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咸魚林夫人 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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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便細看了一回,都覺不錯,便讓秋霜拿回后院,等她明日有空再布置屋子。 寧安華又把單子找出來,讓她再看有沒有想要的。 見她一條條看得仔細,已經長長了的鬢角垂在肩上,眉目嫻雅沉靜,寧安華心中一動。 黛玉六歲就管過家,雖然只是掛名,一應諸事都有管家娘子們照著舊例辦,可聽林如海提起,她那年就能算出林家一年日常的花銷共多少了。 如今她長大了兩歲,連半路過來的紫鵑都真心服她,雪雁、朱鶴又服紫鵑,紫鵑又肯聽秋霜、澄月的話。雖說是紫鵑靈慧,也可見她確實御下有方。 她翻年九歲,在現代還是上小學的年紀,在這個時代,卻再過兩三年就該說親事了。 所以,如果她今年就教黛玉管事,過兩年做熟了,就全放手給她,應該……也不算太早吧? 會不會讓人以為她是在故意使喚繼女? 寧安華猶豫起來。 * 京城南偏西方向的保定府,是直隸總督駐地,也是京畿重鎮。 百年書香世家寧族從前朝起便世代居于此地,繁衍壯大,讀書教子,枝葉繁茂。 現下,寧氏族中共有五人在各處為官,最高已官至三品,族中秀才不論老幼,更是已有二十余人之多。 寧安碩與族兄寧安光、族侄寧知信在揚州相處一月,又在路上相伴一月,已甚為相熟。這日入了保定府,他又立刻被引至族長面前,所見長輩叔伯兄弟無不友善,便暫將戒心略去了幾分,答應在族中安頓下來,等待明年縣試。 哪知至晚席散,他與小廝們回了下處,開門入內,竟迎出來兩個十五六歲的艷色丫鬟,一邊一個腰軟聲細地行了禮,就要攙他進來。 第46章 將計就計 天已二更, 空中無月,寧安碩吃得半醉,被冷風吹了半日還覺得頭腦發脹。 一進亮堂屋子, 更是暖意鋪面,他越發覺得心跳得厲害, 見了這兩個貌美丫頭, 反被嚇得立刻醒了酒。 這兩個人是哪兒來的?是寧家的?誰送來的?給他送丫頭做什么? 吃這一嚇,他腦袋像針扎一樣疼, 心里種種念頭閃過。 兩個丫頭上來扶他, 他便沒躲。 房門大開, 就著燭光,摘云掃月也看見這兩個丫頭了,才要出言叱問, 就看大爺任丫頭們一左一右沒骨頭似的靠在身上,把他攙了進去,不由面面相覷, 都不敢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待要跟,又恐大爺生氣, 待要不跟, 又怕大爺年輕,真著了道兒, 被人害了。 正為難時,看見大爺回頭給他們使眼色,他們心頭一松,便忙從要關上的門口擠了進去。 正關門那個丫頭穿水紅的棉襖, 被摘云擠得一個踉蹌,一雙柳葉眉一立, 本有五分容貌,一分嬌媚,更添一分顏色:“你作什么死?” 摘云掃月都是從小跟著寧安碩的,跟太太姑娘的大丫頭是“副小姐”,他們自然也是“副少爺”,除了正經主子以外,連親爹娘都不大呵斥,管家有事和他們說,也要客氣一兩分,也就只有姑太太——大姑娘——身邊的jiejie能隨意教訓他們,他們也心服。 現被這兩個不知哪里來的丫頭罵了,他們對視一眼,只等大爺令下,就要叫她們知道什么是厲害! 寧安碩似乎有十分的醉,搖搖晃晃在一把椅子上坐了,手只抬起了一半,指著門說:“關上,快關上。” 摘云便對那丫頭賠笑:“咱們也是急著服侍大爺,jiejie別生氣,看在大爺份上,饒了小的罷。” 趁他說話的空兒,掃月早把門扇闔上,又把門閂別了。 那丫頭猶在冷笑:“這里有我們,哪里用你們粗手粗腳的服侍,還不出去!”又不住扭頭看另一個穿嫩粉的,已經捧了一杯熱茶到寧安碩面前,要親手喂他喝了。 寧安碩接過茶,推開粉衣丫頭的手,不復方才的順從和懵然,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向她,讓她心頭一慌。 她待要說句什么,還沒出口,寧安碩站了起來,細長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又從她的耳朵繞至她頸后,似乎在端詳她的容貌。 丫頭臉一紅,看向寧安碩的眼神越發大膽了。 接著,她眼前發黑,似乎有什么東西重重擊打了她的后頸。她暈倒在地。 摘云和掃月都松了一口氣,忙一個堵嘴,一個敲頭,讓紅衣丫頭的尖叫噎在了喉嚨口。 兩個丫頭都暈了,寧安碩捂住額頭晃晃腦袋,把茶杯隨手一放,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快綁起來堵上嘴!” 看掃月要扯丫頭的汗巾子,他又忙道:“別動她們!拿咱們的衣服!” 摘云踢了掃月的屁股一腳,到臥房翻出包袱,哪件也沒舍得拿,索性把床帳拆了一層拿來,和掃月一起撕了,把兩個丫頭從頭到腳綁成了粽子,又團了拳頭大小的兩團布,一人塞了一滿嘴。 兩個丫頭雖然嬌弱,一人也有百八十斤重。 又是撕床帳,又是把她們翻過來折過去半日,摘云掃月都累得氣喘。 房后,一個婆子湊在墻根兒底下,屋里說什么沒聽清楚,只聽了這半日屋里撕衣服的聲音,又有男人喘粗氣,便以為成了事,聽見房門響動了,也不敢再多聽,忙忙地躲遠了。 摘云出去抬新水,再去找不知上哪兒去了的另兩個小廝。 從門縫一看,見他們正被幾個有幾分眼熟的小廝圍著灌酒,已經醉得要人事不省了,他便沒聲張,也沒叫他們,只自己摸去下人房,給看門老頭塞了個二兩的銀錁子,進院悄悄把白三叫了出來,如此這般一說,又塞給老頭二兩銀子,原路回了寧安碩房中。 幸而寧家祖宅雖大,下人卻不算多,給寧安碩安排的屋子離下人房也不遠,他出去沒兩刻鐘就回來了,在院門碰見了寧知信的小廝,只說抬水險些迷了路,便混過去了,沒叫人察覺。 屋內,寧安碩已經與掃月合力把兩個丫頭抬在墻角平放了,又收拾了屋子,把粉衣丫頭倒的茶和用過的茶壺妥善放起來,等著明日查驗里面有無加料。 寧安碩是醉后發渴,掃月是出了一身汗,更渴,偏屋里有水又不敢喝,又怕摘云在外出了什么事。 寧安碩嘆道:“該叫你和摘云一起出去的。” 掃月忙說:“我們都出去了,再有人想害大爺怎么辦?大爺放心,他什么不會,難不倒他。就是他也被綁起來了,咱們這里有兩個,明兒換他一個總夠了。” 寧安碩笑道:“等他回來,我把你夸他這話告訴他。” 掃月忙求饒,笑道:“我們還以為大爺要……” 寧安碩瞥了那兩個丫頭一眼,心中冷笑。 想算計他,就弄來這么兩個人,到底是嫡支已經沒人了,還是瞧不起他,以為他沒見過好丫頭? 別說他在這上頭沒心,就是有心,也輪不著這樣的人臟了他的身! 忽然,門外有動靜,似乎是摘云和人說話,寧安碩便忙同掃月在門邊細聽。 不一時,一個腳步聲遠了,摘云敲門:“掃月?快來開門!” 掃月忙開門,見摘云正一手提熱水壺,一手拎桶,忙上前接了。寧安碩又把門閂上。 摘云也累得夠嗆,三人來不及說什么,先喝了一肚子水,才慢慢地脫換衣服擦身。 摘云便道:“攬風和飛雨是讓人請去吃酒了,我看有一個像八太爺的人,我就沒叫他們,方才我進來碰見信二爺的鋤紅,他還幫我抬了一段水,倒不像是知道什么。我看信二爺屋里的燈已經熄了。” 他口中的“八太爺”,就是當日帶頭排擠欺壓寧父的人。 按輩分算,“八太爺”與寧家現任族長、寧父都是平輩,寧安碩還要叫他一聲“族叔”。 按親戚關系遠近來算,“八太爺”與族長是同一個祖父,他們與寧父卻只是同一個高祖。 “八太爺”現下還住在寧氏祖宅里,沒有搬出去。今夜他并沒露面,只派了與寧安碩平輩的兩個兒子過來。但摘云掃月機靈,半日的功夫,就把這宅院里各人的小廝認得差不多了。 至于“信二爺”,便是寧知信,他與一同南下揚州的寧安光是親叔侄。 寧安光是叔叔,是族長的幼子。寧知信是族長次子的次子。 寧安碩輩分大,年紀小,還要讀書,族長便安排他住在族學后面,與寧知信一處住。寧知信住東廂,他住正房。 寧安光與寧知信到揚州時,寧安華的孩子已經辦完了滿月。 他們在揚州一月,謹慎知禮,從未有逾矩之言,越軌之舉,無事只在下處讀書作文,或從寧安碩之請,游覽揚州風光。且自見過林如海,他們隔幾日便遞帖子求見,十分虛心求教,請林如海指點學問,或與張裕成切磋,以求進益。 對寧安碩,他們也并不藏私,不但將各自考縣試、府試、院試的經驗全盤告知,還熱心為他講解寧家族中的關系——哪位叔伯兄弟在何處為官,誰有舉人功名,誰又是秀才,都娶的是哪家閨秀,保定府中又有哪幾家是寧家世交等等用得上的,都與他講明。 所以,寧安碩才同他們一起北上回鄉,也答應了在祖宅里住下來。 哪知這才第一夜,就有妖魔鬼怪冒出頭了。 寧安碩懷疑“八太爺”,卻也并未全信族長一脈。 他命:“不必管攬風和飛雨了,今日他們不吃虧,來日我也要賞板子!咱們且睡。明日五更起來,大門一開,等白三叔請了大夫來,立刻隨我去見族長,那時咱們再做道理。” 摘云和掃月聽命,便又將兩個丫頭身上綁著的繩子緊了緊,把她們的嘴也塞得嚴實了些。 紅衣丫頭已經醒了,滿眼是淚,口中“嗚嗚”求饒,可憐極了。 摘云卻只對她笑了一笑,在她面前輕輕吹熄了燈,盯著她慢慢退出去,關死了東屋的門。 一夜無話。 不到五更,離天亮還早,寧家祖宅就人聲漸響。 先是廚上劈柴點火燒水。 白煙從鍋蓋邊上冒出來,散得整間廚房都似籠罩在霧氣中。 水開了,照舊是太爺房里先要了水,接著才是大太太房里、大老爺房里和光老爺房里。 等各房中都要過了水,掌廚的娘子揪住信二爺的小廝問:“碩老爺的早飯在哪兒用?” 鋤紅笑道:“自然是和太爺用了。” 說著,他和另一個抬了水就要走。 掌廚娘子吩咐了人幾句,回身又忙攔住他問:“怎么碩老爺的人不和你們一起來?雖然他是老爺,才來頭一天,就使喚上你們了?” 鋤紅笑道:“娘別亂說。碩老爺昨兒喝多了,現下還沒起。我們二爺也喝多了,昨兒回去倒頭就睡了,我叫了好半日。等我們抬了水回去,大約二爺就把碩老爺叫起來了。” 掌廚娘子笑道:“我說呢,都說他是知禮的,又叫‘老爺’,我都忘了他還是個小孩子了。” 鋤紅來不及再與他娘多說,急匆匆往回走。 五更一過,角門開了,送夜香的一出去,白三便帶了兩個人,先假做無事,不慌不忙地出了門,拐過轉角,立刻快步去找大夫。 偌大的寧氏祖宅在他們身后,一間接一間院落地蘇醒了。 寧家在前朝頗出過幾位尚書侍郎,在本朝也曾有一位太爺官至巡撫。 雖說寧家人本朝在官運上似乎總是差了那么一口氣兒,代代都有幾個舉人進士,卻沒有一個能位極人臣的人物,族運卻還不錯。 前朝末帝暴虐無道,引得天下豪杰起義。開國皇帝打天下時,大軍到了保定附近,時任前朝直隸巡撫的韓大人直接舉城而獻,歸降了本朝。 韓大人得了錦鄉伯之爵[注1],保定城內的世族百姓也免于戰火侵擾,雖少不了損失些銀錢糧食布帛,卻得以保全了家人、土地和房舍。 寧家的祖宅和族人自然也完好無損地經歷了朝代更迭。 歷經兩朝,寧家同出一祖的這一支除去幾家在外為官的,余下二十余家分關系遠近,都住在祖宅內或圍繞在祖宅附近居住。 而寧氏祖宅經過不斷修擴,已是一所東西四跨,前后共有八進的大宅,房舍規制不敢逾矩,占地卻與公侯府邸相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