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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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洋正在視察東區,這里的房子修得最早,地基用泥灰加固過,排水渠高低落差很大,縱然如此,大昨晚的大雨還是淹沒了一部分街道,需要清理泥沙,將泡濕的鍋碗和一些被褥衣物拿出來晾曬。 同時,他要求下雨后不能喝生水,淹死的畜生不能吃,并且向各區里的主官三申五令,表示這會引起瘟疫,一定要把要求落實。 主官們拍著胸脯表示放心,誰要敢拉了區里后腿,他們就把誰掛在街口的牌坊上。 王洋略為放心,這次大風他們做了不少準備,房頂用都條石壓瓦,門窗也都抵好,低洼處的住戶另外按排了地方,漁船及時進港避風——這里有港口有些小,不少大船都北上市舶司的大港避風了。 從目前看來,并沒有傷亡報上來,這也正常,他聽爹爹說過,大風在大多從夷州一帶過來的,在江南時風很大,能北上到密州的大風極少,便是到了,風力也會小上很多,倒是江浙一帶,屋舍是斷然不敢修在平地岸邊,大多要修在山邊或者林中避風,否則那水患一來,便是傾天之勢。 表揚了這些主管一番,王洋準備去各大作坊看看,反正不能回到自己的衙門,按理來說,他的官位不過里正,是不該有衙門的,不過他那屋子又沒掛牌匾,便不算逾制。 聽說那趙仲湜趙觀察使又來了,這次山水姑娘明明沒有燒新的珊瑚,可趙觀察不知從哪聽說他有購買珊瑚的門路,便硬要他說出來。 這門路他是真的有,可這能說嗎,這敢說嗎? 說那些昂貴的珊瑚,都是用石頭做的……那將來新鎮的籌建款,還要不要了? 只能是避之則吉了。 他認真巡視街道,因為他太過負責,所以認識他的人巨多,不時有攤販變得花樣想給他塞炊餅、毛線、貝殼、雞腿、腌rou……都被他嚴厲的拒絕了,真要開了這口子,最多一個時辰,他就得帶一車貨物回家了。 也不知道這些人從哪學來的,居然把他當“父母官”,那至少得是個七品知縣,他不行,他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吏。 他如今的成績應該還算不錯,師父昨天在信里表揚他了,說他有資質極高,將來必能成為師門中的頂梁之人,按這個進度,沒準就能有機會與師父相見。 等見到師尊,他一定跪在他老人家面前,懇求他收自己入門,定下這師徒名份! 光是想想,他就覺得這人生充滿了希望。 這才是真天上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師尊手下三徒,山水走的是商道,種彥崇走的是軍道,小公子暫不知曉,但他王洋,走的必然是拯救蒼生之道…… 就在他腦補未來之時,走了不遠,便見一輛古樸素雅,材質不凡的馬車停在身邊,車邊的侍衛擋住了去路,微笑道:“王里正,我家主人請求一見。” 王洋眉頭一皺,正要拒絕,就見一個小孩掀開車簾,拿出一封信,晃了晃,對他笑了笑。 王洋瞬間停住,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再移不開眼。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上了馬車。 …… 車上,趙仲湜面帶驚奇:“這真是奇了,就一封信而已,王洋你居然就不躲著我了。” 王洋淡定道:“回稟觀察使,您要的門路,王洋只能給你一些消息,其它的,恕王洋不能開口。” 趙仲湜點頭:“無礙,我自去尋。” 王洋道:“這珊瑚門路,在山水姑娘和宗知州那,其它的,我便不知了。” 趙仲湜若有所思:“原來如此,行了,你下去……” “我要和他一起下去。”趙士程打斷他。 趙仲湜看著兒子,本想訓斥,但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我下去,車駕給你,地上臟,你可別踩到水了,坐車過去,唉,玩夠了早些回來。” 他本來是不放心孩子一個人在外邊的,怕有危險,但再想想兒子的本事,恐怕是遇到他的人更危險,再想想,也懶得摻和到那些是是非非里邊,算了算了,只是賺點錢而已,又造了不反,隨他去吧。 趙士程瞬間滿意,一頭就扎進父親懷里,大聲道:“謝謝爹爹!” 回頭就再給他燒個大珊瑚,特好看的那種!到時給老爹八折! 趙仲湜擺手道:“得了吧,你感謝別人都是準備坑人的時候,我可當不起你的謝,早點回來,別玩太久。” 趙士程用力點頭:“放心吧。” 于是把老爹推下了車,車馬緩緩前行。 王洋則直接伸手,將那封信放在懷里,神色虔誠,準備回去洗了手再拆開。 趙士程則道:“王大哥啊,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王洋認真糾正道:“小公子,禮不可廢,我入門晚,你還是叫我師弟吧。” 趙士程有些無奈,他當然能叫師弟,但以后若是身份挑明了——算了,王洋這都不是上船,都已經變成船上的一根桅桿,跳都不跳不下去了,也不必再和他繞圈了。 于是他道:“不用叫師弟……叫我師父就好。” 王洋:“???” 趙士程眨了眨眼睛:“昨天你不是在信里問我什么是有效的思想綱領么,把信打開,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講。” 第108章 青出于藍 王洋看著這小孩, 目光有那么一瞬間的渙散,他本能伸出雙手,胡亂地揮舞了兩下, 張開口,想說什么,卻完全發不出聲音。 就這么過了數息,王洋才勉強把自己的意識清醒維持在崩潰邊緣,他揮了揮手, 客氣而疏離地道:“小公子, 就算你不喜歡我做師弟,也不必如此騙我,天地君親師,還要敬重些的好……” 趙士程摸了摸光滑的小鼻子,心說,孟浪了,剛剛應該先給他做一點心理建設的,就這么掀桌子是有點過分了。 于是小孩子輕聲道:“那個……你也不必如此這么害怕,我的所學, 也不是自己揣摩的,而是老師教授,只是我素來早慧, 能把你的問題解答了而已。” 王洋將臉轉向鐵木的車壁, 用平靜的聲音道:“你不必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不會信的!” 趙士程無奈地道:“當初你撿的本子, 是山水的筆記, 她都是從我這里聽來的, 種彥崇也是在我這學來,本來當時不想給你回信,只是你求學之心太誠,我便想看看你能做到何種程度,你做得很好,真的,便是我親自來,也不一定能比你更好了。” 王洋終于轉過臉來,他的神情復雜,帶著尷尬、憤怒,又有那么一絲絲委屈,那模樣,簡直像被騙子身子的良家姑娘,愛恨交織,可看著那么一個剛剛到自己腰間的小孩誠懇的目光,又覺得這世界是那么的荒謬。 為什么,怎么可能,怎么會,怎么能是一個孩子呢? 他的師尊,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世間之事舉重若輕的師尊,怎么會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這個世道是怎么了? 趙士程繼續安慰他:“你也別那么擔心,或許我的存在讓你困惑、覺得可笑,但是你想想,這兩年來,你是怎么一點一點,把一個海邊的荒灘,建立成一個人有數萬的小城,讓那么多的災民、漁民,因為你的幫助而存活,因為你的幫助而富有,那些給你管理街區,努力建城的人們,總不是笑話吧?” 隨著他的講述,王洋腦海中浮出無數的畫面,韓七都頭擋在他面前殺敵的背影、修筑工坊時一起推運木料的喊號、西北饑民懇求他給點米糠的叩首、想到那些人不愿意推舉街管,需要他一個街一個街地講清楚這有多重要……那一張張,一道道的面孔,讓他的心緒慢慢平穩下來,就像在巨浪里顛簸的風帆,突然之間,回到了港灣。 他這才開始,認真地打量起面前這個小孩。 趙家的小公子,只有六歲,但是山水在他面前,都從來都是以婢女自居,當時他還以為是尊卑地位,但如今看來,是有另外的玄機。 但,一個小孩,便是生來知之,又怎么會有如此精妙的治國之道,他見過多少人,走過幾步路,懂得多少人心——王洋騰地想起,就這么一會,他便已經將自己的情緒玩弄于鼓掌之間了,這是什么妖怪,又或者,神仙? 一股恐慌從尾椎向上蔓延,過了許久,他才澀聲道:“那小公子,你這是,要做什么?” 他不是只會賺錢的山水,更不是只知兵事的種彥崇,這兩年來,他已經深深地了解自己所學的知識,蘊含著多大的力量,又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如果面前的孩子不是宗室,而是一位皇子,他早就跪地就拜了,但他卻是一位宗室——一位基本與大位絕緣的宗室。 趙士程嘆了一口氣:“王洋啊,我還有多久長大?” 王洋愣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道:“這,十年?” 趙士程點頭,繼續問道:“洋啊,你這些日子也接觸到許多天南地北的海商,有沒有發現本朝的麻煩,越來越多了?” 王洋沉默不語,何止是越來越多,北方遼國的情報,每過一月就有郭藥師報來,遼國大亂將至,但……他抬起頭,有些不太贊同地道:“但,本朝還是有些氣象,并未到活不下去的時間。” 趙士程無奈道:“正是如此,所以我現在正在給家國增加些財路,免得收刮太過,引起了災劫,經濟基礎對上層建筑的影響,我是沒講給你聽嗎?” 王洋本能道:“當然有,可是……” 他看小孩的眼睛就帶了一點疑惑:“小公子,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想法么?” 趙士程白他一眼:“你有想法吧,我如今吃好喝好,該有的享受一樣不缺,賺錢有山水,治家有你,外援有舅舅,何必去瞎折騰,你看如今朝上,有幾個是正經做事的人?” 王洋把當朝諸公一個個過了腦海,有些不確定地道:“那個,張相應該還算是個能吏吧?” 就他最近看的小報,張相要改革錢幣,改方田法,都已經上奏,如此看來,這位丞相怕是會有一番大作為。 趙士程搖頭:“他想做省錢的事,但官家采伐奇石、經略西北,都需要錢,你也是干事的人,如果山水不能繼續給你錢建城,你要怎么做?” 王洋遲疑道:“換人……” 此話一出,他立刻反應過來,于是這位年青人的神情rou眼可見地低落下去。 趙士程點頭:“正是如此,若我所料不差,最多一年,蔡京城就又會復相,朝廷甚至已經有王黼上書,讓把堿利,收為官營。” 王洋瞬間大怒:“王黼賊子!” 他是做事的人,當然知道堿這東西在新鎮中意味著什么,在新鎮,羊毛的利潤已經被壓下來了,代來的好處就是幾乎新鎮周圍所有的家庭都參與到這項經營里,不但收入高了,且能暖身,已經成為這里人必不可少的收入。 但若是被收歸官營,他幾乎立刻就可以想到朝廷會怎么做——坊里的堿將來只能賣給官府,而官府會用十倍百倍的價格賣出,而本來可以賣布卷營生的人,立刻就會打回原型,他們只敢在年節或者衣不蔽體時拿出積蓄,買堿織衣,而新鎮龐大的產業鏈,也會煙消云散,這里沒有多少可以耕作的土地,新鎮的人們會無以謀生…… 光是想想會發生的這一切,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小公子,您一定要想想辦法,萬萬不可讓那賊子得逞!” 趙士程點頭:“我當然不會,前幾個月,我就已經安排人去阻止了。只要有我在,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 王洋這才平息下來,他認真道:“謝小公子。” 趙士程看他已經接受現實了:“所以,現在還需要你幫一個忙,你知道宗知州即將離任了吧?” 王洋遺憾道:“是的,宗知州在年底,就會掛印回京,只有半年時間了。” 宗知州也是難得好官,清正廉潔,為民請命,新鎮能做得如此之好,離不開知州的一路庇護扶持。 “我準備找另外一個清官來接任他,”趙士程笑了笑,“新鎮還太小了,等他大起來,有臨安成都那樣的繁華了,便不會有人敢于亂來,只要這位清官再來就任三年,王洋,你愿意在這三年時,把新鎮建成一個大城么?” 王洋怔住了,他本想說怎么可能,臨安成都那是僅次于汴京有十余萬人的大城啊,但,似乎有一股火,堵在了胸口,讓他說不出不行。 為什么不行呢? 新鎮是他那么用心經營的,就像他的孩子一樣,它已經有了許多作坊,還在有更大的作坊在修建之中,每個大坊都需要大量的人口,而這些工人,又需大多會拖家帶口。 他的港口還在擴建,市舶司的大船如今大多在這里停靠……這樣兇猛的勢頭,三年時間,或許真能成為一座大城呢? 那么,他這一生就只建一座大城嗎? 是不是可以有萬千廣廈,讓天下寒士歡顏,讓師父信里說過的世界,快那么一些,到來呢? 他又低下頭,凝視著面前那個微笑的孩童。 那一瞬間,有什么東西從心底蔓延開來,他的心中原本的困惑與不安,都化作塵埃,被擦拭干凈。 是了,人生天地間,能為世人留下這樣的作為,為什么還要擔心前程、擔心性命、擔心名聲呢? 他做得是對的,并且愿意跟隨著師尊,一往無前,那么,師尊是誰,多大年紀,想干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勾起唇角,低頭笑道:“徒兒,愿意。” 趙士程也滿意了:“不用叫師父啦,聽著挺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