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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宋 第124節

    后來有一段時間,大宋在王安石的主持下, 曾經持續過很長時間的變法, 其中有一項變法, 就是由很多商人聚集在一起,自己報一個數,價高者得。

    當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這些競標下來的大商人并不是來做善事的,他們花錢承包的收稅錢, 自然是要隨后的市場上賺回來。

    王安石下臺后, 朝廷廢除了競標這法子, 但撲買這項制度,還是繼續在小商市場里橫行。

    梁山泊周圍那些城中的大魚市,自然早早就被承包了,但如果由漁民自己弄一個小市場,然后向朝廷申請承包,價格肯定是不會太貴, 然后只要稅收得低些, 必然會引來大量的漁民交易, 隨后便能用數量沖低成本, 既讓承包人賺到錢,又能讓周圍的漁民受益。

    張榮出身貧家,哪聽說過這種辦法,一時間忍不住幻想要是自己去承包一個市集,然后幫著周圍的故舊兄弟們免稅,到時被無數的親戚夸獎稱贊的樣子……

    但他很快定下心神,知道這不太可能,承包一個市集,那必然是要花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錢,這種事情,幻想一下就好。

    就在這時,便見那小公子拿出一塊金子,微笑道:“這是十兩金子,便是鄆州濟州城里的魚市也能撲買,你們誰愿意離開師父坐下,去試試呢?”

    底下學生們交頭接耳了一會,紛紛說不愿意,并表示如果可以不離開老師,他們當然都想試試,但如果弄這些要離開師父坐下,那還是算了吧……

    小公子神色有些失望,便道:“本是想給此地漁民幫個小忙,既然大家都不愿幫忙,那就罷了。”

    張榮瞬間焦急了起來,這可是能幫著他們這些漁民的大事啊,怎么可以這樣就算了呢,看那小公子將黃金收起,他一時頭腦發熱,忍不住道:“公子!我愿意!”

    頓時,整個房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面上,張榮一時惶恐,有些退縮,但一咬牙后,又忍不住挺起胸膛。

    那小公子凝視他數息,突然笑了笑:“好啊,那這幾日,我便指點你一番,看你能不能成。”

    旁邊的王先生瞬間起身,似乎想說什么,便遲疑了一下,又平靜地坐下。

    ……

    接下來,張榮便被調到這位宋公子身邊,被支應著去跑城中商稅務的關系。

    大宋朝廷的官吏極為復雜,又相互推諉,加上西城所又管著這里公田和山澤,光是弄明白其中的細節,便能讓這個二十來歲的漢子,知道什么是厲害。

    于是才短短幾日,這張榮便飛快地瘦下來,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但當趙士程告訴他想不做,也沒什么大事時,張榮的目光便又很快清明起來,每天都在問,每天都在學,開始還有些生澀,但很快便進入狀態,看他的架勢,仿佛還很能將這事辦下來的樣子。

    王洋忍不住問師尊:“您為什么不幫他一把呢,他不可能辦下來買撲的。”

    朝廷的買仆可不是誰都行的,需要有商行做擔保,需要有些名氣,還需要打通關節,如果沒有人指點,張榮便是跑上一年,花光了金子,也不可能做下來。

    趙士程微笑道:“當然是讓他知道厲害,知道朝廷的壞處,否則,一上來就讓他和周圍那些漁民起兵對抗朝廷,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王洋點頭稱是。

    趙士程則輕輕撥動手上的琴弦,繼續道:“無恒產者無恒心,過慣了苦日子,便是再難一點,也能繼續忍受,可是一旦過上好日子,他們才會守護生活的恒心,見到了朝廷的不可靠,他們才會相信自己,這也是我要教他的事情。”

    王洋若有所思:“徒兒明白了,張榮等人,都是本地漁人,素有威望,這幾日,您試探過好些個有威望的漁民,也只有此人,膽敢出手,這就是您看重他的原因吧?”

    趙士程點頭:“不錯,他看著三大五粗,但心思很細,做事也挺周全,會看人眼色,有時候,光我看重不行,還得他能立起來,這人生,本就是相互成就。”

    “徒兒受教了!”王洋欽佩道。

    “既然受教了,你倒說說,接下來怎么做。”趙士程試了幾個音,旁邊的大鳥拿頭撞了他一下,他立刻安撫道,“這就彈,這就彈,你別急嘛。”

    說完,便彈起了曲子,聲音清脆綿延,如若鳥鳴。

    王洋則在那輕揚的琴聲中反復思索,過了許久,才道:“梁山泊地勢低洼,可以清泥為塘,用以養魚,挖出來的淤泥可用來開墾桑田,此地易漲水,做農田不太適宜,可用來圈養豬,以糞養魚,還可發展市集,咱們做的魚松鮮美可口,在東京城賣得不錯,還可以蘆葦做紙、席……”

    說到這,王洋輕輕一嘆:“徒兒所學有限,也只能想這么多了。”

    趙士程卻很贊許:“已經不錯了,咱們剛剛到這里不久,不能太過心急,要等這里人接納認可咱們,才進行下一步,地基是重中之重。”

    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和改變,這里的人們憑什么放棄平靜的生活,陪他去出生入死,趙士程雖然喜歡畫餅,但大部分的餅,可都是變現了的,一般人想吃還吃不到呢。

    “等市集搭了起來,咱們再種田、養殖、做工坊,”趙士程教導他,“到時,糧可以少納或不納,手把手將技術教給他們,農閑時上一兩門課,到時,這里生意好了,就不會少了西城所那些人,到時,這處,便是一塊肥rou,讓人垂涎,就看他能不能護住。”

    王洋微微一嘆:“這其實也是新鎮,只是沒有您的庇護,反而要讓他們自己去承擔……”

    趙士程搖頭:“這生活,本就得自己承擔,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我的庇護只是一時,不能一世,這里是試驗,新鎮那邊,遲早也有這一日。”

    王洋當然懂,認真點頭道:“師尊放心,徒兒必不負所托。”

    ……

    “什么東西!還敢說監司貪你買撲錢,把他給我拖出去!”一名吏員站在縣令身旁,指使著衙役,將張榮拖出縣衙,一番暴揍。

    衙門的棍棒和天空的雨水重重落在身上,張榮的憤怒卻沒有一點消融,反而像大火一樣熊熊燃燒,他用力掙扎反抗,卻又雙拳難敵四手,直到有人上前,求衙役住手,并且給了點銀錢,他們才不理這個普通漁夫,啐了兩口,回到衙中。

    趙士程伸手將張榮從泥濘里扶起來,有些無奈地道:“先前我便同你說過,若是遇到麻煩,便來尋我,你怎么就不聽呢?”

    張榮恨恨道:“那縣令伙同那監司騙我,先前我當他是朋友,他明明已經收了金子,卻不承認,我、我……”

    他覺得面上無光,難以抬頭,他委屈和怒火,都不知向誰發泄。

    “先去避雨,錢的事情,回頭再說。”趙士程嘆息了一聲,旁邊的隨從扶起張榮,去了一處小院。

    ……

    “你這次做得很好,”廂房里,趙士程給了他傷藥,“只是缺了一些圓滑,一個草市本不被縣令重視,但你一次拿的金子太多了,讓那張監司起了貪心。”

    趙士程給他分析哪里能做得更好,隨后嘆道:“最重要的,是你被人摸清了底細,所以我才讓你來尋我,他們沒直接將你判成盜賊,已經是留情了。”

    張榮恨得咬牙切齒,又恨又急:“可是他搶了你的金子,還不給文書,我已經和兄弟們說好,過幾日便弄成,這要我如何交待……”

    他前些日子動靜太大,這行事都讓他們知道了,親朋故友們都等著他建成草市,幫著大家過上寬松日子,如今這般喪家之犬回去,他要怎么面對兄弟們?

    “別急,也不是沒有辦法。”趙士程微笑道。

    張榮立刻拱手拜道:“請先生教我。”

    “你們不是有許多漁家兄弟么,只要你能招集上一百人,要求張監司將朝廷草市撲買文書交出來,否則決不罷休。那這撲買便能成,”趙士程指點道,“記得,不要沖擊府衙,那是朝廷的門面,只需要找張監司和縣令的家宅,出手別太重,不要殺人、傷害婦孺,臉色做得兇狠一些,他們就會息事寧人。只要控制得好,廂軍和州軍,都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出動。”

    張榮若有所思,然后重重拜謝,然后,連傷藥也不敷,便帶著斗笠,冒雨走了。

    王洋在一邊旁觀了整個過程,神色有些復雜。

    趙士程扭頭看他:“如何?”

    “他,是位人物,”王洋看著張榮離開的方向,“您給的這個機會,他不想放過,嘗過成功,就很難回到平庸了。”

    “你是在擔心他做不成么?”趙士程調侃道,“臉色怎么這么奇怪。”

    “必是能成的,他有這個威望,何況這些日子的歷練,早讓他判若兩人,”王洋遲疑了一下,還是誠實道:“我只是在想,落到您手上,什么英雄人物,怕是都插翅難飛,有些感慨,不過……師尊您別生氣!我、徒兒的意思是,那梁山泊的名單上還有不少人,趁著有空,要不,您全騙了吧?”

    趙士程凝視他數息,才冷冷道:“逆徒!”

    第166章 遠大理想

    趙士程狠狠地將徒弟批評了一頓, 他都已經做出這么標準的示范了,這逆徒不思學習,居然還想著讓他把事情都做完,那他還收徒弟干什么?

    王洋則非常乖巧地承認了錯誤, 明白了為師尊分憂解難的重要性, 并且立刻出去實驗了。

    看他帶著一點雀躍的背影遠去, 趙士程這才作罷。

    但很快, 王洋又拿著兩只鴿子走了回來, 趙士程肩膀上的白色大鳥瞬間立直了爪子, 從懶洋洋的狀態瞬間切換到攻擊模式。

    趙士程連忙安慰了一番, 讓王洋把傳書留下,鴿子帶走。

    打開信,里邊是兩張白紙, 趙士程拿到自己的客艙中,滴了幾滴石蕊液,便看清了其上的字。

    信里的內容是朝廷與金人聯絡的消息已經泄漏,朝野大嘩, 分為“聯金派”、“聯遼派”、“坐觀派”, 其中坐觀和聯金勢力最大, 在童蔡二人的支持下, 畫宗派朝議大夫趙有開為使節帶著詔書、禮物正式赴金展開談判。

    另外一封信則是陳行舟發來的消息,遼東挺穩的,金人攻打遼陽城,他手下的渤海人勢如猛虎, 一點沒在怕的, 見一時打不下來, 完顏阿骨打居然想招攬他, 說是愿意以國相之位相待……這升官速度太可怕了,不過除了遼陽以北諸部很多和女真有仇的,都過來了,人手不缺,就糧食緊張……

    唉,就是因為有這么個費錢的徒弟,他現在教新人張榮時都不敢給他花錢了,就怕他養成壞習慣。

    當然,放王洋去拉人手是一回事,張榮卻是自己帶出來的,他還是會繼續負責。

    接下來的時間,趙士程便精心地指點起了張榮,如何搭建草市,如何宣傳在這里購物的好處,草市弄成船市應該如何cao作,貨在哪里進,錢在哪里出。

    他并沒有讓山水用錢來支援,而是教張榮怎么一點一點,從零開始,建設自己的基本盤。

    張榮的學習能力不差,甚至能舉一反三,把趙士程有點水土不服的計劃修修改改,弄得更合適使用。

    草市是沒有店鋪的小集市,幾個背簍,幾個村人聚集在一起交易,便是草市,以前鄉里水泊中的草市都是本地商戶承包,稅額極高,漁民們苦不堪言,寧愿多花時間去周圍的鎮里,也不太愿意在草市交易。

    如今張榮突然崛起,收的費用低廉,秩序也好,不怕被搶掠,加上張榮人脈不錯,名聲很快便打了出去,不止周圍的漁家,甚至一些村落也蹭了關系,開始在這里交易。

    于是,很快便有了初始資金,雖然不多,但趙士程特批張榮可以按天租賃他們的大船,在船上交易,這無疑大大地擴展了交易范圍,于是大船可以在三個地方,每日來回——畢竟這種小村落小交易,也是不可能天天開展的,沒有那么多可以交易的貨物,哪怕是雞蛋,也得給老母雞十天半月的時間下吧?

    有了大船,交易的范圍廣了,收入自然也就更多,趙士程便教他雇傭的漁民,做一個工坊,給大家增加一點活,擴大交易資本。

    張榮不但照做,還會主動問這樣做有什么好處。

    趙士程自然一一解答。

    ……

    盛夏天氣里,張氏正背著孩子和幾個婦人站在岸邊,將收割的蘆葦掛起來,除去水分,旁邊,還有幾個婦人,正在將蘆葦編成席子。

    一些切碎的邊角料,被幾個小孩子撿起來,用石頭反復砸碎,這些細碎料紙坊會收,兩斤就能換一個銅錢。

    不遠處的小船上,有人正在割草,厚厚的蘆葦壓了半船,劃得甚是吃力。

    “阿萍,聽說最近市里又能買到油了?”一名婦人一邊編席,一邊打聽。

    張氏搖頭道:“早沒了呢,一桶豆油,剛剛到船上,還沒兩刻的工夫,就已經讓人買光了。”

    那婦人的臉一下就皺了起來,小聲埋怨道:“你那當家的,也不早些說聲,如今咱們都有幾個閑錢了,打一罐油總行吧,下次若有了,可得給咱們留一些呢。”

    張氏無奈道:“如今船市里的商戶,都是租給旁人,我那漢子就收些船租,哪管得到別人的貨呢,你若要油,我那還有半罐,分你兩勺便是。”

    旁邊的婦人輕啐了一口:“你這埋汰誰呢,你家漢子幫了咱們大忙,能貪你一勺油,行了行了,我放些錢在你處,下次若有,你便替我買上一升。”

    另外一位婦人笑道:“這真是發達了,瞧瞧,這都敢買一升油了,不怕又被你家孩兒偷喝了么?”

    “叫你嘴碎!”買油的婦人作勢要打,又笑道,“我家那漢子如今去了紙坊,說是每日比打魚還苦,回家倒頭便睡,我不給他弄些油吃,他哪里受得了那苦,怕是沒幾日便趴下了。”

    “說得也是,這重活得有油有鹽,這沒個油水,做了重活就得生病,”張氏附和道,“如今這油不貴,對了,聽我當家的說,他準備找人建個油坊呢。”

    一時間,旁邊的幾位婦人眼睛都亮了起來,異口同聲道:“當真?”

    “自然,”張氏想著相公的話,道,“這梁山水運容易,河北、京東、還有江淮那邊的船都能過來,尤其是河北路,河水泛濫,傷莊稼,每次水禍過了,都只能趕著種些豆子,你想啊,那些豆子用船送來,榨油多容易啊。”

    周圍的女子聽著眼睛發亮,紛紛稱是,更是將她相公夸得天下少有地下全無,極大地滿足了張氏的虛榮心,她繼續道:“而且,我還聽說,那榨油剩下的豆餅,也能吃,到時咱們每天都能吃豆羹飯,家里的小孩還能多吃些呢。”

    一時間,又是驚嘆聲四起,豆子不好煮,費柴禾又容易脹氣,但榨過油的豆子便容易煮熟了,到時加點鹽、拌兩滴油,做成豆羹,光是想想,就讓她們期待起來。

    “那,這油坊還要人么?”一位婦人急道,“我家相公身強體壯,榨油這活,他做得呢!”

    “我家相公才是力氣最大,你要不讓他試試。”

    瞬間,剛剛的和諧氣氛不再,幾個婦人大聲爭了起來。

    旁邊的小孩們不懂這些,他們看母親已經轉移了注意,相互之間使了個眼色,有人擋在前邊,有人悄悄將碎蘆葦收起來,放到旁邊的一處小坑里,用幾株大蘆葦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