陳行舟派過來的，做為主公手下如今勢力最大的牌面，陳行舟從來不放過任何可以在師尊面前刷存在感的機會。

    至于金國的使團, 那是金國當今的第一皇子完顏斡本派來的，這位王子曾經(jīng)誤入大宋, 見識過那些工坊的厲害, 當然也一樣垂涎，他一直在遼東附近埋有眼線，看到陳行舟讓人帶人帶錢去大宋了, 當然也不愿意錯過。

    反正與大宋結(jié)盟這事已經(jīng)結(jié)好了, 既然雙方都沒有毀約的意思，大家就是盟友了。

    這兩波盟友在四方館下榻時，金國使團隨意嘲諷了兩句，做為武德充沛的游牧民族, 便開始上演了全武行, 外交無小事, 于是官司便打到了趙士程面前。

    趙士程能怎么樣呢, 當然是把兩邊住處隔遠一點, 讓他們平時不從一個門出入。

    但這兩個使團還是有明顯區(qū)別的, 遼國的使團一看就很有錢，穿著遼國繁復的使臣正裝，看著就很華麗威嚴, 而金國使臣則是一身普通的絲麻料子，身上的味道很重, 看起來還有幾分憨厚的牧民之感。

    不過, 兩邊的禮節(jié)都沒有問題, 都是獻上禮物, 等著大宋回賜，這是一個很賺錢的事情，因為大宋一直很大方。

    這次大宋依然大方，送了他們許多美麗璀璨的琉璃制品外，還送了好些上品血珊瑚，據(jù)說是皇帝為表重視，拿出的心愛之物。

    使團們都感覺到了這沉甸甸的心意。

    繁華富庶的東京城當然也讓他們大開眼界，流連忘返，只用了三五天便把身上的積蓄掏的一干二凈，沒辦法，這里的東西實在太好，而且還不貴。

    ……

    隨著大招標會的時間將近，各地富戶地主們開始盤踞東京城，有一些覺得實力不足的，便開始打起了工坊里大小管事的主意。

    在他們看來，這些大小管事熟悉配方、明白流程，知道原料來源，只要重金挖那么一兩個過來，于家鄉(xiāng)處照著修上幾個，就能日進斗金了。等到自己家族中學會了，再把這些管事趕走，便有一個屬于自家的工坊，那可比種地賺錢。

    他們這樣想了，也這樣做了——不是所有人，稍微有些政治敏感，知道輕重的，都不會做這種打算，只有一些并不富有，且膽大的商戶，伸出了試探的手爪。

    于是，趙士程便釣到了第一波魚。

    開什么玩笑，如今可是封建君主制呢，抓人都不用按法律的，更何況，他還讓一些管事主動參與，釣魚執(zhí)法。

    早在前些日子，他便頒布了《專利法》《工商法》，明確規(guī)定了商戶的經(jīng)營范圍和產(chǎn)品必須向官府報備，同時，未經(jīng)允許收集購買已申報專利的產(chǎn)品，是大罪。

    大宋的官吏對抗外敵雖然唯唯諾諾，可抓一些小商人那可真是手到擒來，很快，這些被開除了招標資格，同時被處以罰款與數(shù)月的差役，并且在報紙上大大宣傳了一番。

    這樣一來，《專利法》這個東西便第一次，開始出現(xiàn)在無數(shù)工匠商戶眼中。

    一時間，朝廷內(nèi)外都在討論這個專利法是否合理，因為在以前無數(shù)的歲月里，抄襲探聽其它對手配方與工藝，那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你泄露了，那就是自己沒保護好，怪不得別人。

    但這一次，居然有法律保護了，還給了二十年的期限，二十年里，所有使用這法子的人，都得給擁有者付錢，可以一次性給，也可以分期，但絕對禁止免費使用。

    不過，但反復閱讀之后，許多富戶們反而興奮起來。

    這豈不是說，以后只要有機會，花上一些錢，就能拿到這些方子。

    一下子，這個大會的重要性，又在他們心中提高了一波。

    他們不怕給錢，能來這里的人，有幾個沒錢？

    他們怕的是風險，既然太子殿下都頒布法律來維護這些商人，那么，將來他們受到的盤剝，必然也會輕省許多。

    如果建一個太子殿下親自盯著的新城，以后當?shù)毓倮舻亩悇铡偱桑厝徊粫鐚こＲ粯訑?shù)不勝數(shù)，甚至，太子殿下有可能拿出更多的配方。

    一時間，東京城里暗流涌動，原來還在相互對掐的地域黨們開始暗中交易商量，別的不說，先要落到他們路里，然后更談去哪個州府的事情，萬萬不可在這時相互拆臺，讓外地人得了便宜。

    ……

    終于，在他們的望眼欲穿中，趙士程的“五月商品博覽會”在京城的澤園舉行。

    這次，不只是他們工坊產(chǎn)品，他還讓講義司負責這事的人，收集了各地的其它商品，一起放在這里展覽銷售。

    比如山東紡織業(yè)發(fā)達，每個州府都有自己的特色織品。

    比如五大官窯，趙士程如今也允許他們在上供一定的產(chǎn)品后，留下一部分自己處理銷售。

    再比如這些年他在廣東種的甘蔗熬出的糖、太原新產(chǎn)的烈酒、鐵鍋也能在這看到身影。

    密州的新藥是最受歡迎的，幾件擺玻璃盒里的樣品都有人求購，不過賣藥的管事那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對他們的重金不屑一顧。

    除了這些，各地的筆墨紙硯、新改進的油印機、琉璃油燈、新品織機、提花機，都出現(xiàn)在這個巨大的展覽會上。

    一些商戶敏銳感覺到了商機，立刻揮舞著銀票，求爺爺告奶奶地求了幾個邊角攤位，把自家的商品也擺放在這里，開始了大宗交易。

    最后，就連遼東的使團也拿出這次帶來的遼澤大米，煮好了放在那里讓人品嘗。

    別說，遼東的大米極為香甜可口，江南的兩季稻米更好吃，不但被銷售一空，東京城的大糧商們還和遼東使團簽訂了初步的合做意見，愿意用十六兩陳米陳面換十二兩遼東的新米的比例，購買遼東大米。

    僅此一項，遼東使團們便十分激動，他們這次不算白來。

    倒是金國使臣發(fā)現(xiàn)他們既沒錢換也沒錢買，十分難受，這里都是談大宗商品交易，他們這次走的匆忙，基本只能起一個探聽消息的作用。

    這次盛大的展銷會一直持續(xù)到了快五月底，常常可以見到商人們在這里爭得面紅耳赤，貨比三家的情形。

    幾乎每個商人都有不同收獲，一些東京城的小市民們也來湊了個熱鬧，哪怕買不起，至少也長了見識，太子殿下還透露口風說，以后每兩年都可以辦這么一個集會，他們每年都遇到這樣的熱鬧，想想就很快樂啊。

    而在這些交易碰撞中，趙士程也搜集了不少信息，完善了他手上原材料報表。

    當然，隨著交易的落幕，蜀中商團的力量漸漸顯現(xiàn)，已經(jīng)征服了其它的商會，江南財團本來是有一戰(zhàn)之力的，無奈去年被方臘傷了根基，這次便只能看著蜀中獲勝了。

    成都府路的十六家大商會是曾經(jīng)第一個發(fā)行“交子”的巨大勢力，他們拿出了最大的誠意，不但愿意在成都府路拿出大片田地，還湊齊了一百萬二十萬貫資產(chǎn)，希望太子殿下給他們一個機會。

    他們甚至還派出家中嫡子，愿意進入太子殿下的學院學習雜學，保證工坊的順利運行。

    既然他們都拿出這樣的誠意了，趙士程當然不會拒絕。

    于是，在太子殿下本人見證下，蜀中商團寫下第一份專利契書，他們會將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做為專利收入，獻給太子殿下，同時，保證不使用十五歲以下工人，按太子殿下的要求修筑工坊，不達標者不可使用……

    這份契約一式三份，一份給了趙士程，一份給了商團頭領，一份則放入講義司下新建的“工商專利部”，做為存檔。

    當然，無論是商團還是天下人，都沒把這份協(xié)議當一回事，畢竟是太子殿下簽的契書，難道還有誰敢反悔嗎？

    不過，先例開始之后，以后誰想求取太子殿下的配方，只需要照著這些契約修改就是，雖然太子殿下說以后還會有更多人申請，但在第一任專利官何栗看來，那些小方子，他們敢放到這里，和太子殿下的方子齊居一行么？

    ……

    遼東的使節(jié)團在月底帶著最新的合作協(xié)議，踏上了回遼東的路，只是路上當然難免遇到金國使團，兩邊還都是在密州新鎮(zhèn)上的船，不由得都暗自咒罵對方葬身魚腹。

    沒辦法，這幾個月來，遼東和金國的沖突越發(fā)多了。

    雖然贏了大宋一波，但遼國戰(zhàn)場上連連失敗讓國中無數(shù)貴族失望，上個月，遼國的嫡系九百奚部、北訛里野部，漢人王六兒、王伯龍，契丹特末、高從佑等，都率眾降金。

    隨后，完顏斜也帶兵一萬奪取泰州，勢如破竹，上京道東邊八州都投降了金人，如果不是郭藥師及時奪回了東邊的顯州，便會被截斷山海關(guān)與遼國本部的聯(lián)系，成為東北一股孤軍。

    這種危險的情況，遼東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金國如今在東北之地也一改先前搶掠劫殺的作風，開始對治下編戶齊民，同時招攬其它州官，許他們在遼國是何官位，在金國依然不變。

    若不是陳行舟治下百姓日子過得還算富足，也沒什么壓迫剝削，怕是便要人心浮動了。

    使臣回到遼東時，發(fā)現(xiàn)自家老大不在，便詢問左右。

    左右答之：“殿下又聽到風語，氣得一天未食，先生去哄他了。”

    如今遼國主力連連戰(zhàn)敗，遼東內(nèi)部，自然也有加入金國的呼聲，尤其有許多人都認為耶律雅里平庸又心軟，將來不過是又一個天祚帝，不堪扶持，不如殺之早投明主。

    那使臣知道細節(jié)后，也不滿意，那位主上，不幫忙，還添亂。

    “先生確實該考慮一下了。”

    第216章 我的打算

    遼東, 遼澤城。

    趙家五哥提著簍子，正帶著幾個侄兒在海邊趕海。

    他曾經(jīng)白皙的皮膚已被曬成小麥色，纖瘦文雅的身形變得精瘦, 卷起來的袖子下露出了強健的胳膊，估計就是他的妻子來了，也認不出這曾經(jīng)的夫君。

    海潮退去后，海邊巖石的縫隙里會有不少的藤壺，灘涂里能挖到螃蟹，偶爾還會有擱淺的海魚, 可以拿回家去加餐。

    說來慚愧，趙士街和他的侄兒們從來沒想到過，普通農(nóng)戶吃一次rou會是那么難的事情。

    耕牛很重要, 是不能吃的, 羊rou價高，至于豬rou，雖然便宜，也絕對達不到可以三五天吃一次的地步，一個月買上二兩，就已經(jīng)是很rou疼的事情了。

    遼人雖將他們擄來此地，卻也沒有虐待, 只是將他們當做普通農(nóng)人，要求交稅，便沒有其它要求了。

    但饒是如此, 五谷不分的趙家人還是吃足了苦頭，知道什么鋤禾日當午, 什么是粒粒皆辛苦。

    最讓他心思復雜的, 便是有許多河北宋民, 聽說遼東墾荒送地后，甘愿冒著兵災的風險，渡海而來，加入了這墾荒隊伍。

    按他們的說法，遼東雖然有兵災之危，但卻沒有那么多的苛捐雜稅，也沒有河水泛濫，每年交足了糧食，便能安穩(wěn)生活，光是這一點，便是河北路求也求不來的事情。

    更讓趙士街心塞的是，這些移民們自從分到土地后，便讓自家孩兒參軍，這兩年來，遼東與金國幾番相爭，遼東軍的戰(zhàn)力極為強悍，從頭到尾，就沒讓金軍討得幾分便宜。

    反倒是遼東幾家大族，想要趁著災民涌入時想要搶奪兼并土地，被那位陳先生治了重罪，其中有一個大族楊家連夜投奔了金國，被金國皇帝重用，金朝建立國號、建立制度還有最近的民生政策，都是這個楊樸提出的建議。

    不只如此，那楊樸還把遼國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間。遠的不說，那遼使耶律奴哥在這兩年來，往返和議不下十次，永遠奔波在上京與東京道之間的路上，楊樸總能從各種協(xié)議里挑出不是來，政事上拖延，軍隊蠶食，讓大遼上下的權(quán)貴對遼國越發(fā)沒有信心。

    若不是遼東卡在入關(guān)的咽喉之處，遼國的內(nèi)亂怕是更難收拾。

    “五叔，您說，咱們還有回家的那天么？”正在掏沙坑的十來歲少年抬頭問他，他皮膚黝黑，眼眸里帶著期盼。

    趙士街悵然地看著遠方大海，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道：“應是，會的吧。”

    “那等回去，我要三天吃一次rou！”那少年眉飛色舞地道，“要是大軍能過來把那個陳行舟也抓回去就好了。”

    “你還要殺他啊？”趙士街忍不住笑了起來。

    “哪能啊，”那少年立刻搖頭，“應該讓他去當皇爺爺?shù)脑紫唷Ｄ悴恢溃靶┨齑髲R會，有好幾只牧民來投奔咱們，他給人家的錢，還有分給咱們的牛，那叫一個公平，以前父親給我講過陳平分rou的故事，我覺得他那本事，肯定不比陳平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