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夜里，天空的云層又多又厚，雖然偶爾會出現皎潔的月光，但這樣的夜晚特別適合躲藏，特別適合羅逸凡這次危險性頗高的救援計畫。

    他收到的線報都確定關若涵被關在青龍會的某個據點內，成了對方的人質，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時間對他來說永遠都是最不利的條件。所以，他這次的部署才會又急又快，而人力的調配也無法做到非常完善，但他已經沒有辦法考慮那么多了…

    決定出擊的夜晚，老天還算賞臉，給了他一個絕佳的天候，讓警察的攻堅小組，能順利的兵分多路，向那棟位在海邊山坡上的大宅院慢慢收網包圍，而他自己則是有一項特殊任務必須處理，于是隻身從另外一條小路摸了出去。根據可靠的線報指示，這樣必能逮住一條大魚…

    羅逸凡躲藏在暗處等候多時，四周雖然有呼呼的風聲，但他只是專注地看著前方，像一隻守株待兔的獵豹，當下安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說時遲那時快，目標出現！

    只見他不疾不徐地緩緩舉起手中的槍，紅外線的準心就等著獵物進入射程…3、2、1，他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而子彈也霎時就打中了前方的目標！只是，他沒有想到，對方受傷之后竟還能反撲？即使他躲藏在暗處，對方朝他這里反開的那一槍，竟也不偏不倚地打中了他的大腿！

    他當下只感到強烈的痛楚，卻不敢喊叫出聲，因為他單槍匹馬來執行的這個支線任務，目的只是要先制服目標，等順利救出人質后，就能派小隊來這里收網抓人。所以現下他的第二階段行動，就是回到關若涵被關押的地點，確認人質已按照計畫順利救出。

    只是，他因為受了傷，以致五感似乎愈來愈不敏銳，明明那條埋伏的小徑，來的時候都能順利找到，怎么撤退時卻方向大亂？他忍著腿傷，感覺自己的血不停從傷口流出，褲子似乎都因為被血液浸溼，而沾黏在他的皮膚上，讓他更感覺悶熱難行…

    他額頭上的熱汗、冷汗一直不停地滑落，甚至流進了已經漸漸看不清楚的視線當中，讓他的雙眼刺痛難忍…這時，他似乎踩到一塊石頭一樣的硬物，一個重心不穩就往前跌了出去！

    這一跌倒在地，他就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用盡了力氣，再也無法動彈，眼前模糊看到的景象，像是一片沙灘…

    「小涵！」他依稀記得，他看見了一個女孩子的瓜子臉，還有她清靈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顯得格外明亮！

    羅逸凡再度睜開眼睛，發現眼前已經不是沙灘景色，而是森冷的白色墻壁，他的感官慢慢地恢復，除了聞的到一股刺鼻的藥水味外，還感覺到自己大腿上的傷，現在實在痛得讓他忍不住瑟瑟發抖。

    「艾迪哥，你醒了！」他聽到旁邊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靠了過來，接著就看到聲音主人的臉孔…可惜，并不是關若涵的臉。

    「愫梅…我…我在哪里？」他認出是方愫梅，卻有點不明究理？到底，剛才跟現在，哪一邊才是作夢？

    他強忍著痛，感覺自己已經稍微恢復力氣，便想著坐起身來。方愫梅見狀，趕緊伸手扶住他顫抖著的身體，順便將他身后的枕頭豎起擺好，讓他可以緩緩撐起，背靠著枕頭，坐臥在病床上。

    「你在醫院啊。你出任務受重傷，你不記得了嗎？」方愫梅看著他蒼白的臉，著實覺得心疼。

    「受…受重傷？我…我不是去…去救小涵嗎？」羅逸凡一直在腦海里拼湊著有點零散的記憶，無奈前后完全對不起來。

    「你先喝點水吧…醫院的人說，還好有好心人及時把你送來，不然恐怕就…」方愫梅看著他痛苦糾結的臉，聲音也沙啞斷續，趕忙倒了杯水給他。

    羅逸凡微微顫抖的接過她手中的水，發現自己確實也是乾渴難忍，不住的牛飲起來，還差點嗆到！

    「慢點慢點，沒事了…」方愫梅拍拍他的背，感覺他原本的一陣顫抖已經逐漸緩和下來，這才稍稍放心。

    「我在醫院的話…那小涵？小涵沒事了嗎？」他喝了許多水之后，終于感覺喉頭的乾渴獲得緩和，身上也比較沒有那么燥熱難耐，連帶說話也比較正常了。

    這時，他腦中的記憶也慢慢自動排列組合，回到他中槍之前，正在執行營救關若涵任務的那一段。

    「這…艾迪哥，我也是剛接到消息，才知道你受重傷被送來醫院，至于小涵…我并不知道你們任務的結果…所以…」方愫梅愈說聲音愈小，那是因為她心里又急又氣！急的是羅逸凡自己才剛從鬼門關逃了出來，氣的是在他心里，關若涵的安危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這時，從病房外走進來一人，臉色也相當焦急，直直的就往羅逸凡的病床快步移動過來。

    「sir…你怎么來了？」看到來的人是關文賢，方愫梅趕緊站了起來，把病床旁的椅子讓出來，輕輕扶著關文賢坐下。

    「eddie，收到局里的消息我就趕來了，看到你沒事就好?！龟P文賢看著羅逸凡稍顯蒼白的臉，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手。

    「sir…小涵平安無事嗎？她人呢？」羅逸凡看到關文賢出現，心想關若涵應該沒事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受傷。

    「eddie，你別著急，局里已經在安排下一次的救援任務…」關文賢說出口的話本是想讓羅逸凡放心，但無奈他的臉色卻是騙不了人。

    「下一次？sir，你的意思是，我們沒有順利救出小涵？」羅逸凡緊張的，也不顧失不失禮，急急想要拉住關文賢的手臂，卻不小心扯動了傷口，讓他痛的眉眼都糾在一起…

    「eddie，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好傷，我問了醫生，幸好救你的人有及時把你送到醫院，否則你重則性命不保，輕則這條腿要廢了，幸好都沒事，幸好…」關文賢看著他身受重傷，卻還是心系著自己女兒，當下也感到欣慰…

    「sir，怎么沒有順利救出小涵？難道我們的消息有錯嗎？」羅逸凡不敢相信這次任務竟然是失敗收場，除了沒救到人、他自己受了傷，連帶還放跑了擄人的主謀！

    「不，消息應該是可靠的，只是聽說青龍會及時傾巢出動支援，我們的人只能暫時撤退…」關文賢說到最后，也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小涵…可惡…對不起，sir…我竟然不能救出小涵…」羅逸凡胸中一口氣憋悶著，沒想到這么重要的任務竟然失敗，讓他有何臉面還躺在病床上，面對關文賢？

    「我相信她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倒是你一定要好好養傷，這個傷真的不是開玩笑的，子彈差點就打到你腿上的大動脈?！龟P文賢輕輕地又握了握他的手，雖然著急女兒的下落，但眼下羅逸凡也已經受了傷，十萬火急都不及他為了救女兒而差點丟了性命。

    「sir，我們的人既然送我來醫院，我想問問到底任務詳細是怎么執行的。」畢竟任務雖然失敗，卻能當作很沉痛的教訓，對下一次的部署會更有幫助。

    「eddie，我聽說送你來醫院的人，不是我們的人，當時你并不在攻堅現場，所以是有路人發現你，好心送你來。」聽關文賢這么一說，他突然又兜起剛才以為是夢境的回憶，難道…最后他有記憶的那張面孔，竟是送他來醫院的人？

    「這個人有留下聯絡方式嗎？我…」他倒是對那張有著清靈大眼的瓜子臉很有印象，難道不是關若涵嗎？他當下激動的忘了自己大腿上的傷，因次又不小心拉扯，讓他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uncle，我看還是讓艾迪哥好好休息吧。艾迪哥，我去護理站那里幫你問問到底是誰送你來醫院的，有沒有聯絡方式，你先躺下來，晚一點我再帶點吃的東西過來?！狗姐好凡蝗绦目吹剿纯嗟臉幼樱銛D進了他跟關文賢之間的空隙中，伸出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想要讓他再度躺下休息。

    「是啊，eddie，你還是先休息吧，你才剛醒過來，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擔心了，阿梅會幫你處理的。」關文賢也不忍羅逸凡受傷之馀還不能安心養傷，也跟著站了起來，用堅定而關懷的眼神看著他，羅逸凡這才不情不愿的，讓方愫梅協助他又躺了下來。

    「sir，我…」他忍不住又想說甚么，可是關文賢只是微笑著，對他搖了搖頭。

    「uncle，我待會順便送你回去吧，晚一點我會再來看艾迪哥，你什么時候想過來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艾迪哥，我先送uncle回去，你好好休息，別再想了。」方愫梅擔心的看了一眼羅逸凡，而羅逸凡則是看著關文賢萬分關心的臉，也不好再讓他老人家cao心。于是，他勉強的對關文賢擠出一絲絲微笑，點點頭。關文賢這才放心，跟著方愫梅走出病房。

    羅逸凡看著他們步出病房的背影，這時剛好也有護士推著護理車往他的病床走了過來，他也只能安分地躺好。

    「羅先生，我待會要幫你換藥，可能會比較痛，你要稍微忍耐一下?！棺o士是個年紀應該要管她叫大姐的婦人，邊說著邊開始幫他處理剛打完的點滴。

    「不要緊的，你安心處理吧?！瓜氘斎粻栠@種換藥過程應該不怎么輕松，但是羅逸凡此刻有滿腹的擔心、疑問，以至于腿上的傷，似乎已經是最不要緊的事。

    「羅先生，你真是好福氣，女朋友長的好漂亮啊?！箣D人一邊動手做著流利而熟悉的護理工作，一邊跟他說笑著。

    「你是說剛才那位小姐嗎？你誤會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沽_逸凡其實很習慣，他知道自己因為長相跟職業的關係，大姐、大嬸這類的女性，似乎都對他特別有好感，總喜歡跟他聊一些比較私人的話題。

    「?。坎皇遣皇牵抑绖偛拍俏恍〗悴皇悄愕呐笥?，你的女朋友都是晚上才來這里，就睡在沙發上，隔天一大清早才回去。也對啊，你今天才剛清醒，前兩個晚上你昏迷不醒，都是她來照顧你的，如果她一大早就走，你應該還沒跟她見到面才對?！棺o士一邊說又一邊笑著。

    「我…女朋友…嗎？」羅逸凡又更疑惑了，如果護士很清楚方愫梅并不是他的〝女朋友〞，那她說的人又是誰？

    「呵呵呵…羅先生，你也別不好意思，那個小姐雖然只說她是你的朋友，可是我看你們真是郎才女貌，而且聽說是她送你來醫院的，我看也就是了吧?！棺o士的口吻曖昧，彷彿意指他們是一對小情侶，剛開始交往不久，只是還沒有對外公開那樣。

    不過，這下羅逸凡總算知道，原來自己記憶中最后的那一張面孔，就是救他一命的恩人，而且這位恩人似乎不打算露臉，所以才會一大清早就離開。

    「不知道她今天會不會來…」羅逸凡假裝配合著護士想要八卦的心情，用著有些思念的口吻喃喃念著。

    「我看一定會的，她都是快到醫院探病時間結束前才出現，你既然清醒了，晚一點就可以見到她?！构蛔o士又透露出更多訊息，這下他總算可以解開所有這謎團之中的其一。

    那天稍晚，方愫梅替他送來晚飯，他跟她聊了一會才知道，原來她也是今天才知道羅逸凡受傷被送到醫院，并不曉得他前兩日剛手術完其實才是真正的關鍵期。而聰明如他，想也知道一定是局里因為任務失敗、他又因此受了重傷而雞飛狗跳。雖然一定有人輪流會來探望照顧他，但是畢竟大家都有公務、家庭在，無法一直留在醫院，更遑論是夜里到清晨這段時間了。

    所以，既然知道這段時間是有人在照顧，而且并不是什么危險人物，也只能先這樣擱著，等一切情況都比較穩定之后，才有人想到要通知關文賢、方愫梅。

    原本，方愫梅是打算那天夜里要留下來照顧他的，可是羅逸凡因為急著想知道救命恩人的真面目，心想著如果她都是將近深夜才來、又一大清早就走，一定是不希望跟其他人打太多照面，于是就隨便編了一個理由，推辭了方愫梅的好意。

    方愫梅走后，距離醫院探病結束時間也不遠了，羅逸凡這時想起護士所說的，這位救命恩人應該不曉得他已經甦醒，若是她一進來發現他已經醒了，會不會轉頭就走？于是，他索性假裝閉上眼睛，雖沒有要嚇她的意思，可是唯有如此，他才能萬無一失的見她一面。

    等待的時間，羅逸凡一直想著到底會是誰的同時…突然感覺到病床旁有些微的動靜，應該是她來了！他豎起耳朵，安靜的病房中只剩下中央空調嗡嗡的聲音，他聽見有人在沙發上放下包包、接著輕手輕腳的來到床邊，把椅子拉近病床，又輕輕地坐下來的聲音…

    他正盤算著何時該睜開眼睛，鼻息之間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接著就感受到一雙柔嫩的手，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這使得他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那隻手，還睜開了眼睛…

    「啊…！」那隻手的主人尖叫出聲，但隨即知道因為在醫院，如果她太大聲一定會引起sao動，索性用另一隻沒被他抓住的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驚恐地看著眼下一直看著自己的羅逸凡。

    羅逸凡看得一清二楚，是他印象中那張有著清靈大眼瓜子臉的女孩沒錯，但是，那確實不是關若涵。只因當時他受了傷，意識也沒那么清楚，才會感覺她的眉目跟關若涵很像，以致于誤認。

    「小姐，你到底是誰？」他看著女孩子一雙杏眼美目，不自覺的出了神，忘了自己還很失禮的把她的手牢牢握住。

    女孩聽到他口吻清楚，當下知道他已經完全清醒，好像也不那么害怕了，她慢慢的放下了摀住自己嘴巴的那隻手，眼神瞥了瞥自己被羅逸凡抓著的那隻…羅逸凡這才慌張地發現自己的失態，趕忙放掉她的手。

    「原來你已經醒了，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女孩有著好聽的嗓音，雖然是用怪罪的口吻，但是羅逸凡卻也完全無法反駁。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被她這樣指控，他真覺得自己怎么像蠢豬一樣，想出這么無聊的計畫。

    「諒你也沒那個膽！」女孩子說著，竟輕輕笑了起來。

    在她銀鈴般的咯咯笑聲中，羅逸凡竟是無法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只是，當下他也搞不清楚那是因為自己滿腹的疑惑，還是因為她那張空靈的美麗面孔，讓他又再度失禮的盯著她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