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風華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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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情感真摯,倒是叫顧九不由地懷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測了。 顧九和沈時硯對視一眼,看樣子暫時是問不出什么有用的線索了。 待沈時硯把碎瓷片放回李河手中的木匣里時,顧九余光淺淺掠過地面,那片斑駁錯落的石蠟滴極其醒目。 “你燃蠟燭,放在地上?”顧九好奇道。 李河正要關上木匣的手一頓,低眉彎腰:“小人在夜里眼神不太好,有時候掉了東西,需要貼在地面上找,所以會先把蠟燭放在地上。” 顧九卻抓住了前半句:“你既是在夜間看不清東西,為何如此篤定昨夜你沒在東側門見過王常景和李氏?” 李河似有無奈道:“小人眼神再不濟,也不至于會看不見兩個大活人。” 顧九一噎。 也有道理。 離開張家村后,顧九回頭望了一眼李河的住處,提議道:“王爺,既然現在沒有頭緒,不如我們從那批瓷土下手?” 王常景和邵賈的爭執是因瓷土一事,邵賈不遠千里前往江南西路也是因瓷土一事,或許這就是個突破口。 三人來到修內司,楚安連同流衡早已在此處等候多時,見他們來,楚安連忙跑過去道:“都查了,修內司無一人染病,其中有些人的家眷生病,也都是之前便患的舊疾。汴京城內的百姓,現在還在排查中,不過我覺得應該無人染上。” 和邵賈接觸最密切的兩處地方都安然無恙,更不要說整座偌大的汴京城了。 高方清道:“有無可能是誤判?邵賈壓根沒患上癆癥。” 楚安現在看見他就來氣,于是將今日仵作驗尸時發現的異樣說了遍,然后懟道:“正常人誰肺上爛幾個洞。” 高方清也不氣,瞇了瞇眼,渾身上下透露著“不與你計較”的懶散勁兒。 顧九垂下眼,凝思片刻道:“我以前聽我外祖父說過,并非所有癆癥都有可傳人,也許邵副使得的恰好是這不會傳染人的一種罷。” 沈時硯找來張監督,讓他領著前去查看年初那批瓷土,四人中除了沈時硯對這些略知一二,其余三人,皆是一竅不通。張監督說,當初邵副使懷疑瓷土有問題時,便來來回回查了好幾次,都沒找出異常。 “不過這么多瓷土,”張監督道,“誰也不能保證和確定里面有無摻些別的雜質。” 沈時硯捻起一點瓷土,用指腹摩擦,問道:“京城即可開掘瓷土,為何要去南方購置?” “南方那邊去年燒制出了一種影青釉,青白交融,瑩潤如玉,皇宮里的貴人們很喜歡。咱們北方窯口沒出過這種瓷器,所以年初時王總領才決定南下,想看看那邊的瓷土和工藝。” 沈時硯道:“邵副使之前所說那些成色不對的瓷器呢?可送進了宮?” “邵副使說它們有問題后,便都單獨放著呢。” 張監督帶幾人來到堆放那批殘瓷的地方,卻沒想到本應該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瓷器,全都不翼而飛。 張監督眼前一黑,腦門冒汗,慌忙叫來人詢問,但無一人知曉這些東西是何時不見的。 “王爺,下官、下官失職。”張監督趕忙請罪。 現場處理的很干凈,連一塊碎瓷也未曾留下。 沈時硯神情淡然:“無人看守?” “本以為都是些、一些不重要的東西,便也沒讓人專門守著......”張監督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后,硬是連呼吸也不敢大聲。 顧九撓了撓眉梢,對這些當官的簡直槽多無口。 閣樓走水,巡兵未察一事已是失職,眼下又出了這事,修內司眾人怕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沈時硯闊步離開,淡雅白袍迎風揚起一角,長身如雪松。 “去找來王常景的賬目。” 顧九正要跟上去,高方清忽然湊了過來,望著沈時硯遠去的背影悠悠道:“瞧瞧,咱們這位寧王殿下的脾氣不太好。” 楚安已經往前走了幾步,聞言,又立馬往后退,剛要反唇相譏,卻見顧九不太友善地斜高方清一眼,唇瓣無聲地張了張。 楚安眼睛一亮,讀出來了。 顧娘子說,有病。 - 堂內,沈時硯坐在條案左側,翻閱賬目,找到那批瓷土所在地:江南東路柳家灣。 “邵副使半月前去柳家灣時,可有人陪同?” 張監督小心翼翼道:“這事起初邵副使是瞞著眾人的,只知道修內司無人陪同,至于有無其他人下官就不清楚了。” 沈時硯命流衡回府衙帶來王常景來修內司問話。 “你何時發現邵副使在查瓷土一事?” “二月初,”王常景道,“那會兒邵副使正準備要去柳家灣,李河要陪他一起,被他拒絕了。當時下官剛從李氏那回來,碰巧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后來的事,便是之前下官所言。” 吃了酒,起了爭執,差點動手。 “他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應該是......五六日前。” 顧九沉思。 這樣說的話,結合藥鋪郎中所言,邵副使從柳家村回來時染了風寒,回來后無意過渡給邵母,結果邵母喝了藥痊愈,而邵副使本人卻不見好轉。 可饒是邵副使確實得了癆癥,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僅僅喝了不足十日的藥材,為何就對自己的病情起了疑心? 嚴重了? 也不應該。若是病情加重,邵副使應該不會與徐氏同塌而眠。 沈時硯繼續問道:“邵副使回來之后,他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或是問了些有關瓷土的事情?” 王常景正要搖頭,忽然頓了下,道:“對了,他回來后命人把堆放那些殘瓷的地方鎖了起來,不過閣樓走火后,巡兵和官差搜捕異常時,又打開了,便沒再上鎖。” 沈時硯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擺擺手,讓修內司眾人退下,把王常景留了下來。 “本王若再讓你去趟柳家灣,你可愿意?” 王常景愣了幾秒,而后忙不迭地點頭。 沈時硯淡淡地“嗯”了聲,眉眼難得恢復了些往日的溫潤。他偏頭看向楚安:“懷瑾,我無法離開汴京,怕是需要你和流衡一起陪王常景去趟柳家灣看看了。” 楚安長這么大還沒離開過京城,聽此,倒是有些躍躍欲試:“王爺放心,此事定給你辦妥。” “何時啟程?”楚安問。 沈時硯沉吟片刻,道:“明日天一亮,若是有情況,書信往之。” 楚安和流衡帶著王常景里離開后,一直未言的高方清忽然道:“骨瓷雖邪但有市。” 沈時硯和顧九齊齊看向他。 高方清背靠木椅,坐姿松垮,像是沒有骨頭一般。他悠閑地抿了一口茶,繼續道:“那人把瓷器偷走,也就變相告訴我們那些東西的確有古怪。” 至于什么古怪,三人對視一眼,都了然于胸。 骨瓷。 “就目前而看,邵賈也許是觸碰到了這人的利益,或是更嚴重些,他發現了什么,才致使被滅口。但總歸逃不開一個‘利’字,”高方清輕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人偷偷燒制骨瓷,也無非是為了財,若是為了所謂的養魂,何必要冒著風險借用官窯,自己砌個小窯口也不是特別的難事。” 顧九心道,你白日不還說邵副使是自食惡果嗎? 高方清似是看出了顧九心中所想,自行道:“白日里那些話,也是一番猜測罷了,顧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顧九單側挑眉:“你說骨瓷有市,是指那人把瓷器拿走后,會轉手賣了?” 高方清點頭:“現在府衙查得如此步步緊逼,那些東西自是燙手的山芋,他定然會趕緊找買家。” “聽高少卿這語氣,是猜到了骨瓷會在哪里售賣?”顧九好奇道。 “自然,”高方清攏了攏衣袍,站起身,笑得散漫,“短時期內想要全部出手,應該會在鬼市進行交易。” 顧九略感茫然。 鬼市? 作者有話說: 姐妹們,今晚月色真美 精確了上一章的一個時間,應該不太影響觀閱趴。感謝在2022-09-09 20:06:32~2022-09-10 21:05: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ummer模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7章 骨瓷 “鬼神聚之,凡子禁行。” 鬼市說白了就是做地下生意的場所, 專門用來買賣一些不太能見得光的東西,半夜而合,雞鳴而散。 高方清說鬼市月末才開, 于是三人等了八天才得以動身。在此期間,沈時硯派人盯著修內司的每個人, 都毫無異常。到了那天, 高方清趁夜帶著兩人出了新鄭門,往西一路行駛, 彎彎繞繞,馬車晃動了半個時辰,最終停在一處荒涼破敗的村子前。 村口處,一顆粗壯的枯木旁邊立了一塊破木牌,清冷的月光穿透凌亂交錯的枝葉,在上面落下張牙舞爪的斑駁黑影, 僅剩的幾縷銀輝映亮了刻在木牌上的血字。 “鬼神聚之,凡子禁行。” 八個字寫得歪歪扭扭, 像是猙獰可怖的鬼臉。 鮮血淋淋的顏色,再結合周遭陰沉黑暗的荒涼場景,寒風刮過, 讓人不由地感到后脖頸發涼,像是有什么東西攀附在背后,正直勾勾地盯著你,張著血盆大口,對你脆弱纖細的脖頸虎視眈眈。 高方清偏頭看向顧九,正要安慰她不要害怕, 卻見她直直地湊上前, 用指腹在木牌上一劃, 放在鼻尖下輕嗅,而后掏出絲帕擦干凈手指,嗤笑道:“裝神弄鬼,丹砂罷了。” 高方清把話又咽了回去,轉身從車廂的暗格里取出三個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遞給顧九和沈時硯。 “來此處買賣東西的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都會以面具示人。” 三人面具迥異,顧九戴的是紅面,沈時硯戴的是黑白相間,高方清戴的是銀面。 顧九抬眸看向沈時硯,晃了晃腦袋:“王爺,你能認出我嗎?” “能,”沈時硯笑笑,隔空點了點顧九的眼睛,“憑此。” 顧九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這問題有些難為情,“唔”了一聲,心虛似的挪開視線:“高少卿,勞煩你帶個路了。” 村子中間有條蜿蜒曲折的土路,地面上零零散散地落著白黃紙錢,隨風卷起,像無頭蒼蠅一般在行人晃動的衣袍間跌跌撞撞。兩側高矮不齊的破屋上高掛白幡和紙燈籠,戴著鬼面具的攤販守在自個的黑棺木前,里面放著自己售賣的物件兒,黑漆漆的眼珠子四處轉動,盯著來往的各路“鬼神”。 鬼市賣的東西很雜,吃穿用皆有,各種商販加上行人,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稍一不留神,怕是就會被人群沖散。一個扛著糖葫蘆的白面老婦從幾人面前經過,顧九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