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歸霽/奶鹽 第103節
蘇稚杳沒有在周家別墅住太久。 十一月初,她有一場京市站的全球巡回演奏會,公司還為她安排了鋼琴課,她需得回去。 回京市那日,是個陰雨天氣。 車子送她到港區國際機場,小茸撐開一把透明傘,遮著她從后座下車。 蘇稚杳戴上口罩,接過傘,走向航站樓。 還有六七米的距離,玻璃感應門自動向兩邊敞開,一群西裝革履的保鏢不知道是簇擁著哪位大人物,整齊有序地走出來。 保鏢用手臂格擋開前面的人群,空氣都有了急促的sao動。 蘇稚杳下意識往旁邊退,讓出路。 他們經過時,蘇稚杳不經意望過去一眼,被護擁在中間的男人,剎那間落入了她的視野。 蘇稚杳心跳一僵,呼吸都窒住了。 那兩面玻璃門打開的路,像是沒有盡頭的時光隧道,透明傘下的她,迎著綿綿細雨,看見賀司嶼走出航站樓。 他的商務大衣下,依舊一身熨帖的深色西服,西裝外套里是好看的襯衫馬甲和領帶,那張臉還是那么迷人,濃眉挺鼻,薄唇淺紅,臉廓硬朗,下頷線清晰……但比印象中要瘦一些,沉穩和成熟感更重了,那雙眼睛也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冰冷無情,沒有留下一絲絲溫柔的痕跡。 蘇稚杳忽然分不清夢和現實,定定地看著他,想要看清他的面容,生怕又是自己的夢。 他卻視若無睹地,從她面前走了過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垂在身側,目不斜視,沒有留她一個眼神。 該是看見她了,但他們只能裝作陌路。 徐界揚起一柄黑色大傘,在他走到檐外時,為他遮住陰雨。 前后不過幾秒。 可他擦肩而過的那瞬間,蘇稚杳目光停滯在門口他出現的位置,時間拉到極致,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她用三年,讓自己對時間失去概念。 但就是這幾秒,她的自我麻痹全成了徒勞一場,看見他的那一刻,情緒洶涌而來,讓她清晰感受到了三年的長短。 原來已經那么久了。 久到他的臉在記憶里變得模糊,可也只需一秒,玻璃上的薄霧一抹而去,所有過往都重新在腦中清晰,然后變本加厲地蠶食她的情緒。 過去了,又過不去了。 或者,根本就是從未放下過。 意外遇見賀司嶼,護在她身前的大為和里奧同樣從錯愕到感慨,但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沒有上去相認。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小茸見她口罩外的眼睛空洞著,擔憂地輕聲喚他:“杳杳……” 蘇稚杳眨了下眼。 “走吧?!彼曇艉艿?,不動聲色走向航站樓。 兩條線過了交點,又漸漸遠去。 他是自由的,但他們似乎回不去了,賀司嶼永遠都是賀司嶼,只要他一刻是賀司嶼,她這張催命符,就一刻不敢再去靠近。 就這樣吧。 三年都過來了,是能習慣的。 那日的偶遇,蘇稚杳只當是自己的夢,事后便努力去忘掉,回到京市,她開始認真準備下一場演奏會。 陸森培養她極其上心,第一年,蘇稚杳便因那首合奏曲《人魚陷落》一曲成名,而后陸森為她安排各種賽事,蘇稚杳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她從各大鋼琴賽事中脫穎而出,業內名聲越來越響,從開個人獨奏會,到發行個人鋼琴專輯,短短三年,便被國際知名曲評人稱頌為“明日巨星”。 李成閔有回玩笑,說陸森心里只有杳杳,他都失寵了。 事實證明,陸森的選擇沒有錯。 有一張完美的臉,和一身令人折服的真實力,蘇稚杳能成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蘇稚杳的海報和專輯,商場里,也經常能聽見她的個人鋼琴曲。 十一月初,全球巡演到了京市站。 那夜,京市大劇院,蘇稚杳穿了身冰藍色長裙禮服,化好妝容,等到時間她便上臺演奏。 人生中第一場個人演奏會時,她明顯緊張,現在她已經得心應手,不再有新人的生澀,十分從容。 京市大劇院的音樂廳,熟悉到親切。 流線型金.色大廳內有千百張寶石紅劇院椅,天地排燈亮起,照得大廳金碧輝煌。 蘇稚杳在激烈的鼓掌聲中走上舞臺,向觀眾席鞠躬,抬頭時,她看了眼池座,留著的兩個位置不出所料地空著。 她沒再看往別處,回身走到鋼琴前,坐下,閉上眼醞釀情緒,白皙的手指撫上琴面,片刻后,婉轉的琴聲如流水汨汨地淌出。 蘇稚杳的演奏會正在進行中。 同時,電視里,財經頻道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最新財經新聞。 “因三年資本開支過載,惡意大規?;刭徺R氏股票導致大量資金流套牢,又于近兩年超額借債,意大利羅西集團負債金額高達五百億歐元,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嚴重資不抵債,羅西家族教父克里斯,于今日上午九點,?????宣告羅西集團破產……同日下午三點,全球百強企業債權人聯合發起國際刑事訴訟,申請法院強制執行,并起訴羅西家族惡意壟斷,涉嫌走私販毒,克里斯或將面臨無期徒刑……” 蘇稚杳沉浸彈奏,對外界的新聞一無所知。 演奏會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最后的音符落下,蘇稚杳在尾音結束后,如同過去每一場演奏會那樣,拎著禮裙起身,落落大方地站到舞臺中央,鞠躬致謝。 她在激昂的掌聲中,慢慢直回起身。 說不清是巧合還是命,她抬頭時,目光就這么越過觀眾席的盡頭,在那眨眼之間,似乎望見一個穿商務大衣的背影,消失在了安全出口。 忽地,蘇稚杳氣息屏住,怔怔望著那個方向,心臟突然跳得很快。 距離太遙遠,她不確定。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甚至不確定剛剛是不是真的有人從觀眾席離場。 她喘息越來越深,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情緒復雜,如絲萬縷的如絲線緊緊纏裹在心上,無數個念頭在腦子里亂撞。 指尖用力掐了下手心,痛感讓蘇稚杳清醒過來,她深吸口氣,回身,以rou眼不可見的迫切,邁開步子走下舞臺。 小茸抱著那件厚白貂外套,等在后臺,見蘇稚杳下來,便過去要給她披上。 蘇稚杳卻閃身從她面前越過,一下舞臺,便拎起長裙,匆匆地跑了出去。 “杳杳,你去哪兒?”外面粉絲太多,很危險,小茸忙不迭叫上大為和里奧,一起去追她。 蘇稚杳拎著冰藍色長裙,踩著高跟鞋,不顧形象地狂奔,生怕晚一秒就要錯過。 哪怕她都沒有確定那人是否真的在。 蘇稚杳一路奔到劇院大堂,站在層層繁復的水晶吊燈下,長發甩得凌亂,有幾絲沾到臉頰和嘴唇,優雅盡失,很有幾分狼狽。 她向四周張望,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感覺爍亮的吊燈在頭頂天旋地轉。 怎么都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只看到幾個保安守在門口,寬敞明亮的大堂里,只她一個人呆呆立在中央。 “杳杳——”小茸他們追上她,氣喘吁吁地說:“觀眾就要退場了,你在這里不安全,先回休息室吧,要找什么,我幫你找。” 蘇稚杳喘著氣,卷翹的眼睫忽顫兩下,望著空寂的大堂,理智一點點歸位。 她真是著魔了,到底在想什么,他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 心里說不出的滋味,仿佛剛經歷過一場海嘯,殘留下苦澀,然后,內心又回到一潭死水。 蘇稚杳頓時失去所有力氣,雙手垂落下去,長裙尾掉到地面,她垂下眼,整個人如墜冰窖,拖著沉重的裙擺,麻木地往反方向,走得很慢。 “我走私人通道,你們不用跟著我。” 她氣息微弱,聲音很無力。 私人通道安全,小茸和大為里奧面面相覷,見她低落想要靜靜,就沒跟上去。 通道長到望不盡底,像一條明亮的高速隧道,高跟鞋踩在瓷磚地面,空得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回響。 這種空落感讓人絕望,蘇稚杳看著眼前的路,忽然想不通盡頭在哪里,她眼睛開始發澀,又流不出淚,難受得厲害。 蘇稚杳停住,慢慢蹲下來,臉埋到腿間,很用力地抱住自己。 三年都過來了。 現在怎么就不行了呢。 不知這樣蹲了多久,蘇稚杳覺得自己能平靜了,她抬起臉,吐出一口郁氣,重新站起來。 腿蹲得有些軟,情緒消耗后人也虛著,蘇稚杳昏沉沉走了兩步,一不留神,鞋跟踩到裙擺,人往前,驀地朝地面沖過去。 一只胳膊橫到她腰上,力道強勁,帶著她的身子往回一勾。 倏地,蘇稚杳后背撞進一個硬實的胸膛。 她還未從驚險中冷靜,就被空氣中淡淡的烏木氣息,引得陷入更深的驚愕。 蘇稚杳低頭,看到摟在她腰肢的手臂,握腰的那只手青筋脈絡清晰,戴著腕表,小拇指有一只銀色尾戒。 身體里的血液突然停止流動。 蘇稚杳四肢都開始發麻,足足訥了半分鐘,冷不防地,在他的臂彎里猛地回身。 下巴高高揚起,她極近距離地,對上了那張眉骨深邃的臉。 四目對視間,剎那暗流湍急。 蘇稚杳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斂住呼吸,她一瞬不瞬盯著他的眼睛,心中都是久別重逢的激動。 卻見他遲遲沒有表情,那雙漆黑眸子是午夜不起波瀾的海面,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根本沒有要和她相認的意思。 一團洶涌的熾熱被澆滅。 蘇稚杳心一截一截涼下,鼻腔泛酸,她無望地卸了勁,從他懷里退出去。 “謝、謝謝……”蘇稚杳低著頭,艱澀地道出一聲生疏。 她偏開臉,慢慢回過身,朝自己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