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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分之想 第68節(jié)

    這份協(xié)議是妻子準備的,雙方還沒有簽過名字,只有甲乙雙方代替,把自己從另一個人的生命里摘清,冷淡決絕。

    看到最后,姜時念臉色蒼白地伏在桌面上,隱隱發(fā)燒的腦中昏沉想著沈延非在做什么,她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但直到自動掛斷也無人接聽。

    在忙吧。

    她咬著唇。

    或者從前愛過的人現(xiàn)在遇到麻煩,需要他幫忙,就算無關(guān)感情,出于同情,他舉手之勞,也會伸手。

    姜時念眼睛碾過衣袖,又打了一次,還是無人接聽。

    她信他,信自己被愛,可表白的時候她也說過,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心有改變,她也不會死纏爛打,她害怕失去,卻早在最開始奔向他,就想好了飛蛾撲火粉身碎骨的結(jié)局。

    她拿出自己貧瘠的,傷痕累累的所有去承接他,真有崩塌那天,她知道自己萬劫不復(fù)。

    姜時念手里還握著做記錄的筆,不自覺輕輕在那份多余的離婚協(xié)議上劃,最后一頁空白的簽名處,她像在孤兒院里初學(xué)寫字的時候那么認真,一筆一劃在甲方位置,寫上了代表她所有愛情的“姜穗穗”三個字。

    寫完她怔愣看很久,又和從前上學(xué)時的壞習(xí)慣一樣,聽著課心里想什么,都要劃拉到筆記本上。

    她筆尖不穩(wěn),在姜穗穗的名字下面潦草地繼續(xù)勾了一句話,等勾完,她才一凜,驟然清醒過來,坐直身體,把這頁紙扯掉團住,扔進腳旁垃圾桶里。

    姜時念緊閉起眼睛,厭惡地擦掉臉上濕痕,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沈延非不該做的事,他一定不會做,生死都一起經(jīng)過,她不能自我懷疑到這個程度。

    只是那些不受掌控的鈍痛,一層一層蓋在心口,蠶食她小心翼翼捧著的幸福,咬斷血管神經(jīng)。

    她不愿膽小,怕卻始終如影隨形。

    手機突然響起,姜時念以為是沈延非回電話,她手上濕滑一片,拿了兩次才握緊,屏幕上顯示的卻是臺里號碼。

    姜時念合眼,用力清嗓子接聽,是副臺長親自來電:“時念,情況臨時有變,夫妻倆不能過來了,目前臺里緊急開會討論的結(jié)果,一是放棄這期主題,但其他臺早就躍躍欲試,肯定會搶,二是我們攝制組過去貴州,實地錄制。”

    姜時念迅速回到工作狀態(tài)里,啞聲問:“為什么過不來了?是不是她狀況不好?”

    副臺長嘆氣:“是,梁小姐病情突然加重,不適合長途跋涉了,剩下時間估計也不多,她拒絕去醫(yī)院,就想跟她先生留在貴州的觀察基地過完最后的日子,她先生尊重她的意愿?!?/br>
    姜時念馬上站起身,最快速度整理桌面上散亂的材料,把完整的放回包里,多余的那些隨手放進梳妝臺抽屜,深深吸氣說:“不能放棄,我可以過去,什么時候動身?”

    副臺長有些不好意思道:“隨時,機票已經(jīng)買好了,一個半小時后起飛,車就在望月灣門口等你,攝制組提前過去的,上午你剛走不久,我們得到消息,他們就出發(fā)了,我想著你最近身體不好,讓你先休息一下……”

    姜時念立即明白,事情其實上午就發(fā)生了,臺里根本沒打算停止,讓節(jié)目組先飛過去,下午再通知她,顧慮她是沈延非的愛人,情感上給她足夠休息時間,但工作上,肯定也做了她萬一去不了的預(yù)案。

    她理解副臺長,一邊手機開免提,一邊動作利落地收拾行李:“我十分鐘下樓,趕得及,有沒有特殊需要準備的?!?/br>
    副臺長說:“那邊是山坳里,路況很不好,你帶暈車的藥,帶厚衣服,會冷,而且信號太差,可能聯(lián)系不上外界,不過不用擔(dān)心,咱們有同事長期駐扎那個附近,有向?qū)C場接你,把你送到大部隊匯合,有任何事都會幫你解決?!?/br>
    姜時念答應(yīng)著,把必需品都塞進行李箱,來不及收拾太多,換了輕便的外套鞋子就直接出門,望月灣到機場的路上,臺里司機給了她一厚疊那邊的情況介紹,她專注看著,心底壓著的窒疼卻不能被掩蓋,一下一下往胸口跳動處切割。

    她靠著椅背,看窗外風(fēng)景倒退,把倒扣的手機翻過來,點開跟沈延非的微信對話框,反復(fù)輸了很多字,又刪掉,想到接下來不知幾天,行程匆忙,信號不穩(wěn),根本無法順暢溝通。

    最后車在國內(nèi)出發(fā)入口前停下,姜時念咽下滿口澀意,只給沈延非發(fā)了最簡潔的一行。

    “我去外地錄節(jié)目,忙完回來,不用找我?!?/br>
    杭州某區(qū)檔案分局樓外,車窗單向可視的黑色轎車里,許然坐在副駕駛,回眸掠了一眼后排的黎若清,她活動結(jié)束,妝還沒卸,極其艷麗,換了便裝,圍一條披肩,看得出里面裙子很貼身。

    黎若清始終盯著檔案局大門,不禁問:“許然,不打個電話問問嗎,他應(yīng)該進去兩個多小時了?!?/br>
    許然笑了笑:“不用,進內(nèi)部檔案室,不能攜帶拍照設(shè)備,三哥手機是交給工作人員保管的,你不知道?再說,三哥只要結(jié)束,就會主動打給我,我會先把你送走的?!?/br>
    黎若清攥住手指,除了慈善晚宴那次相遇外,她提供了這么多獨家資料,沈延非居然一次都沒有直接見過她,每回都是許然出面,連到杭州,入住同一酒店,他自始至終面都沒露過,今天來檔案局,他提前單獨進去,在外面還讓許然監(jiān)視她,防止她的信息有任何虛假。

    許然盯著她神色,意味深長道:“咱們畢竟同學(xué)一場,不該想的,勸你清醒,不管當(dāng)初還是現(xiàn)在,他眼里都不可能有別人,知不知道他為什么不見你,這次又選同一酒店?”

    黎若清蹙眉。

    許然懶洋洋抬了抬手指:“不過是杜絕娛樂圈愛搞小動作那一套,見面,就可能有借題發(fā)揮的余地,選這次活動的酒店,也是因為人夠多,避免女明星單獨出現(xiàn),與他住處有不必要的牽扯,這種新聞……”

    他漫不經(jīng)心道:“我嫂子會誤會的?!?/br>
    黎若清指甲摁進手心,像被赤.裸扔在大街上,難堪得閉緊嘴唇,她的確動心這樣計劃過,只是沒找到任何機會,也不敢真的去招惹沈延非,怕最后死無全尸。

    “所以省省吧,安分守己就好,該給的報酬,三哥不會少了你,”許然隨口說,“你應(yīng)該很清楚,不管當(dāng)初在學(xué)校,你學(xué)她樣子打扮,還是現(xiàn)在,你故意搞美艷性感這一套,三哥都不會看見?!?/br>
    黎若清幾乎無地自容,抓緊身上披肩,徹底死了念頭,不再往窗外看,回到自己該站的位置上。

    半小時后,許然接到沈延非的電話,得知想要的檔案已經(jīng)找到,他立刻把解除嫌疑的黎若清送走,全程了無痕跡,斬斷最后碰面的機會。

    沈延非站在檔案局蕭條的前廳里,左手捏著那個蓋著塵土的老舊檔案袋,手背隆起的青色筋絡(luò)蔓延進整潔袖口,只是純白顏色已經(jīng)染滿塵。

    他給姜時念打到第三個電話,聽筒里回應(yīng)的依然是關(guān)機。

    那條無比簡單的信息,像軟化的尖針,看似輕巧,卻扎進他隱蔽的痛處,拿冷淡攪動人心。

    沈延非立即聯(lián)系北城電視臺,臺長在熟悉號碼下,幾乎是秒接。

    聽到他沉聲詢問,臺長意外于沈延非居然不知情,忙道:“沈總,時念是緊急去貴州錄節(jié)目了,特殊情況,走得很匆忙,沒準備,不確定幾天能回來,詳細的具體地點我這里沒有,需要負責(zé)人跟那邊的同事確定,您要等等——”

    沈延非掛電話,查從杭州飛貴州的航班,最早也要深夜,相隔太遠,他馬上定最快回北城的飛機。

    許然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來,隨他去機場,看到他眉宇間神色,許然已經(jīng)連熱場的廢話都不敢再說一句了,只覺得膽顫心驚,也不懂為什么檔案已經(jīng)找到,三哥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到北城落地是下午五點,許然按照沈延非的吩咐,直接把車開去北城電視臺,臺長已經(jīng)把相關(guān)信息給沈延非準備好,上面是這次節(jié)目錄制的理論上地點,但位置偏僻難行,不是幾句話的地址就能概括的。

    臺長感受到沈延非氣勢滲人,他有點懼于對視,不安補了一句:“時念的病好像沒好,今天提早回去休息的,從望月灣臨時出發(fā),家里阿姨應(yīng)該見過她?!?/br>
    從北城飛貴陽最快一趟班機是晚上八點半,沈延非面無表情離開電視臺,返回望月灣家里,路上阿姨在電話里說:“太太沒什么異常,就是臉色不大好,中午只吃了一點,我給她準備了感冒藥,看她吃完才走的,后面的事我也——”

    沈延非自己開車,手機在不斷重撥姜時念的電話,明知她在飛機上關(guān)機,他仍舊機械般反復(fù)撥過去,固執(zhí)地等她開機那一刻。

    將近下午六點,天色微暗,只剩一抹猩紅殘陽,望月灣家里一片昏黑死寂,毫無聲息。

    別墅里恒溫,不可能談及不合時宜的冷熱,然而空氣里卻莫名結(jié)著冰,沁人發(fā)抖,沈延非立在門口,有幾秒沒有動,看光線一點點陷進黑暗,如同抓著水面浮木一般,用力攥住手中那份能讓姜穗穗開心,多看他幾眼的檔案袋。

    他眉心合攏,知道她不在,還是鬼迷心竅似的低低喚了一聲:“穗穗?!?/br>
    哪有回答。

    沈延非不開燈,徑直上樓,看到衣帽間里被匆忙翻找過,行李箱沒了,她不常穿的羽絨服也沒了,他一把推開主臥門,被子凌亂,還有些她中午睡過的痕跡。

    梳妝臺上必要的護膚品少了大半,抽屜都來不及合緊,嵌著寬寬縫隙。

    沈延非眼睛里漆黑,滲著不透光的墨,睫毛低垂下去,試圖穩(wěn)定右耳里在脫控拉長的尖銳嘯響。

    一切看似平靜沒有問題,他沒接到她的電話,她只是因為公事離開北城,但他身體里有一道橫亙著的裂谷,在這個空蕩沒有她的家里,被眼前最刺神經(jīng)的畫面,一寸寸撕扯開,露出里面鮮紅血rou。

    上次她瞞著他走,也是這樣留給他一個空曠房子。

    他在盡力閉合,拿粗糙針頭縫起,不要因為她短暫失聯(lián),就變成個惹她害怕的瘋子。

    她已經(jīng)夠躲他了。

    沈延非襯衫下的胸腔緩慢起伏,睜開眼,如常地去替她整理凌亂桌面,把翻倒的乳液瓶子扶起,手掌按在抽屜邊,準備向里推,目光向下掠過時,動作卻全無預(yù)兆的停住。

    他凝固在梳妝臺邊,雙瞳一動不動盯著縫隙里露出的一行打印字,只有半截,但在漸濃夜色里,仍然扎得人眼眶溢血。

    抽屜被猛的拉開,里面疊放的東西露出全貌,釘在一起的整整三頁,但僅在觸及最上面“離婚協(xié)議”四個字時,沈延非握刀握槍都不曾顫過半分的手腕,就已經(jīng)發(fā)抖到攥不住薄薄幾片紙張。

    三頁紙掉下去,“啪”落在桌面上,上面的字有如利刃,扎進他猝然浸紅的眼睛。

    他牙關(guān)緊咬住,頰邊肌理繃到刺痛,把協(xié)議再次抓起,一行行掃過上面文字,咽喉被帶刺的藤纏住勒緊,抽干肺腑里氧氣,他粗暴翻到最后,少了一頁。

    少了一頁。

    沒有落款署名。

    沈延非撐著桌面,手臂上青筋猙獰,他脊背還能挺直,把抽屜里所有東西翻出,后面是幾份節(jié)目對象的資料,他試圖拿最后理智說服自己,這份協(xié)議也許只是其中之一。

    但隨即一張照片從下方飄落,邊角被汗?jié)竦氖帜蟪鲞^撫不平的褶皺,上面是他高三班級合影。

    沈延非眉心緊擰,把不明所以的照片團在掌心,撿起那份協(xié)議,轉(zhuǎn)身大步出去,卻在經(jīng)過梳妝臺側(cè)面時,凌亂腳步帶翻重量不夠的垃圾桶,深色金屬圓桶應(yīng)聲倒下,蓋子墜地,里面的東西跟著滾動灑落出來。

    沒有其他,不過一張被揉成團的打印紙。

    沈延非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胸口深處涌上銹腥,他深深重喘,把這張紙撿起,在壓人窒息的夜色里,手指冰凍般緩慢展開。

    甲方:姜穗穗。

    下面是她潦草散亂,親筆勾出來的一句話。

    “我可以把這個名字還給你?!?/br>
    某一個看似尋常的時刻,沈延非被砸斷了一身筋骨,脊背在無形的重物擊打下,不堪疼痛地往下低了低。

    為她滲過血,染過塵的筆挺正裝里,已經(jīng)不是那副遍布傷痕的堅韌身體,只剩徹底沖垮的一具軀殼,和被她只言片語碾滅的心神。

    許然就沒敢走,總覺得要出事,自己單開了一輛車,等在望月灣別墅外,他一開始沒得到消息,是輾轉(zhuǎn)從沈延非身邊其他人那里得知,沈總突然勒令立刻重查周五那天太太在一中的所有監(jiān)控,以及這兩天她在電視臺見過的人。

    許然精神抽緊,馬上主動趕去電視臺。

    這邊好查,早上姜時念到臺里,在大廳轉(zhuǎn)向休息區(qū)的畫面很快就被找到,加上有極少數(shù)人親眼目擊,喬思月迅速浮出水面。

    喬思月根本沒想到這么快就被揪出,親眼看著眼前陣仗,一開始還堅持嘴硬,很快嚇到痛哭,沒膽子說完全的實話,但挑挑揀揀吐出來的內(nèi)容,足夠聽懂來龍去脈。

    一中監(jiān)控能拍到的畫面有限,沈總那邊繼續(xù)命令查當(dāng)天所有外來人進出,一個不漏,進行的時候,姜時念的片段首先被調(diào)出來,第一幀就是她撐傘下車。

    沈延非還在望月灣里,離婚協(xié)議已經(jīng)碎在主臥地上,他盯著屏幕里她的那把傘,目光緩緩移開,落在客廳門口的柜子上。

    那里面是老師還回來的傘,再像,也不是同一把。

    她的傘給了其他人。

    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沈延非下頜收緊,眼底的陰戾要傾塌出來,去監(jiān)控里尋找那把傘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他手機就突兀響起,顯示沈惜的號碼。

    他沒有接,沈惜的微信緊跟著成串跳出:“三哥,我在家,你快接我電話!沈灼這個不是人的狗東西,他媽的私藏了一把傘!今天被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戀愛了,我逼問了半天他才說!你快看是不是嫂子的!”

    后面跟一張圖片,一把折疊的素色暗紋雨傘,絞爛沈延非四分五裂的心臟。

    沈延非沉默踏出望月灣,開車直奔沈家,街景陸離光線沖過他死灰積紅的眼睛,一只手握著方向盤,蒼白骨節(jié)上大片斑駁的淤血痕跡,另一只手再次撥通姜時念的電話,她早已到了下飛機的時候,卻一秒都不曾開機,跟他斬斷聯(lián)系。

    沈家大門開合太慢,幾乎是被邁巴赫車頭撞破進去,車輪碾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異響,風(fēng)馳電掣穿過長道,戛然停在主屋外,里面如同凝固,鴉雀無聲。

    沈延非一言不發(fā)邁進前門,在老宅的沈家人一個不缺,都面色驚惶地守在廳里,沈惜滿臉漲紅,死死拽著沈灼,一看到沈延非出現(xiàn),立馬扯著他沖過去,氣急敗壞說:“三哥!他——”

    不等沈惜多說,沈灼的領(lǐng)口已經(jīng)被鋼鑄的五指攥住,沈延非單手還看似散淡地隨意放在長褲口袋中,把沈灼提起,他甚至脊背不曾彎過一下。

    沈濟川和沈灼的父親都在場,卻滿室噤聲,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沈延非垂眸注視著沈灼,問:“跟她說什么了?!?/br>
    他語氣不重,表情沉著,但沈灼對上他雙眼,一瞬只覺得肝膽俱裂,極度的驚恐讓他瘋狂掙扎,眼淚涌出來,大叫三哥。

    沈延非盯著他,猝然間收緊手指,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拎起,身上噬人的陰鷙鋪天蓋地,暗啞地厲聲訊問:“說!”

    偌大廳堂如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