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夜，羅逸凡仍是埋首在桌前，全然不顧自己雙眼又開始血絲密布。他翻看著桌上堆疊著的檔案夾，一股又羞又惱的情緒忍不住又開始涌上心頭…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世上難道真會有人間蒸發這種事嗎？

    他皺起眉頭，不敢相信香港就這么一丁點大的地，竟真的尋遍不著關若涵，甚至連宋奕龍都行蹤成謎！

    不管他安排多少次緊急突襲、甚至把所有只有一丁點關係的人多次請到警局里來”喝茶”，仍然一無所獲…想到此，羅逸凡就痛恨自己身為香港皇家警察菁英的身分，此時就像被宋奕龍踩在腳下嘲笑一樣…

    他盯著眼前那些案件檔案，突然有個閃著銀光的東西掉在桌上，發出金屬的碰撞聲，在寂靜的夜里把他拉回神！定睛一看，他的心情又不禁低落…

    「阿sir，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送你東西又有求于你，那算不算是賄絡？」蘇寧有天坐在病床前，轉著古靈精怪的大眼睛問。

    「為甚么這么問？而且，這得看情況吧？你這樣線索不足，我沒辦法回答你。」羅逸凡微笑著，不知她聰明的腦袋瓜里又在盤算著什么。

    「我不管，你一定要回答我。」她嘟起嘴，堅定的說。

    「好吧好吧，那…只要你不是送我錢，叫我去幫你做犯法的事，我個人保證不會指控你賄絡。」羅逸凡把雙手疊在胸前，認真想了一下，笑著說。

    「這可是你說的喔…」蘇寧聽著，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羅逸凡看著她一邊微笑，一邊轉身，不知在包包里翻著什么東西…

    「噹噹！這個送你。」突然，蘇寧轉了回來，伸出一隻手到他面前，羅逸凡看了一看，她手上握了一支有著銀色蓋子的筆。

    「一支筆？」接著又看她把本來握在手上的筆，攤在自己的手掌心里。那是一支有著消光霧黑色筆身，配著銀色蓋子的鋼筆。

    「我那天聽醫生說你恢復的不錯，好像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就想送你個東西，當作獎勵。」她把鋼筆往他的面前遞了一些。

    羅逸凡這時只是看著她的笑容，并不接話。他心想：我每天最好的鼓勵，就是期待著你來醫院看我、陪伴我的時光。

    「你剛才說，送我東西但有求于我，我可不可以先聽聽你想叫我幫你做什么，再考慮要不要收你的禮物呢？」不過，這時羅逸凡腦袋里突然閃過小小促狹的念頭，于是先不伸手去收她的禮物。

    「阿sir，你果然是優秀的警察耶，這么小心翼翼的…」蘇寧看他突然有點嚴肅起來，本能的斜睨著一臉正經的他，語畢還發出”嘖嘖”的聲音。

    「快說吧，要我幫你做什么？」羅逸凡故意半瞇起眼睛更認真的說，順便偷瞄她那些嬌俏可愛的表情。

    「我想送你這支鋼筆，希望你出院以后，老老實實地先待在office里，不要出任務，每天用這支筆批批文件就好。」蘇寧拿起手上的鋼筆，說話時沒有看他，有點像是在許甚么愿望似的，對著鋼筆說話。

    「啊？所以你送我鋼筆，是想要求我不要出任務？」羅逸凡覺得她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本來打算捉弄她的表情跟心情也跟著破功。

    「當然啊，你這次出任務受這么重的傷，接下來若不好好休養，要再出任務的話，身體怎么受的了？」她轉頭面對著他。看著她話說得很誠懇，表情也沒有一絲矯造，倒讓羅逸凡有些看呆了，跟著心里覺得暖烘烘的。

    「嗯…關于這個請求嘛…雖然有些部分我真的沒辦法控制，但是…我可以答應你，在我個人可以作主的情況下，我會先好好待著，不出任務。」他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到女孩子當面表達對自己的關心，但說話的人是蘇寧，羅逸凡只覺得自己突然有種”使命必達”的責任感。

    「這么說你是答應我的要求囉？那…現在你可以收下這個禮物了？」她聽見羅逸凡應允，露出開心的微笑，接著像個孩子一樣，把手在他面前攤開。

    「可以，而且我會好好的用。」他當下有種很想去摸摸她頭的衝動，但是又怕嚇到她，于是慎重的從她手中接過那支鋼筆，牢牢握在掌心里。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得拜託人家收禮物，所以你要是不乖乖完成我的要求，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看著他認真收下禮物很開心，但想到居然是送禮的拜託收禮的，忍不住用表情表達抗議。

    羅逸凡看著她嘟起嘴的俏模樣，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忍不住輕笑出聲，那個笑聲雖不宏亮，但在不大又寂靜的夜間病房里，仍是小小的在四周回盪著…只可惜，眼下羅逸凡雖然正在”執行”著當初對她的承諾，卻已人事全非，雖然手中握著的是從她手中慎重接過、也一直被他當成寶物一樣珍惜著的鋼筆，但他心里卻知道這輩子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不知自己以后還有沒有機會，能夠像當初那樣心滿意足的笑著？

    他很明白自己看起來是拚命的在找關若涵、宋奕龍，但不可否認心里有一塊角落，正同時在找尋著宋思寧；他很想告訴她，自己其實一直想著她…只見他拿起方才因為沒有蓋好而掉落在桌上的銀色筆蓋，輕輕用兩隻手指捏起來，一直看著發呆，絲毫沒注意到這會深夜前來的訪客…

    「艾迪哥，時間很晚了，你怎么還在這里？」他辦公室門口突然出現方愫梅的聲音，劃破一室寧靜！于是，他順手將鋼筆蓋捏進了手掌心里。

    「愫梅？你怎么來了？」他微微愣了一愣。

    「我去你家敲了半天的門都沒人回應，只好跑來警局一趟啊。」方愫梅大方的邊說邊走進了他的office，想來一定是今晚留守前臺的同事看到，以為他們事先約好了，才讓她進來的。

    「這么晚了還來找我，有什么事嗎？」其實羅逸凡已經隱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妥，方愫梅跟他雖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太頻繁地出現在他的生活、工作里，甚至讓同事都有些誤會了。自從他跟宋思寧最后一次對話以后，就瘋了似的埋首于工作之中，很多事情他也無暇分神，直到…

    「艾迪哥，該回家了，你看看你，眼睛都紅了…」方愫梅說著說著就繞過寫字桌走向他，甚至伸出了手。

    「沒事，我還有一點事情要忙，時間也不早了，你這么晚了還在外面也不好，趕快回家吧。」他似乎有些本能似的閃過她站了起來。

    方愫梅看著他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再瞥到他滿桌子上的文件、照片，似乎都像是提醒著她：這男人心里一直想著的，始終都是別人。

    「艾迪哥，我想問你，你真的覺得小涵還能找的回來嗎？」方愫梅覺得自己像是被當面狠狠甩了一巴掌，為什么她努力了這么久，羅逸凡始終無動于衷？不管是關若涵、還是那個自稱蘇寧的女子，不是都已經離開他的生活了嗎？為何她還是走不進羅逸凡的心里？

    「我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是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羅逸凡沒有看她，只是她再也聽不下去那些自欺欺人的說法。

    「我覺得你就別再努力了！放手吧，小涵不可能找的回來了。」既然老天爺已經把那些障礙移開，眼下她也沒什么好顧忌的。

    「愫梅，你別這么悲觀，你要相信我們辦案子的能力。」羅逸凡只覺得她的口氣有些怪異，但他試著不往那些方向想。

    「我不是悲觀，我是就事論事，小涵已經失蹤這么久了，你難道還希望她最后能保持處子之身回到你身邊？」方愫梅不敢相信羅逸凡的執著，居然到了有些蠢笨的地步。

    「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羅逸凡不禁皺起眉頭，口氣也微微變了。

    「她被綁架失蹤那么久，你甚至都已經跟那些綁架她的人交手過幾次了，卻還是見不到她，你難道都不曾想過，她是否根本就已經不在了？」方愫梅知道此刻必須把難聽的話講明，否則羅逸凡永遠也看不清真相。

    「愫梅，你別胡說，我一直都知道她還活得好好的。」羅逸凡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方愫梅，雖說她的話不無可能，但至少宋奕龍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出現時，從他口中聽出關若涵應該仍是平安的…只是，方愫梅的口氣如此不耐，難道她是希望關若涵真的消失？

    「好，就算她還活著，你又怎么能保證那些人不會對她做出可怕的事？我看那些黑社會都殺人不眨眼的，更何況是放著一塊rou在嘴邊不吃…」

    「愫梅，夠了！你不要再說了。」羅逸凡當然聽得懂方愫梅的意思，但那些想法對他來說都太過惡毒下流，他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只知道救人要緊。

    「艾迪哥，我只是要你認清事實，就算你真的神通廣大把小涵找回來，你能當作甚么都沒發生過的跟她結婚？你心里難道一點都不介意她失蹤這么久，說不定早就被那些人…」

    「夠了，我不想聽！我的任務就是讓她平安回家。」羅逸凡的臉上很明顯已有怒氣，他不敢相信方愫梅身為他和關若涵那么要好的朋友，心里想著竟是這檔子穢事？!

    「艾迪哥，做人要認清現實，有些事情真的是強求不來的，你為什么不把眼光放在當下？」方愫梅知道他已經聽清自己的意思，不再窮追猛打。

    「你到底想說什么？」羅逸凡冷冷看著她。

    「艾迪哥，我…難道你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我對你的心意？」方愫梅本不想那么直接，可是見到他眼里的那股不耐，知道自己也無法再彎彎繞繞了，于是微微吸了一口氣，脹紅了臉對他說。

    羅逸凡不是木頭，但他從一開始就只把方愫梅當成朋友，雖然常常覺得她對自己所付出的關心，已經超出男女純友誼的界線，但他認為只要自己不回應，應該能相安無事。

    「愫梅，我不管你對我有甚么感覺，或許我的態度也不太正確，讓你有所誤會，我為此向你道歉，但是…我真的是一直把你當朋友而已…」直接一向都不是羅逸凡的強項，他總覺得還是要用最不傷人的方法回應。

    「不，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希望你認清楚現實，你應該知道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就不想只是當你的朋友。」方愫梅豁出去了，以她現在的立場而言，也沒有什么是不好說出口的。

    「愫梅，我…我對你真的沒有別的意思，而且…小涵不是你最好的好朋友嗎？你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甚至希望我可以接受？這…不會太奇怪嗎？…」見她沒有退縮，羅逸凡頓時有些招架不住。

    「是，你們決定要結婚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對你的單相思應該要結束了，也打算誠心祝福你們，可是她在婚禮上被綁架，我雖然期盼她平安，可是也一直想著，她被綁走不也代表你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嗎？」方愫梅的語氣相當果斷，即使覺得她這么說太過冷血，但不得不承認這可能也是他一直沒去多想的事實…的確，他就只想著救人，一開始就回避了之后他能否抹去一切，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的繼續跟她結婚生活一輩子。

    「愫梅，現在的重點還是要把小涵救回來，其他的事情就留給時間…」

    「艾迪哥，你就承認吧，就算是你這么正直，甚至一板一眼的人，也不會想娶回一尊女神雕像，你也想過正常人的夫妻生活，不是嗎？」方愫梅打斷他，甚至冷笑了起來。

    「愫梅，我們之間不適合討論這個，不管怎么說，我對uncle跟小涵都有責任，我必須把小涵帶回uncle身邊。」羅逸凡下意識地捏緊了手，突然感覺到手心里還握著的那枚鋼筆蓋…

    「艾迪哥，uncle說不定早就知道，小涵可能永遠也找不回來了，你為甚么還要拿這些做藉口，一直逃避我的話？難道你就非要我把話說白了嗎？」方愫梅的語氣顯得不耐，音調也微微上揚。

    「愫梅，我沒有逃避，我只是…」

    「艾迪哥，你聽好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難道你是真的徹頭徹尾的不知道？」雖然跟男人告白實在違背她的原則，但方愫梅始終不了解，羅逸凡只會說他們是朋友，卻不肯回答這層關係，是否有昇華的機會。

    「愫梅，我…我對你一直都不是這個意思…」聽到她明白的說出口，羅逸凡不知所措，只能吞吞吐吐的回應。

    「你一直說找回小涵是你對uncle、對小涵的責任，那這個責任完成以后呢？你難道就不能接受我的感情？」

    「愫梅，這是兩回事吧…」羅逸凡下意識地又捏緊了手中的鋼筆蓋，那彷彿是他現在僅有的一層保護。

    方愫梅見他不斷逃避著自己的問題，只覺得又羞又氣，難道都已經做到這樣了，還是輸給一個現在根本只剩下檔案名稱的關若涵？她內心也曾經在希望關若涵”平安回來”跟”自此渺無音訊”間不斷拉扯，可是最后面對的是感情，人終究還是會私心希望競爭對手消失的，不是嗎？但這番對話下來，羅逸凡像是已經打算把一個只剩名字的人，安放在心里面…

    「就算沒有了關若涵，你也還是不可能喜歡我的，對不對？」方愫梅突然覺得心里那個不會主動去碰觸的痛處，羅逸凡卻逼著她不得不去開啟這個潘朵拉的盒子。

    「愫梅，你…你不要說這樣的話…難道你真的不希望小涵回來？」羅逸凡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但方愫梅卻不明白，他的抗拒是因為這一切已經恐怕已經跟關若涵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只是逃避著不想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對，我不希望她回來，因為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如果她不回來，或許我就有機會能成為照顧你的人，所以我用心的記著你的喜怒哀樂，希望有一天可以打動你，我甚至都做好準備，她不回來，我也會真心替她照顧uncle，只要最后在你身邊的人，是我…」方愫梅幾乎是用低吼的方式說出，因為她感受到心里有個地方崩塌了，連不輕易在人面前流下的眼淚，也不聽話的奪眶而出。

    「愫梅…你…我…」羅逸凡覺得讓她掉眼淚是自己不對，但他既不懂得如何安慰，也認為這種事情不可隨便回答。

    「艾迪哥，你一直都不肯正面回答，我就當作你不可能回應我的感情了，看來，你終究還是選擇一尊女神，就算她只剩一個名字也無所謂…」她只覺得自己已無臉繼續待在他的office里面對那無聲的羞辱，伸手胡亂的抹了抹臉，就轉身奪門而出！

    「愫梅！愫梅！」羅逸凡嚇了一跳，深更半夜的她這么跑出去總是不妥，想也不想的就追了出去！

    豈料，他人都還沒出警局，就在門口碰見一個更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eddie，我找人去看著阿梅，你就別再追過去，繼續傷她的心了。」關文賢站在警局門口，平靜的對羅逸凡說。

    羅逸凡呆愣在原地，錯愕的看著方愫梅跑走的背影、以及眼下不知為何來此的關文賢，沒注意到有同事跟他擦身而過，代替他追了出去，甚至還禮貌的向他和關文賢打招呼…

    他現在只覺得，警局今夜不曉得吹甚么風，怎么這一晚上的訪客都殺的他手足無措？連手掌心那只一直捏著的鋼筆蓋，都無法使他平靜，只能任由這一波波不知為何而來的浪頭，不斷的向他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