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金橘 第102節
她好像疲累非常,精致妝容也掩蓋不住的倦乏,胸口起伏,嘆了一口氣,才說: “混合性焦慮和抑郁障礙。” 金橘身上的血液像被瞬間冰凍,全身的體溫消散,連喉嚨也干澀得可怕。 “是……是……” 她想問是因為我嗎,腦海里都是那天晚上,梁世京伏跪在自己門口的模樣,嘴里的問題卻怎么都講不出口。 林真宜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也不算。” “阿京的焦慮癥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了,具體時間我不知道,反正我高二發現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在吃藥了。” 她換了個姿勢,后背放松在椅背上。 “他的家庭……比較畸形,父親是個控制狂,事事都要求完美,阿京從小就是在他父親的高爾夫球桿下長大,做得不好被打,做得好但是沒有達到他父親的要求,也會被打,大家眼里他好像什么都會,無所不能,卻不知道,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會那些東西的。” “而他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能是因為是個藝術家,本就敏感,結果在懷阿京弟弟的時候,又患上抑郁癥,直到早產,家里人才發覺,也許是因為愧疚,他父親對他弟弟便不同于以往的嚴厲,反而親和有加。” “但是……這并沒有讓他母親的病情好轉,他母親產后越來越猜忌多疑,每天疑神疑鬼,阿京八歲那年,帶著他弟弟玩,一個不留神,他弟弟栽進別墅院子的水池里,雖然很快就安然無恙被撈了出來,但卻讓他母親發了瘋。” “他母親在家歇斯底里,非要說阿京想要殺掉他弟弟,是故意的,他父親也不聽阿京的辯解,讓他跪著認錯,阿京那個時候倔,死活不認,就被他父親罰跪在門外。” “我記得好清楚,那個時候是冬天,外面的雪下得一層一層的,阿京單衣單褲,連個外套都沒人給他裹一下,就這樣從晚上跪到半夜,我mama實在看不下去了,撐著傘去,才發現他早就被凍僵,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再晚一點就沒命了……” 林真宜腦袋后仰,擱在椅背,慢慢地講,聽得金橘內心一片荒涼。 “那怎么會……現在……這樣?”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抖,連話似乎都在哆嗦,林真宜大概察覺,側著臉順了順她的后背。 “高三的時候,他母親又鬧著要離婚,好像是因為發現他父親在外面有女人。” 林真宜說到這里,不屑一顧地笑。 “男人嘛,都喜歡標榜這種行為叫逢場作戲,我們家族里的那些男人,個個都是這樣,外面彩旗飄飄,家里的女人也大多睜只眼閉只眼。” “但阿京母親不同,她不愿意,所以她非要離婚,可是她只要弟弟的撫養權,兩人因為這件事,在家里撕破臉皮,爭論不休,阿京就像是一個誰不愿意要的氣球,被隨意踢來踢去,而這一切,正好被那天放學回家的阿京聽見。” “是不是很可笑,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嘲諷地問金橘,卻并沒有想要得到回答,自顧自接著說: “那之后阿京就變了,但我后來忙著自己的事,高考完沒多久又被家里送出國,后面的事情就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那個時候,經常整夜失眠睡不著,直到五年前我回國……” 她停頓下來,看了眼金橘,兩人對視,又都把目光撇開,林真宜唇角抿抿: “直到我再回國,才發現他早就把藥停了,我這些年想想,忽然明白,或許阿京從很早就一直在痛苦了。” 金橘心如刀絞,短短的指甲在指腹上不斷用力,下一秒被林真宜握在手里,她目色堅定,直直看著金橘,她叫她的名字,說:“金橘,但你不一樣。” “我到現在還記得,阿京有天突然跟我說,他能睡好覺了,我問為什么,他說不知道,但是你在身邊就可以做到,我問他你是誰,他當時笑,說是很喜歡的人,語氣特別愉悅,我在電話這頭,聽出來他是真的開心,他這個人,從小到大,還從佚來沒有對哪個人哪件事,表現出這樣不加掩飾的情緒。” “我當時欣慰得不行,卻沒有想到后面會因為我……” 林真宜把手收回去,坐回椅子。 “七夕那天你前腳走,阿京后腳被送到醫院,我匆匆忙忙趕過去,醫生說不是太大的問題,只是焦慮癥發作,加上引起的過呼吸,休息好就會沒事。” “但我就是覺得不安,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嚴重過,直到后面,我終于知道了,這個病真的嚴重起來是什么樣子。” “他醒了以后,到處找你,去了學校,zm,甚至你家,都找不到,有關你的所有痕跡全部消失,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的原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也閉門不見。” “我那時候開學在即,只好先回了英國,后來聽我mama說,我走后沒多久,阿京病情急轉直下,直接休學住進了醫院,他們家除了他弟弟,偶爾他父親派助理過去一趟,一個人都沒來看過他。” “那年冬天,有天深夜我接到我mama的電話,她言語著急,跟我說阿京好像情況很糟糕,我當時覺得真是好荒唐,一個好好的大活人,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 “之后我買了回國的機票,在醫院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吃不了任何東西,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輸液來維持身體狀態,我那時候焦頭爛額,不知道怎么辦,然后……” 林真宜站起身,蹲在了金橘面前,仰著臉看著她,有些愧疚: “抱歉,我那個時候利用了你。” “當時你父親正好打電話過來找阿京借錢,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聯系上的,但我當時實在無計可施,只好想到你,病急亂投醫……” “我在他面前,說了很多關于你的話,我罵他沒骨氣,死了你也不會記得他,以后你在國外遇見危險困難,你回到江市遇見危險困難,也都沒有人幫你,你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他死了就連個彌補的機會都不會有……” “我當時別無他法,說了好多好多,我自己都記不清的歹毒的話,但我沒有想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阿京竟然就真的自己漸漸清醒了過來……” 林真宜說得累了,捂臉默了片刻,才又繼續道: “金橘,今天我跟你說的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原諒阿京當年的行為,他做錯事就是做錯事,你選擇分手,離開他,埋怨他,討厭他,甚至怨恨他,這都是你的權利和自由,也是阿京做錯事應得的懲罰。” “但是,我只希望你在給他下最后通牒的時候,能不能,就那么一點點的,稍微心軟一下下……” 她的聲音抖了,眼睛也紅了,金橘低頭瞧著她,好半天,說抱歉。 “我暫時……給不了你答復……” 說完,起身,往醫院外面走。 她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顫栗,腳下地磚,走起來噠噠噠的響,可金橘卻覺得踩起來像柔軟的棉花。 她又想起來那個晚上,梁世京的那滴眼淚,和天上的月亮一樣亮,可她當時說盡了傷人的話,也無從知曉,那晚的梁世京是怎樣一步步走出小區的。 她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擊了,有顆釘子被釘了進來,于是那痛,便從胸腔蔓延開來,到肋骨,到指尖,到腳跟,再到太陽xue,金橘痛得都快要走不動路。 原湊站在醫院門口,腳下煙蒂碾滅零零散散,看金橘恍惚走出來,不放心把人帶到自己車上,送到了小區門口。 正值下班高峰期的小區門口,都是來來往往的聲音,原湊琢磨著要說些什么,沒等開口,倒是副駕上的人先說了話。 她問:“原湊,放煙花的那天晚上,梁世京是不是就在你身邊?” 還是那個問題,不知為何如此執著。 原湊喉結滾滾,說:“嗯。” “那段時間他記憶力驟降,但你的生日,他來來回回總問,他……” 他開始遺忘很多事情,可你的生日,卻獨獨記得清楚。 這句話,原湊沒有講,他轉過臉,煙抽的太多,干燥的嘴唇舔舔,好一會兒,說: “小橘,今天林真宜去找你,不是京爺的意思,他可能會用無數種方式讓你心軟,但是絕對沒有想過要你的憐憫。” 原湊鼻間哼笑了一聲,“他那個人,有時候高傲的很。” 金橘手里的冷汗還黏在掌心,她想,原湊說的不對,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對,愣怔了幾秒,跟原湊道謝,下了車。 關車門的時候,金橘停留,垂眼片晌,聲音輕道: “原湊,明天……我能去看看他嗎?” 作者有話說: 第76章 梁世京最近做了好多好多的夢, 夢境里總是無限延伸,兜兜轉轉,然后停留在那個七夕夜。 以前自己找不到金橘的時候, 不管做什么努力, 夢里從來都不會有她的身影,現在她終于回來了, 卻在自己的夢里隨時可見。 可是,她不是自己的了。 再也不會是了。 梁世京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去找金橘的時候,在她家樓下等了幾個小時, 從路燈沒亮, 到路燈時滅時亮,人回來了, 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寒暄, 絞盡腦汁撿起來的話題,金橘一句沒回答。 女生站在光亮里,神情冷漠,言語也冷漠, 她說是,所以以后不要再出現了, 沒有絲毫猶豫和不舍, 梁世京在那瞬間, 眼淚竟哐當就下來了。 他被梁路安打的時候沒哭過, 被母親林藍冤枉的時候沒哭過,被罰跪在雪地全身凍僵的時候沒哭過, 被大火燒傷后背的時候沒哭過, 他從記事起就從來沒哭過, 眼淚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 是不可以存在的東西。 但在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人的一生里,還有比那些更痛的事情。 那夜的月光皎皎,梁世京眼角上揚,看見了,驀然明白,月亮再亮,沒人抬頭,又有什么用。 我再愛你,你不愛我,又有什么用。 歸根究底,相愛這條路,道阻且長。 愛有太多種,有的人占盡,有的人只能選其一,梁世京自覺沒有那樣的好運氣,所以他在愛和相愛里妥協。 是他浪費真心。 他該自負盈虧。 那天晚上,梁世京終于甘心退步,把他的愛變成用疼痛鑄成的汪洋,風平浪靜,心甘情愿承載著金橘這座要離開他的小船,將她送往想要到達的彼岸。 但他忘了,她在,他才能是水能載舟的海港,她不在,他便只是一無用處的永凍河。 而船之所以是船,是因為它的生命只有存在于水中才能完整。 水和船,本就是永遠無法分開的。 只是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沒能明白這件事情。 再睜開眼,陽光明媚,透過窗戶灑進來,白瓷地磚上一片金燦燦,梁世京眼珠轉動,定格在床邊。 是夢里總熟悉糾纏的那張臉。 “你今天來的好早。”他輕輕笑著。 “還有點不一樣。” 他又說。 女生盯著他,細眉微微撇起,良久,才問:“哪里不一樣?” 梁世京目光柔軟看著她,女生的眼睛依舊漂亮,鼻尖依舊漂亮,嘴巴依舊漂亮,臉也依舊漂亮,但是頭發長長了,以前她來自己夢里,都是短頭發的。 于是他說:“你的頭發,長長了,以前你來看我,都是短頭發的樣子。” 他這樣平平靜靜地講,女生的一雙漂亮眼睛忽地就紅了,她又要把人惹哭了,梁世京想,怎么自己在夢里也能把人弄哭呢。 他伸手過去幫她擦,濕漉漉的水漬瞬間沾濕他的指腹,女生比現實溫柔,沒冷臉,沒豎起棱角趕他走,梁世京舍不得把手拿開,輕柔摩挲手掌下的臉頰。 “別哭了,好不好?”他一如既往地這樣哄,又道:“怎么一碰上我,就會讓你傷心?” 女生不說話,他繼續講:“幸好是在夢里,不然我連幫你擦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你身邊有別人可以護著你了,我靠近你,反而還會給你帶來傷害,而且遇上和我有關的事情,你都厭惡的要命,看見我在,你就逃得遠遠的,還只對著生氣……” 他絮絮講,睡太久了,也不怎么進食,渾身無力,連手抬起的時間長一點都禁不住,在夢里也感受的清晰,說著,把手默默收了回來。 女生瞧著他拿走的手,上面青筋凸起,好像就在皮膚下面,中間沒隔著血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