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傅家別墅，窗明幾凈，燈火通明。

    鋪著白色暗紋餐布的長桌上，傅賀遠(yuǎn)和妻子沈婷坐在一邊，與傅晏辭對坐。

    偌大的餐廳，除了偶爾傭人布菜，發(fā)出碗碟相碰的輕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傅家的管教嚴(yán)格，食不言寢不語是最基礎(chǔ)的禮儀。

    倒是傅景航坐在沈婷旁邊，七八歲的小男孩，嘰嘰喳喳個沒完。

    傅賀遠(yuǎn)老來得子，一改以前對傅晏辭嚴(yán)厲的教育，對傅景航格外寬容，由著他把不愛吃的蔬菜丟得桌上到處。

    沈婷對自己這么個寶貝兒子也是溺愛，上小學(xué)的年紀(jì)，還要喂飯。

    傅景航嘴里含著米飯，就是不咽下去，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對面的男人打轉(zhuǎn)。

    半晌。

    他突然朝傅晏辭扔了一顆西藍(lán)花。

    沈婷佯裝怒道：“哎——不可以鬧哥哥。”

    餐桌之間隔得遠(yuǎn)，西藍(lán)花在中間就落地。

    傅晏辭抬起眼皮，和男孩對視，目光冷得令人發(fā)顫。

    傅景航嘴巴一撇，竟然哭了起來。

    傅賀遠(yuǎn)伸手把小兒子抱進(jìn)懷里，訓(xùn)斥起長子。

    “你瞪他干什么？他還不是想跟你玩。”

    “算了，孩子好不容易肯回來一趟，你兇晏辭干嘛。”沈婷在旁邊溫聲細(xì)語勸。

    沈婷這一句話，讓傅賀遠(yuǎn)更生氣了：“成天不著家，約你吃個飯，比登天還難。”

    傅晏辭冷眼，旁觀沈婷在字里行間里，透著含沙射影的意思銥嬅。

    他放下筷子：“飯也吃完了，先走了。”

    “你敢！”傅賀遠(yuǎn)不悅，“誰家兒子像你這樣孝順？坐也給我坐到八點。”

    沈婷怕他真走了，連忙開腔：“你平時工作那么忙，還把你叫回來，一個啊是因為你爸想你了，另一個啊……”

    她頓了頓：“你看你在國外，一個人了那么多年，現(xiàn)在年紀(jì)也不小了，差不多該定下來了。”

    “我和你爸商量，挑了一個不錯的女孩子，蘇妙同你還有印象嗎，我娘家叔伯的女兒。”

    傅晏辭的手搭在紅木餐桌上，五指來回輕敲，發(fā)出“嗒嗒”的聲音。

    不發(fā)言也不表態(tài)，舉止里卻透著一股的威壓。

    沈婷一向有些怵她這個繼子，幾年不見，傅晏辭身上的氣質(zhì)越發(fā)沉穩(wěn)，比起傅賀遠(yuǎn)，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硬著頭皮繼續(xù)說：“現(xiàn)在外頭女孩子虛榮的多，嘴上說喜歡你，心里未必這么想，也許只是為了你的錢，不如家里知根知底的好。”

    傅晏辭垂眸，看一眼手表，時針剛好指到七。

    真要在這里待上一小時，可真夠受的。

    “沈阿姨，您一開始跟我爸，難道不是為了他的錢？”他的聲音輕飄飄，有一股不甚在意的輕蔑。

    沈婷頓時臉色一變。

    傅賀遠(yuǎn)輕嘖：“翅膀硬了是吧，什么話都敢說。”

    他的反應(yīng)沒有很大，到底官場生意場來回摸爬滾打幾十年，揣著明白裝糊涂。

    沈婷當(dāng)初二十來歲的年紀(jì)，跟了他一個快五十的男人，為了什么，傅賀遠(yuǎn)心里明鏡似的，不過各取所需。

    傅晏辭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唇，動作慢條斯理。

    “我還有事，坐就不坐了。”說完，他站起來徑直離席。

    傅賀遠(yuǎn)望著他的背影，略略慍怒：“全家現(xiàn)在就你風(fēng)光得意，老子都不放眼里。”

    開車回去的路上，因為雪天路滑，五環(huán)出了一起車禍，堵起長龍。

    傅晏辭靠在座椅上，手撐著方向盤，修長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

    昨天喝多了酒，多少有些不清醒，醒來想起，理性重新占據(jù)上風(fēng)。

    就像沈婷說的，外頭的女孩子，多少是圖些什么，著實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

    傅家有一個沈婷還不夠鬧的。

    雖是這么想，傅晏辭抬手?jǐn)Q了擰眉，腦子里女孩眼角下那顆小痣?yún)s揮之不去。

    淺褐色的小痣，像極了淚珠，將墜未墜，帶著一種控訴。

    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等到事故現(xiàn)場處理完畢，徹底恢復(fù)交通，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之后。

    大雪不停歇地下，車前蓋已經(jīng)積了兩厘米厚的雪。

    傅晏辭跟在一輛車后面，走走停停，周圍煩躁的喇叭聲隱約透進(jìn)來。

    這么冷的天，誰也不會有耐心空等兩個小時。

    好不容易出了擁堵路段，傅晏辭腳踩油門，超了前車。

    黑色勞斯萊斯，仿佛一頭巨獸，扎進(jìn)了雪幕里。

    京北大學(xué)北門僻靜，種滿了松樹，這會早是銀裝素裹，被雪壓得垂腰。

    車轍碾過白雪，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傅晏辭看向車燈照亮的地方。

    松樹下蹲著一個小姑娘，許是太冷的緣故，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渾身覆著雪。

    像是一只被拋棄的小動物，可憐兮兮。

    傅晏辭感覺胸口壓上了一塊石頭。

    他按了按喇叭。

    時衾聽見聲音，遲緩地抬起頭。

    頭頂?shù)难┞湎拢冻龊诤诘哪X袋。

    她看見了熟悉的車型，艱難地站起來，腿麻得失去了知覺，緩了半晌才走過去。

    傅晏辭將她動作里的僵硬看在眼里，石頭壓得更沉。

    車內(nèi)的暖氣仿佛也有了罪。

    副駕駛的車門從外面拉開，刺骨的寒意涌入，光是一瞬，就已經(jīng)足以讓人凍得難捱。

    傅晏辭望向站在門邊的女孩。

    肩膀上滿是積雪，長發(fā)漆黑，濕漉漉地垂下，嘴唇蒼白，眼睛紅紅的，睫毛纏結(jié)在一起。

    他怔了怔，道歉的話剛要出口。

    只見時衾掄起手，一顆拳頭大小的雪球朝他砸了過來。

    不是那種蓬松柔軟的雪球。

    扎實得像是一坨冰，天知道搓了多久。

    女孩用了狠勁，冰球砸在了他的肋骨上。

    一陣的劇痛。

    順帶將他心口的石頭給擊碎了。

    第4章 、月光

    “好受些了嗎？”傅晏辭問。

    被小姑娘那么一砸，反而愧疚感不至于壓得他憋悶。

    時衾冷冷看他一眼，不吭聲。

    傅晏辭解釋：“五環(huán)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路上耽擱了。”

    時衾還是不說話，但坐上了車，卻不看他。

    她雙手抱臂，咬著牙，止不住地瑟瑟發(fā)抖。

    傅晏辭打開窗戶，將時衾砸他的冰球扔出去，冰塊觸碰指尖，透著森森涼意。

    很快他關(guān)上窗戶，將空調(diào)的溫度打到最大。

    旁邊女孩身體也像是一塊冰，寒意漸漸傳遞過來，暖氣都不頂用。

    傅晏辭覺得心口剛碎的石頭好像又恢復(fù)了。

    車內(nèi)的環(huán)境仿佛靜滯。

    他們彼此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

    時衾總算從嚴(yán)寒中緩過勁來，一開始的憤懣也隨著那顆冰球散了不少。

    她抬起頭。

    正好傅晏辭扭頭看她，一下對上了男人漆黑清朗的眸子。

    車內(nèi)的光線昏暗，空間狹小閉塞，比起昨天還有個司機，現(xiàn)在就剩他們兩個人，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傅晏辭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時衾的臉頰凍得通紅，眼睫上沾了水珠，眼下那一顆淺褐色的小痣，激出人一股的保護欲。

    傅晏辭斂下眸子，發(fā)動車，“你宿舍樓在哪，我送你回去。”

    時衾皺皺眉。

    她等了對方一晚上，不是為了讓他從校門口送她回宿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