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你快睡吧，不用硬撐著陪我。”藍衿輕拍了幾下簡依的脊背。

    “沒關系，我陪你一起等。”簡依努力讓自己振作精神。

    雖然沒開燈，但藍衿在黑暗中能很清楚地看見簡依的模樣，索性道：“算了，不抓了，這個小偷的膽子應該不會大到連著兩晚上同一戶人家偷東西。”

    “真的不抓了嗎？”簡依問。

    “不抓了。”藍衿抱緊她，耳朵跟著拉平解除緊繃狀態，“睡覺吧。”

    話音剛落，藍衿的身子再度繃緊。

    被他抱在懷里的簡依自是有所察覺，小聲道：“是不是……”

    藍衿的眼神變得犀利了幾分：“來了。”

    他動作迅速地從床上跳下，仗著自己爪子上有厚厚的rou墊，幾乎沒有發出什么聲音便小跑來到了廚房門口。

    接著囂張地把門一推：“可算讓我逮到了，你這個偷別人面包的——”

    聲音卡殼。

    眼前的小偷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隨后趕來的簡依好奇地探著脖子往里看，同樣愣住。

    這是一個瘦骨伶仃的小孩兒。

    頭發亂七八糟，像是一團亂蓬蓬的雜草。

    身上的衣服灰且破，似乎是在外面流浪了許久。

    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就是他的眼睛，他有一雙祖母綠的貓眼。

    小孩看到眼前的巨型貓，嚇得立馬把手里還未吃完的面包全部塞進嘴里，接著環顧四周，發現窗戶已經裝了護欄，門口又被堵死，根本沒有可以逃跑的地方。

    驚慌之下，變成了一根綠色的竹子躺在地上開始裝死。

    藍衿：……

    簡依：……

    兩人走近一看，發現這根竹子細又短，葉片還很稀疏，躺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是……竹妖？”簡依好奇地戳了戳竹子的葉片，只見葉片抖得更加厲害。

    “你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昨天的面包也是你偷吃的嗎？”藍衿用爪子撥弄了一下竹子，沒有得到回應。

    “阿衿，他好像很害怕的樣子。”簡依建議道：“要不先把他關起來，明天去問問月芬婆婆該怎么處理？”

    藍衿正想贊同，原本裝死的小竹子卻突然恢復人形，顫抖著聲音說：“別把我關起來，求求你們，別把我關起來！”

    聲音嫩生生的，充滿著驚恐。

    化成人形的小竹子蜷縮成一團，顯得越發瘦小。

    看簡依流露出憐憫的神情，藍衿湊到她耳邊小聲提醒：“妖怪是會騙人的，不要輕易相信他們的表象。”

    “放心，我有分寸的。”簡依回話后轉而問竹妖：“你叫什么名字？”

    “我……”竹妖的臉上流露出一瞬的迷茫，“我是涕竹一族的。”

    “涕竹是妖怪里面的一個族別嗎？”簡依將不解的目光投向藍衿。

    藍衿同樣不解：“我也不清楚。”

    “你為什么不和族里的其他竹妖在一起，而是跑到我家來偷面包？”簡依繼續問。

    小竹妖答：“我們一族只剩我一只妖了。”

    簡依：竟然還是一只瀕臨滅絕的稀有品種！

    簡依和藍衿對視一眼，繼續套話，通過問答勉強拼湊出了小竹妖的來歷。

    *

    涕竹一族的繁衍方式十分特殊，他們每代只有一只妖，直到臨死之前才會結籽，孕育出下一代。

    小竹妖便是這一代唯一的一只涕竹。

    他出生沒多久，天真爛漫，對一切都充滿好奇，不聽其他妖族的勸誡，跑到人類聚居的村莊附近玩耍，很快便和一個人類男孩熟識。

    某天，男孩來找小竹妖，哭訴家中的母親突感惡疾，身上長滿了潰爛的膿瘡，沒有錢看醫生，夜夜哀泣，只剩半條命了。

    小竹妖不忍他這么難過，便送了他用妖力灌溉出的竹筍。

    男孩回家后用竹筍燉了湯給母親喝，沒想到母親身上的膿瘡一夜之間全部脫落，連皮膚也比先前要白皙細膩幾分。

    過了兩天，小竹妖再次和男孩見面。

    不過這次，來的人不止是小男孩，還有他的父親和兩個哥哥。

    小竹妖被抓住了。

    他涉世不深，道行淺，又是不擅長打斗的植物系妖怪，被抓住后吃了好一番苦頭。

    小竹妖成為了這家人的斂財工具。

    他用妖力灌溉出的竹子很是特殊，竹葉能做驅蚊用的香包，細竹可做上好的竹笛，粗竹做成的竹筒能夠釀出帶有清香的米酒，竹子劈開，編成的涼席更是有驚人的納涼功效，至于長出的竹筍，則能治療各種皮膚病。

    除了去竹林里釋放妖力灌溉新竹的這段時間，小竹妖都被關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活在別人的嚴密監視之下。

    “你知道自己被關了多長時間嗎？”簡依問小竹妖。

    “二十三年。”小竹妖脫口而出，“每年春節，我會得到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我總共得到二十三次，所以是過了二十三個春節。”

    簡依聽到這話有點心酸，但看著他半大孩子的模樣，還是不免疑惑：“可是……過了這么多年，你怎么一點都沒有長大，還是個小孩的模樣？”

    “妖力耗損太多了，我沒來得及長大。”小竹妖低頭看了眼自己皮包骨的手指，苦笑著說。

    簡依：“那你這次是怎么逃出來的？”

    “今年他們又買了一塊很大的地皮，讓我多培育一些竹子，但是我的妖力根本支撐不了這么大面積的灌溉，跟他們說也不聽，最后竹子的品質出了問題，”小竹妖皺起眉頭，“他們很生氣，說要給我一點教訓，就把我房間里唯一一扇透光的窗戶給封了，連著半個月的時間沒人管我。”

    “我本來就妖力不夠，再加上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曬太陽，身體越發虛弱，等他們發現的時候都被嚇壞了，我就騙他們說自己得了病，要他們帶我出去。在外面的時候他們放松了對我的監視，我就趁機逃跑了。其實，我之前也嘗試逃跑過很多次，但只有這次成功……”

    小竹妖的故事基本上邏輯自洽，簡依拿不準他說的話里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于是轉向藍衿：“阿衿，你說……阿衿！”

    從剛才起就沉默得出奇的藍衿此刻眼睛里充盈著晶亮的淚水，一副想哭但是憋著不哭的模樣。

    “阿衿，怎么了？”簡依著急地問。

    藍衿搖搖頭，用手揉揉眼睛，吸了吸鼻子，小聲道：“小竹妖好可憐。”

    簡依：……

    先前還囑咐她不要輕信妖怪的成熟大貓此刻正在心軟地哭鼻子。

    簡依rua了幾下大貓的臉和耳朵，小聲哄了他幾句。

    小竹妖好奇地看著兩人的互動，緊繃的神經也在長時間的談話中松弛下來。

    “你們是戀人嗎？”小竹妖問。

    “是的。”簡依利落地答。

    “是……是貓妖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貓妖。”剛才藍衿推門進來的時候，可把他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我不是貓妖，我是貨真價實的人類。”藍衿忙更正。

    “人類？”小竹妖的臉上露出費解的表情，在他眼里，藍衿全身散發著非人類的氣息，只是他摸不準對方究竟是什么族別的妖怪。

    貓妖應該不會有這么大的體型，難道——

    是大老虎？

    第10章 去向

    小竹妖的腦海里閃過幾個猜測，但也只是在腦海里閃過，嘴上不說。

    他在自己身上扒拉幾下，手上多出幾片翠色的竹葉：“很抱歉昨天偷吃了你們的面包，我現在妖力很弱，什么都沒法給你們，只剩下這幾片葉子了。”

    簡依：！

    “你這是把身上的葉片全摘下來了嗎？”簡依想起竹子形態的他身上那幾片稀疏可憐的葉片。

    小竹妖以為是她嫌棄，臉上浮現出窘意：“對不起，我真的拿不出別的東西，等我妖力充盈一點，再給你們別的……”

    “不是，我不是介意這個，”簡依打斷他的話，“我是想問，你這樣把葉片摘下來，不會痛嗎？”

    小竹妖愣了愣：“啊？”

    把僅剩的葉片薅下來的小竹妖給簡依的感覺就像是近乎禿頭的人薅下了最后幾根珍貴的頭發。

    “倒是……不怎么疼，畢竟到了一定時間，身上的葉片都會變黃脫落的。”小竹妖慢吞吞地答。

    “你剛才就只吃了一個面包，應該還沒吃飽吧？多吃點。”藍衿給小竹妖塞了一個面包，“營養補充足夠才能盡快長出新的竹葉。”

    “啊……我……”小竹妖看了眼手里的面包，無措地說：“謝謝。”

    好像人人喊打的流浪小狗突然遇到了好心喂食的陌生人，難得被溫柔對待的小竹妖大腦里亂糟糟的一團。

    等他吃完面包，簡依便領著他去浴室洗澡。

    她教小竹妖如何調節水溫，又教他怎么用洗發水和沐浴露，最后遞給他換洗穿的衣服：“家里沒有小孩，所以沒有適合你穿的衣服，我把自己以前穿的睡裙裁短了，你暫時將就一下。”

    “謝謝，這樣就很好了。”小竹妖接下經過剪裁的睡裙，聞到布料上還有薰衣草的香味。

    “我和阿衿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叫我們就行。”簡依溫柔地說。

    見簡依轉身要走，小竹妖牽住她的衣擺。

    “怎么了嗎？”簡依問。

    小竹妖把攥著的葉片塞給她：“你的胳膊和小腿上有好幾個被蚊子咬出的紅包，帶著我的葉子就不會被咬了。”

    簡依這次沒有推脫，收下了他的好意。

    等簡依離開，小竹妖脫下衣服，站到噴頭下沖洗身體。

    溫熱的水流打濕頭發，順著皮膚流淌而下，小竹妖發出舒服的嘆息聲，覺得今晚的經歷就像做夢一般。

    洗完澡出來，院子里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