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一己之力
一開始還沒有什么概念,但隨著夢境越加深入的發展,鵶就越發感覺到了:自己這個「人類」有多么奇怪。 身為一名轉學生,他幾乎是一出現就擄獲了眾人的注意力。 傳聞中,他有著一位背景深不可測的父親,及做為世界知名女演員、美艷絕倫的母親。因為父親自小的教育薰陶,他練就了一身高強的武藝,這十里八方的范圍以內,幾乎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偏偏遺傳了母親相貌的他,又生得極為好看,因此走在學校里,隨隨便便就能收穫一堆迷弟迷妹的癡迷目光及亢奮尖叫,說是校園偶像也不為過。 ……這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設定? 自從來到這場夢以后,鵶的腦海中,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閃過這樣的想法了。 而今天,強大帥氣的校園偶像,依舊沐浴在眾人熱情目光的洗禮中…… 「啊,今天的鵶大人還是同樣的帥氣迷人呢!瞧他那如黑夜般純粹的黑發,及凜冽的目光。」 「平凡無奇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頓時就成了巴黎時裝秀上的高級時裝,就連灰暗的走廊,也頓時成了燈光燦爛的伸展臺……」 「若有來生,我愿成為他襯衫上的第二顆扣子,在最近的地方,聆聽著他的心跳。」 …… 有病——這些人類全都有病。 ……瞧瞧這像是一般正常人類會說的話嗎? 但最有病的,或許還是創造出這場夢境的林妍吧! 此時此刻,鵶突然有點懷念起,在前一場夢境里,作為「鬼」存在的自己了。 至少,那時不會有這么多奇怪的人類對著自己發病。 身為一隻夢魔,鵶反倒覺得自己或許是這個世界最正常的「人」了。 什么「如黑夜般純粹的黑發」?這里有誰的頭發不是黑色的啊…… 鵶一面這么不經意地想著,一面向前走去……而就在他的目光瞥見攙和在人群中的兩道身影時,剎那,校園偶像淡漠的面容,出現了細微的扭曲。 「(有了,還真有兩個不是黑色的。)」 眼前那出挑的一紅一白,在人群之中著實醒目。紅色的那一個,甚至還興奮地衝著自己揮了揮手。 「(好想裝作沒看到……)」這一刻,冷靜淡泊的夢魔還不知道:主導著自己心中的那股無以名狀灼熱情緒的,叫做「羞恥心」。 領著身后的一紅一白,鵶來到了樓頂天臺。 相似的時間、同樣的場景,此時在那最靠近死亡的邊緣之處,卻沒有了那名對一切感到絕望的少女。 思及至此,鵶不禁有些慨然地垂下了眼眸。半晌,他回頭朝對面的兩人望去,「所以,阿白、紅蛉,你們究竟來這里做什么?」 眼前兩名身穿校服的少年,正是化作人型的白貓與紅蜻蜓。 只不過,他們都保留了些許之前的特徵沒有隱去——阿白是白發綠眸,紅蛉則是生了一頭扎眼的紅發。 「來看望你啊!若不是過來這么看望一遭,還真不知道你竟然變成這副德性了,鵶大人。」阿白微微瞇起了雙眼,碧綠的瞳眸之中,仍殘有些許貓一般的狡黠。 鵶不知為何地突然感到身子一抖。 「看你先前那么堅持地想待在這,我也挺好奇,當一個『人類』是不是真的那么有意思?」紅蛉望了望四周,「不過話說回來,這里的變化真的好大啊!我幾乎都要認不出來了。」 「是啊。」鵶由衷嘆道:「我也幾乎都要認不出來了。」 別說紅蛉了,他也完全搞不明白這個完全扭曲變調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難道鵶你不知道嗎?」阿白的表情像是有些意外,「那些『少女漫畫』、『偶像劇』之類的啊!」 聞言,鵶的表情明顯就是一臉懵逼。 阿白:「這個世界,大概就是那個人類依據記憶里的那類元素隨機拼湊出來的吧!所以理所當然的,會和現實產生不少偏差。」 「不過,夢畢竟是夢,本就沒有什么『現實』可言了。」頓了一會,又聽他這么說道。 這一次,鵶沉思不語了許久。 「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結束這場夢境?」良久,只聽他這么問道。 「哈?鵶你在說什么?」聞言,紅蛉不由得感到相當難以置信,「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結束這場夢境呢?好不容易才能夠結束那個該死的惡夢死循環耶……」 正如紅蛉所說,這一次,夢境的氛圍丕變,有了鵶這個「男主角」保護的林妍,不再會感到茫然無助了。 或許再過些時候,這里就能轉化為一場最甜美的夢境也說不定。 「還是鵶你覺得煩膩了不想玩了?」火紅的頭發化為墨黑,紅蛉說著就將自己化作與鵶相同的樣貌,「反正間來無事,讓我代替你的角色也是可以的喔!」真要說起來,他覺得鵶現在的這個角色還挺有意思的呢。 一般來說,作為一名旁觀者,夢魔要在這樣以現實世界為背景的夢境里扮演一名重要的角色,并不容易,因為相較于那些幾乎完全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在這樣的夢境中,夢境主人對夢境的掌控力量也會更大。 而雖然作為一名夢境的要角出場,但只要鵶想,隨時都可以抽身離去,對這場夢境本身,幾乎不會有什么影響。 其他的夢魔能夠在這時候填補他的空缺,就算沒有,自然也會有另一名「鵶」代替他在這個世界存在著,讓劇情的走向顯得合理自然。 也就是說,這次的機會固然得來不易,但若是想要放棄,也只是眨眨眼的事。 畢竟主導著夢境的,從來都是作夢的人,而不是他這個偶然參與于其中的過客。 「我也想知道,你之所以想這么做的理由。」阿白問:「對你而言,這已經不再只是一場『游戲』了吧!」 鵶總覺得阿白話中有話。 打從他先前第一次進到林妍的夢境時,鵶便覺得他想向自己提醒些什么。 「因為我總覺得,這并不是『她』的愿望。」鵶若有所思地低語著:「雖然遠離了那些痛苦悲傷,但是我想,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因為他能感覺得出來,現在的林妍并不是那么快樂。 ——至少,并不如先前詢問著關于自己的事情時,那樣地快樂。 「我想帶她從這場夢里離開——永遠的。」 永遠的,無論是充斥著惡意欺凌的夢魘,還是眼下這個感覺浮而不實的虛妄謊言……他想帶著她,結束這場以逃避作為開始的旅途。 返回那個原本應當屬于她的現實世界去。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從這里離開?」)他想起了在前一個世界崩毀之前,站在樓頂邊的少女,曾經這么向他詢問道。 ——他想,這正是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最真實的愿望。 「確實,我也感覺這場夢境的結構,并沒有前一場那樣地穩定,就像是張浸了水的紙,隨時會破碎似的……」阿白若有所思地沉吟著。望向鵶,他正色道:「不過鵶,要將一個睡夢中的人喚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不如說:再清楚不過了。 身為一隻夢魔,他非但沒有誘導人類繼續沉睡,反倒還要將對方從睡夢中喚醒——世上恐怕沒有比這更為滑稽的事了。 但是,歲月悠長,偶爾這么任性地放手一試又有何妨呢? 「看來,你也總算是開始活出一點樂趣了啊!」阿白輕笑,「……挺好的。」 回想起來,他與鵶的相遇,也已經是老久之前的事了,遠比紅蛉還要更早。 但縱使是在型態千奇百怪的夢魔族中,鵶的存在仍舊算是相當特立獨行的。 ——他太沒有欲求了。無論是刻劃在本能中的食欲、還是其他奇奇怪怪的興趣。 夢魔喜食美夢,本身也喜歡追求快樂,但對于鵶來說,活著似乎僅僅就只是活著。儘管是為了進食,他也不會過于耽溺在甜美的夢境中……其唯一有過的執著,便是那場冰冷灰暗的夢境。 眼下,他又有了一個新的追尋,無論將來會如何,阿白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不過,現在的你可是一個『人類』了。」阿白意有所指地説道:「這或許會有些意外的麻煩也說不定。」 鵶覺得阿白指的應該是必須面對一群過度亢奮的人類這件事情。 可在他看來,這其實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為了林妍、為了那個真心說著「想要實現自己愿望」的少女,這一次,他想憑藉自己的力量,實現她內心最真實的那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