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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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夜摸著胡須,大贊道:“不錯,這法子可行,我得上書官家,請張相派人主持此事……” 王洋搖頭:“這,若是上書官家,怕是很難成功。” “這是為何?”張叔夜眉頭一皺。 王洋嘆息道:“你也是蔣公的門生,這些年來,變益法為厲法之事,難道還少了么?” 當然不少,做為變法派的一員,張叔夜可是親眼看到明明是好心的有益之法,如何被貪官酷吏用來變得法兒坑害百姓的。 張叔夜有些無奈道:“但,總不能因為畏懼失敗,而不去改變吧?” 王洋解釋道:“非不可,而是不可由官府行事,須得由本地羌人去行此事,否則以官府之能,怕是難以有多少利潤,落到各地城寨身上。” 張叔夜并不是舊黨那種恥于言利的人物,變法派對經濟問題還是有所了解,聞此言,便大感不悅:“我大宋子民都未有利,如何能將羊毛之利,奉送于羌民之手,由我說,拿些米糧將他們打發了便是,賺來的錢,用于邊州民生,都是正理。” 王洋看著張叔夜,發現這種回答當年幾乎是和自己問師父的一個問題一模一樣,便把當年師尊信里的回復略做修改,直接使用了:“張監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沒有給供貨商留下足夠的利潤,河湟羌人為何要放棄劫掠,專心為我們牧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們并非不得利,只是要留下一份,惠及邊民,免得他們心向西夏……” 說到這,他頓了頓,仔細回憶了一下下邊的內容,繼續道:“我大宋教化邊民,多以威加,不以利誘,如能以羊毛之利,勾連黨羌之民,將來攻占西夏,也能更為受用不是?” 張叔夜微微點頭,覺得有道理——相比于每年朝廷丟在西北的軍費,這一點利潤,當真是九牛一毛。 “所以,這些商戶如何做,更讓他們自行覺決好了,我們能幫的事情,便是搭好臺子,讓邊州之民,自己尋些出路。” 張叔夜點頭,他細細想了這個辦法的前后,又不解道:“可是,中原之地本就有商戶去收購羊毛,我們若是不主導此事,又能做些什么?” 重頭戲來了! 王洋集中精神,認真道:“我們需要定下規矩!” 張叔夜眸光一閃,瞬間銳利起來:“您是說……” 王洋侃侃道:“我們需要定下規矩,如羊毛一斤最低以多少價格收買,建立交易行,為兩邊的商戶做下擔保,規定不同上品、中品、下品的區別,如此一來,收稅便利,也可以方便兩方交易,但這有一個最大的難處。” 張叔夜道:“請講。” “錢!”王洋斬釘截鐵道,“沒有錢,那么就無法抬上最低的價格,至少要有收購一州之地羊毛的價錢,才能將這規矩做起來,沒有這樣的實力,無論是朝廷如何規定,兩方也只會私下交易,不會理會朝廷規矩。” 很簡單的道理,你說十文一斤,但沒人收購,我就賣不出去,但如果你朝廷愿意十文一斤收購了,那無論商戶說破天去,你也不可能九文賣給商戶。 張叔夜長嘆一聲:“那,這事應如何做呢?” 收購一州羊毛,那至少要數十萬貫,超過了大部分州府一年歲入…… 王洋繼續道:“這事,你需要找宗知州,以他為擔保,可以說服新鎮的商戶,以規定的價格購買,他們本來就是最終的買家,必是有這個錢財的。” 張叔夜聽到這里,興致已經不高了,因為這個計劃就算獻上去,也只是給這密州宗澤刷聲望,他若想得這聲望,重入仕途,至少得當上這密州知州……等等! 張叔夜驟然想起種彥崇要他來新鎮的目的,險些扯下一根胡須,痛得他用極大的毅力才維持住表情不變,他沉聲道:“不知閣下,可知延安府宣武校尉種彥崇?” “當然知道,”王洋摸了摸臉,用復雜的語氣道,“那是吾之師兄,已有兩年未見了。” 張叔夜心中越發明了,不由笑道:“原來如此,老夫此來,正是種校尉推薦而來,不知閣下師從何人,可否讓吾一見?” “吾師為桃園之客,避世已久,”王洋遺憾道,“一時半會,怕是無法引見。” 張叔夜有些遺憾,但更多的是疑惑,他不動聲色道:“卻是我沒那福氣,他讓我來此,怕也是令師的主意吧?” 王洋疑惑道:“這,從何說起?” 趙士程全程看完,以說王洋還是嫩了些,張叔夜可不是那些沒文化的老農,而是家學淵源、歷經宦海浮沉、見過變法成敗、官齡比宗澤還長的老油條,你光是給他蘿卜,他哪那么容易上勾啊! 他跑出門找了一張紙,隨便寫了幾個字,又跑回房里,看王洋還在和張叔夜打太極,就站在椅子上,將手上紙,在張家父子背后展開。 王洋抬眼看到那幾個字,目光微微一凝,輕輕點頭,便語出驚人的道:“張監司,吾便也不繞彎子了,此次師兄引你前來,是因為朝中大變將至,想讓你接任密州知州,免得朝廷來了惡吏,損了我師兄弟這點積業啊。” 張叔夜皺眉道:“哦,如今朝廷中,張相勵精圖治,又哪里會有大變。” 王洋微微搖頭:“快了,還有明歲,官家便會召蔡京入京,復得相位。” 張叔夜執杯的手一頓,杯中酒水,險些便灑了出來。 他兒子就沒有這么好的養氣功夫了,立刻大聲道:“怎么可能,這才一年時間!張相無過,怎么會罷相?” 不怪他心急,因為他爹就是被蔡京拿下來的,就是因為蔡京罷相了,才準備著積累些威望,想要復職,這要是蔡京重新上位,那他們一家人,還能有出頭之日么? 王洋沒有回答,只是凝視著張叔夜。 這位頭發斑白,卻依然有英武氣概的文士,卻是長長一嘆:“官家這忍耐,不過兩歲么?” 他沒有問對方哪里來的消息,但他卻也明白,蔡京不會罷相太久,因為沒有人能比他更會揣摩官家的心意,當然也明白,除非自己愿意依附蔡京,否則,便只能等著蔡京老死,再談起復之事了。 再看看面前的小輩,他忍不住調侃道:“如今老種相公也是閑賦在家,吾如今區區一個監司,如何能越品而任知州?你們這師兄弟,真以為朝堂之事,如此容易?” 王洋微笑道:“我自然有辦法,張監司不妨在這鎮上,多等兩天。” 張叔夜本來也是這么準備的,道:“那便先謝過王里正了。” 王洋于是告退,走的時候,還伸手帶走了旁聽的小朋友。 才一出門,在新鎮說一不二的王里正便垮下臉來:“小公子,我是不是給你丟臉了?” 好慘,才說下大話,就沒有了,這張叔夜根本不像宗知州那么為國為民。 趙士程拍拍他:“是你急著表現,讓他察覺了,放心,他已經在勾上了,只是在和你拉扯,至少,他兒子已經咬勾了。” 王洋抱怨道:“那兒子好騙,可那爹卻不像趙觀察那么好糊弄了。” 趙士程遺憾地拍了拍他肩膀:“這條魚有點大,肯定要花些力氣。” 王洋神色又很快堅定起來:“你再等等,我一定不會讓他們跑掉,若我真拿不下,您再親自出手。” 趙士程本來已經準備的好的話術頓時咽了下去,他微笑著說:“好。” 第111章 再加畫一次 回到老爹的房間里, 正在燈下翻看小報的老爹看著終于舍得回來的兒子,面露不屑:“怎么,終于把人騙到了?” 趙士程搖頭:“王洋去的, 我沒開口, 那人正在猶豫,估計還要花上一兩天。” 趙仲湜輕哼一聲,翻開小報換了個版面:“王洋這小子, 還是缺了些城府, 那張叔夜怎么說是也國公之后,想官復原職, 只要低個頭就可,又何必去上他這小船。” 趙士程于是上前殷勤地給老爹捶腿, 天真地問道:“那爹爹, 你要不然也上這船好了,有你這大帆,必能讓我們乘風破浪, 直濟滄海呢……” 趙仲湜嫌棄地把兒子推開:“走走走!有那么多兄長還不夠你禍害, 居然還你親爹也不放過,我怎么生出你這個冤孽來。” “爹爹你這么說真傷人, ”趙士程不悅地坐到他椅子邊上,“咱們家再過一代就是遠宗了啊,這不是為了將來嘛。” “我cao心你們這些小兒輩就夠了,暫且管不了那么遠。”趙老爹斷然拒絕, “好了,臭小子, 你想明天怎么出去玩都行, 允你了, 別煩我便是。” 他明天還得去淘海貨呢,自從市舶司在這里設置了一個市舶務后,新鎮這邊已經形成一個不錯的海商市場,甚至有一些沒有進入宮廷的好貨,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趙士程得了允許,滿意地走開了,都沒有再給的老爹捏一下。 在趙士程看來,張叔夜是一個很典型的宋朝士大夫,做為名門之后,他受到的教育一直都是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這種思想鋼印已經烙進了骨血,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打動的,百姓的生活離他們很遠,在他看來,為天子牧民,只要百姓有衣有食,遇到災荒及時救災,讓一地安寧不生事,就算是好官了。 當然,如果能把一地治理好,那也是政績,能像他的老師蔣之奇一樣一生結束時有個美謚,就算是人生不枉了。 而宗澤不同,他是底層出身,見慣了普通百姓的困苦,知道民生之多艱,所以宗澤會站在百姓那邊,幫著對抗朝廷與權貴的各種橫征暴斂。 但宗澤這種不好找,一般的被壓迫者,遇到跨越階級的機會,大部分會努力融入進去,而不是幫助從前的同類。 正是明白這點,所以趙士程要求并不高,如張叔夜這種,不與蔡京等人同流合污,有著自己的cao守,不會為了恢復權位而折腰,那就已經是很不錯的官了。 所以,要讓張叔夜心甘情愿地上船,那就得讓他看到有成為名臣、名留青史的機會。 王洋第一次做這種事,有點太心急了,相信他很快就能調整過來。 自己只要在一邊看著就好。 - 天色漸明,張叔夜早早地起床洗漱了,也沒叫兒子,而是揣著兩個炊餅,慢悠悠地游蕩在新鎮街頭。 他也是在西北軍中待過的人,對吃食要求并不高。 清晨的街道很是繁華,湯餅、稀粥的小攤吆喝著,沿途的大小店鋪已經擺好了貨物,毛料的氣味散發在空氣里。 街道順暢,昨天還有的積水,今天已經完全清理了,路上也不見牲口的糞便,挑著菜葉販賣的小販不時被人叫住。 這繁華的模樣讓他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東京城里。 年近五十,漂泊半身,他似乎還是一事無成。 他與家中關系并不好,作為第三子,他的兄長們都依附主脈,幾乎毫無自己的主見,而在兄長們看來,他這個弟弟志大才疏,總要和他們對著來,所以親緣淡泊,自從父親去世,分家之后,他與張家的交流,就越發少了。 如今朝中局面混亂,官家輕佻,他這樣不喜攀附的官吏,路在何方? 當年胸中有大志,欲踏破賀蘭山,滅亡西夏,也曾出使遼國,探察虛實,獻上山川、城郭、服器、儀范以求北征。 然后便是蹉跎在一任又一任的知縣知州上,臨到老去,反而貶官發配,不知此生還可否被起用。 這世事無常…… 他正反思自己這人生呢,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卻是一群人擁擠地跑了過來,他一時不解,拉住了一個人,問道:“這是做什么呢?” 那人看了他一眼,答了一句“下新區了!”,便飛一樣的跑了 張叔夜目露疑惑,也跟了上去。 …… 張叔夜看著這處“新區”,確實很新,這里都是些低矮的茅草棚,連屋舍都是新修的——很多棚上的茅草甚至還是青色的。 道路是坎坷不平的泥漿小路。 與鎮上的新屋不同,三三兩兩的人蝸居在棚外,把前日讓大風吹塌的窩棚再重新扶起來。 婦人背著孩子,正用瓦罐煮著一點稀粥。 張叔夜已經詢問過,知道這些人是哪來了的,他們都是今年黃河水溢出,逃難到新鎮來的災民。 黃河之水啊,如今已經成為大患,分為兩流,各入東海,水緩而沙淤,年年修堤,年年決口。 尤其是仁宗、神宗、哲宗,每隔二十年,就有一次改道決堤,仁宗年間,六塔河決堤,淹沒了大半河北路,神宗年間,曹村決堤,淹沒良田三千萬畝,哲宗年間,內黃口決堤,京東之北,盡成澤國…… 到如今,修修補補,也總有小段堤壩溢水,也不知下一次大的改道,是去哪里。 不遠處,那王洋正走被簇擁著走在泥濘的道路上,周圍的人十分虔誠,用極為期盼的目光看著他。 王洋笑了笑,大聲道:“各位鄉親,今年新鎮的新地皮已經劃下來了,你們只要錄入戶籍,就可加入新鎮,暫時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