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那些許秋白不曾出場的過去(二)
“是的,我和他早就是過去了。” 不管問多少次,孟朝的回答都不會變。 李飛星卻無所謂地笑著,臉上分明是不信的神情,她的手指在五彩斑斕的發絲間繞來繞去,繞得孟朝眼睛都快花了。 酒足飯飽。 兩個女孩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似乎想要填補對方不在場的那些碎片。 “小鹿,是不是又到了每年的那個時候?” 忌日這個詞,飛星她好像一直沒有學會。 孟朝點了點頭,說: “是這個月月底。” 她mama的忌日。 ……其實,也是她爸爸的忌日。 這很巧,對吧? 巧到孟朝有時候會希望,如果她的雙親是同時死于一場意外,地震、車禍、火災之類的,那該有多好? 可惜,生活對她要殘忍得多。 李飛星走過來,把花花綠綠的腦袋放在孟朝的膝蓋上,像是只有在原始森林里才會長的那種毒蘑菇。 她喜歡管孟朝叫小鹿,可她才是那個擁有鹿一般眼神的女孩。 “小鹿,你做的游戲,我很喜歡。” 是那款以“出軌”為主題的游戲。 她的眼睛很像星星,一眨一眨的,有著奇異的天真。 李飛星的手指正戳在孟朝的心口,孟朝一動不動,沉默地與她對望。 “小鹿,過了這么久,你心上的傷口有沒有愈合呢?” 《她為什么要出軌?》 這款游戲,講的是個什么故事來著? 那是一個小女孩,家里很窮,但她每天都很快樂。 因為,她的mama很愛她。 盡管爸爸總是喝酒,喝完酒總是喜歡打人,但是,mama總會擋在她的身前,不讓她受半點傷害。 爸爸呢,他也不是完全的壞人吧? 不然的話,為什么每次酒醒之后還會一邊哭一邊跪著向mama道歉祈求原諒呢?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長大。 直到有一天,mama拿來兩張車票,跟她說,走,mama帶你回家。 那應該是個冬天。 北國的冬,那么寒冷,幾千里的國界線都被大雪蓋成白茫茫的一片。 孟朝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問,mama,這里不就是我們的家嗎? mama笑得很溫柔,這是孟朝記憶里mama給她留下的最后一個笑容。 “這里是爸爸的家,mama的家在更北的北方。那里很冷,所以你要穿上最厚的衣服,和mama一起走。” 那個笑得很溫柔的女人有著冷白色的皮膚,翡翠色的瞳,宛若零下四十度的貝加爾湖。 小女孩沒有問為什么要走,只要和mama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的。 至于爸爸…… 逃離這樣的爸爸,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吧? 可是,第二天,mama不見了。 小女孩沒有問mama去哪里了,她也不覺得自己被mama拋棄了。 從心底里,她希望mama回到了mama的家,獲得了她的幸福。 可是—— “你媽跟別的男人跑了!她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孟朝縮在角落里做作業,還沒有人教過她什么是反抗,她在美麗的母親身上唯一學到的是忍耐。 “瞧你這張臉,和你那個賤種媽一模一樣!你才多大就會勾引男人了?班主任都跟我說了,你這些文具、練習冊都是和你同桌的小男生買給你的?你可真行啊!要是這么有本事,這個學也別上了,趕緊嫁人換個幾千塊錢彩禮回來!” 這樣的話,孟朝聽過很多次。 基本都是在爸爸醉酒之后。 不管爸爸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在嚇唬她,那都是不可能的吧? 國家規定了九年義務教育,她連初中都沒念完呢,還有,她年紀這么小,離法定結婚年齡還那么遠,談什么彩禮也太早了吧? 孟朝也不從來是現在的孟朝。 對于女人而言,反抗父權是獨立的第一步。 只不過,孟朝的這一步走得鮮血淋漓。 爸爸還真給她找了門“不錯”的親事,對方家里也算小有資產,還真看不上這一窮二白的家境。 “誰讓你家閨女長得這么好看?沒辦法,我家孩子喜歡嘛,倆人往那一站金童玉女似的,多好!” 孟朝麻木地陪坐,看著在她與母親面前暴君樣的男人在所謂的有錢人面前卑躬屈膝得像條哈巴狗,她忽然一陣反胃。 ……這就是她的人生嗎? 明明她看過那么多書!明明她的成績永遠是第一!明明她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 為什么她會在十幾歲就被親生父親以幾萬塊的價格賣掉? 班主任上門來勸過,二十幾歲剛畢業的大學生,被爸爸罵得哭著走了。 孟姥姥拉著鎮長也上門說過,爸爸一句這是家事就把兩個老人趕了出去。 她,還能怎么辦呢? 孟朝的母親沒留下什么東西,只剩下一個磨損得很厲害的銀質十字架。 mama,是很虔誠的教徒。 所以,如果她是自愿離開的,那么她不可能丟掉這枚十字架的。 孟朝攥著那塊銀,掌心幾乎要被戳出個血洞。 倘若世上真有神明,是否可以聽見她的請求?看在她的母親終其一生的虔敬與信仰的份上,可不可以幫她一把,把她拉出這個比地獄還要可怕的人間? 無人聽到她的禱告。 家里來了一隊工人,說是爸爸叫來的,重新裝修一下家里,刷刷墻貼貼紙也好,別讓未來的親家看了笑話。 可這棟房子這么老,只是隨便動一動,那扇脆弱的墻壁就轟然倒塌。 ——孟朝終于見到了多年未見的mama。 “啊!那是什么?報警!快報警!” 從此,孟朝懂得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個世上沒有神。 如果非說有神的話,那一定就是她的mama。 在死去這么多年后,仍然用不滅的微笑與風干的尸骸保佑著她。 “飛星……” 孟朝無奈地推開了李飛星的手,一本正經地說: “你下次再這樣我告你性sao擾。” 李飛星哼了一聲,說: “你又來!真當我看不出來你轉移話題啊?” 孟朝眼眸一暗,說: “這不是我怎么想的問題,問題是,別人會怎么想我?” 她不是個怯懦的人,可總有些話難以啟齒。 現在就對許秋白和盤托出?捫心自問,她做不到。 因為…… “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知道我家里那些破事兒的人,是個什么反應。” 她很喜歡許秋白,喜歡到不想他也成為下一個小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