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 第5節(jié)
“馬車已經(jīng)安排好了,此時出發(fā),晚飯前能到。”張氏笑了笑,道:“若有不順心的事、不服管的人,給舅母寫信就是。” 幸而先前已經(jīng)暗中收拾過行囊,即刻出發(fā)也不至于慌亂。 顧昭含笑應(yīng)下。 不多時,有小丫鬟來通傳,說是馬車已經(jīng)準備妥當。 舅母究竟是有多怕她不肯離開,把她先找來正院,再親自盯著她離開……若她稍微流露出一絲不愿,舅母怕是要將她綁上馬車罷? 顧昭心中哂然,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起身拜別了張氏。 *** 八月伊始,山里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涼爽。 轉(zhuǎn)眼顧昭和落蕊搬到京郊這座別莊已經(jīng)有月余,張氏并沒有刻意苛待她,在這里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只除了一件事外。 “姑娘,奴婢的腿已經(jīng)都好了,您別出門了。”落蕊放下手中的托盤,用力跺了跺腳,向顧昭證明自己已經(jīng)無礙。 雖是她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細看去仍能發(fā)現(xiàn)她眉眼間泄露的忍耐。 “才養(yǎng)得好了些,你這般勉強,咱們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顧昭忙制止了她,不贊同的道。 落蕊的腿上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這座宅子雖是張氏的陪嫁之一,卻因著十數(shù)年沒有主子來住,以致年久失修。雖是張氏也撥了銀兩,但底下人貪了修繕的銀子,顧昭房中的窗子壞了關(guān)不嚴。 落蕊擔心她著涼生病,找了這里的人幾次,好話了銀子也給了,卻被一拖再拖。 她氣不過干脆自己動手,卻因踩著的板凳腿兒斷了,她不慎摔下來傷了腿。 因受傷的是丫鬟,這里的人本不想管。 顧昭把手頭的銀錢、值錢的物件散了出去,又一改往日寬和溫柔的性子,在她態(tài)度強硬的要求下,這里的婆子才找來大夫給落蕊醫(yī)治。 只是她的銀錢被婆子貪了大半,取回來的藥太少,盡數(shù)用完后落蕊的傷口還沒痊愈。 見落蕊已經(jīng)能走動,收了錢的婆子便撒開手不理會了。 顧昭的娘親臥病多年,她在旁侍疾,對藥材有些了解。當初大夫來診治時,她有心多問了兩句。 后來尋得機會顧昭悄悄溜出去了一次,從附近的山腳替落蕊采了些草藥來,竟比買來的藥還好些。 “今日當值的是陳婆子,她最是懈怠散漫,哪怕我整日都不在她也不會察覺。”顧昭已經(jīng)有了計劃,她輕聲道:“你替我遮掩一二。” 見姑娘堅持要去給自己采藥,落蕊絞盡腦汁的想理由勸阻她:“上次您回來就被蟲子咬了,那個大包足足兩三日才消了!” “且奴婢聽婆子說雨后容易有蛇,這太危險了!” 婆子們怕她們亂走,在顧昭主仆才來時,就告誡她們山里有蛇毒性極大,若被咬上一口不出七步就會沒命。 顧昭聞言,露出安撫的笑容:“你不是才給我縫了驅(qū)蟲的香囊么?婆子們也說了,有人想捕了那蛇賣錢都尋不到呢,想來已經(jīng)跑到深山里去了。” 若說完全不怕是假的,可她更怕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落蕊從此留下殘疾。 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并不進山,只是在外圍,前兩次去連尋常小蛇的影子都沒見到。 “最后一次。”顧昭保證道。 ***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流云緩緩浮動,微風徐來,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頗有些秋高氣爽之感。 有些泥濘的小路上,一道身穿粗布衣裳的纖細身影匆匆趕路。 顧昭手中提著竹籃,烏發(fā)用兩根低調(diào)的素簪子綰住,高高的衣領(lǐng)遮住修長白皙的脖頸,若不細看,與尋常鄉(xiāng)下女子無異。 走路到山腳約莫半個時辰,她一面加快步伐,一面在心中默念著采藥的路線。 她需要快些回去,否則一旦被莊子上的人發(fā)現(xiàn),稟告到舅母處,定會以為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上次她往侯府送的信里提到了需要治外傷的藥膏,可送回來的東西里有價值不菲的補品,獨獨缺了不算貴重的藥膏。 舅母大概是存了要敲打她的意思—— 顧昭暗暗嘆了口氣,這也是她堅持出來采藥的緣故,落蕊不能妥善治傷,是受了她的連累。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走到了上次來采藥的地方,雨后的林邊濕氣重,路也愈發(fā)泥濘,走路都變得有些困難。 - 鞋子已經(jīng)完全不能看,顧昭俯下-身將褲腿挽了起來,一腳深一腳淺的順著山邊走去。 雨后山腳下的樹林格外清靜,只有些鳥蟲的鳴叫聲、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顧昭看準了自己要采的草藥,正要蹲下-身子去采,卻不防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到在了石頭旁。 她好不容易扶著石頭站起來,還來不及細看自己滿身的狼狽,忽然聽到了遠處傳來馬蹄聲,還有人的聲音—— 顧昭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藏在了石頭后面。 這塊山腳下的大石頭周圍有不少一人高的草木,剛好將她嚴嚴實實的遮住。 難道這撥人是來打獵? 她躲在石頭后悄悄往外看,來人是個男子,雖是看不清容貌,身量高大挺拔,看起來就非等閑之輩。 想到這兒,顧昭愈發(fā)往后藏了藏。 顧昭胡亂猜測著,想著等他離開,自己就先趕快回去。 然而她沒料到,男子竟翻身下馬,就在她藏身之處的附近徘徊,像是在找什么東西的樣子。 顧昭突然僵住了身子。 雨后多蛇。 她瞪大了眼睛盯著男子身后,婆子們口中傳說的那條有毒的蛇,正從不遠處以極快的速度滑行而來。 顧昭耳邊仿佛傳來輕微的滑動聲,可她知道那只是自己的想象,實則早被山中的各種聲響給覆蓋了過去。 砰!砰!砰! 顧昭緊張極了,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喉嚨。 雖說她不知道來人的身份,但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有人被蛇咬?????傷甚至送命——可她怕得厲害,張了張嘴竟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 末了還是她狠狠將指甲刺入掌心,用盡全身的力氣顫抖的提醒:“危險!你、你身后有蛇——” 她話音未落,只見一道銀芒閃過,男子身形未動,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精準的釘在了那毒蛇的七寸之上—— 男子未去看蛇,抬眸望向了草木掩映后的顧昭。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瞬間。 顧昭身子抖得厲害,腿也發(fā)軟,說話時沒站住滑了一下。 這次她沒有了方才的好運氣,顧昭沒能扶住石頭,反而不慎將頭磕了上去。 她軟綿綿的栽倒下去。重重跌到的疼痛并沒傳來,恍惚中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顧昭勉力睜著眼,入目的是一張俊美的臉,還有一雙墨色的眸子正投來冷厲的目光。 她來不及害怕,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說: 第5章 李翾堪堪接住了顧昭,讓她免受再次傷害。 小姑娘無知無覺的倒在他懷中,他甚至來不及問她一句話。 她是誰,為何會躲在此處? 起初李翾猜測她是周圍村落的人,當他的目光不經(jīng)意的掃過她身上,見袖口中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膚,才覺出她并非尋常農(nóng)女。 這里位置偏僻,雖然也有山水,無論是景致還是繁榮程度卻遠不如西北京郊,并不是京中世家貴族們避暑的地方。 一個小姑娘孤身出現(xiàn)在這兒著實有些蹊蹺。 看她所在的位置,應(yīng)該是見到他來后才藏起來的,想來她已經(jīng)觀察了自己一段時候。 李翾蹙著眉打量她,小姑娘雙眼緊閉,本該光潔白皙的額頭被石頭的棱角劃傷,有兩道不淺的血痕,還有一處深深的瘀傷。 她臉上沾著泥水,身上也臟兮兮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整個人狼狽極了。 忽然不遠處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他們循著血腥味趕來,發(fā)現(xiàn)了此處的異狀。 領(lǐng)頭的許懷青在馬背上時先看到了被匕首釘死在地上的蛇,又看到了巨石旁的李翾,立刻翻身下馬。 “主子,屬下來遲——”許懷青快步走到李翾身邊,神色焦急的道:“您有沒有受傷?” 說話時他才留意到天子懷中被抱著的小姑娘,眼底閃過一抹驚訝。 他和主子分開不到半個時辰,那時還未見主子身邊有人! 主子出門是一時興起。 主子因舊疾需要取一種毒蛇膽做藥引,這種蛇不僅毒性大,且數(shù)量稀少,只在這附近的山中出沒過,一般人很難抓住。 左右今日閑來無事,主子就親自過來碰碰運氣。 “無礙。”李翾神色與尋常無異,淡聲道:“讓人去周圍搜查,看兩個時辰內(nèi),是否有人來過的痕跡。” 李翾的否認讓許懷青放了心,他恭聲應(yīng)下,立刻跑去安排。 方才細看主子身上的血跡,應(yīng)該來自懷中的小姑娘。 她是怎么跟主子遇上的? 他滿腹疑惑,一時也想不出所以然。 “主子,這位姑娘是……”許懷青回來后見主子并未將小姑娘假手他人,低聲問道。 李翾的目光再度落到顧昭身上,她看起來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偶然遇見的。”他沒有多解釋,語氣沒什么波動的道:“將她先帶回去。” 許懷青心底的疑問越來越大,卻也只得暫時按捺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