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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歸霽/奶鹽 第99節

    周宗彥的葬禮,賀司嶼沒有到場。

    蘇稚杳知道,他該是很遺憾的,但當時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遠赴港區。

    蘇稚杳很想給賀司嶼一通電話,聽到他親口說,他沒事,可她連發一條微信都不太敢。

    知道看到她消息,他一定會回,怕他又要分心到自己這里,不能安心養著。

    何況要問他,他說的肯定也是沒事,他就是這樣一個不報憂的人。

    其實,每天還能從徐界口中得知他安然無恙,她也滿足了。

    蘇稚杳在港區,陪了邱意濃很多天。

    有天,她獨自在玻璃花房里,輕輕趴在周懷梔曾經的那架白色鋼琴上,闔著眼,金箔般的陽光灑在她的眼皮上。

    “我們該要認真練琴了,年底,盡力拿到薩爾茲堡決賽的冠軍,和dm簽約,明年六月份可以準備伊麗莎白皇后賽,后年我們參加肖賽,再后年,我們爭取在港區國際鋼琴藝術節獲獎,這樣,我們就能有全球巡演的機會了……”

    她自言自語著。

    聲音很輕地問:“好嗎,懷梔?”

    我們一起努力,讓宗彥哥聽到我們的演奏會……

    伊萬的死亡,徹底惹怒了克里斯。

    博維雪峰不在中國境內,伊萬更是意大利國籍,即使犯罪,中國警察也無權審判他的罪行,引渡條款的適用者,只有林漢生。

    羅西家族尋到尸體時,伊萬已被硫酸腐蝕得沒了人樣,法醫驗尸,從伊萬身體中取出七發子彈,均出自那把特質的普魯士毛瑟。

    而那把毛瑟上,檢測出三個人的指紋。

    伊萬自己的,周宗彥的,還有賀司嶼的。

    周宗彥已經殉職,克里斯慍怒,仗著羅西家族的勢力背景,新仇舊怨,要追咎賀司嶼的刑事責任,并公開宣稱,羅西家族從此與賀氏勢不兩立。

    克里斯放言,要賀司嶼等著,這筆賬羅西家族會慢慢和他清算,他最好是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否則小心缺胳膊斷腿。

    賀司嶼在美國私人醫院重癥監護室秘密治療一個月后,就回到紐約one57公寓,由私人醫生每日照料。

    根據刑事犯罪發生地所在國優先管轄權原則,瑞士聯邦調查局依法接管此事。

    一面是羅西家族,一面是賀氏,瑞士當局是左右為難,哪方都不敢得罪。

    那日探員親自上門拜訪,客客氣氣地向賀司嶼調查情況。

    伊萬身中七槍,除卻第一槍可判為自衛,其他六槍都屬于自衛過度,是要涉嫌故意殺人罪的。

    “賀先生,是您對伊萬少爺開的槍嗎?據我們所知,當時在場的,還有一位叫周宗彥的警官,我們確定,他也使用過那把毛瑟。”

    探員沒有直白言明,但意思很清楚,只要賀司嶼一句話,將罪行推到周宗彥頭上,死無對證,他們兩邊都好交差。

    賀司嶼靠在沙發,頭頸往后枕著,雙目淺闔,唇上血色很淡,他一身睡袍,腰腹還纏著繃帶。

    聞言,他薄唇冷冷地勾起一點,吐出兩個字:“是我。”

    當事人反應平平,反倒是探員嚇一跳,慌了:“賀先生,您認罪的話,是要被判管制三年的,我想您可能是記錯了,要不再想想?”

    賀司嶼慢悠悠睜開眼,那雙深邃的黑眸格外莫測,陰冷得令人窒息。

    探員不想惹事,嘗試相勸:“假如此事是出自周宗彥警官的手,他最多只是被取消功勛而已,人都死了,無法進行再多懲罰,您不如就……”

    他聲音漸漸停下來,被賀司嶼陰沉沉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

    “是我殺的伊萬。”賀司嶼眸光凌厲,一字一句地說:“周宗彥警官是中國榮獲一等功勛的烈士,與此事無關,就這樣去告訴你們局長。”

    探員再不敢多話,匆匆告辭離去。

    “先生……”徐界欲言又止。

    賀司嶼脖頸往后仰,望著吊燈上被窗外陽光折射得閃爍的水晶,淡淡開口:“你也認為,該讓宗彥替我頂罪,是么?”

    徐界頭低下去:“我只是認為,賀氏不能沒有您,克里斯已對您下了最后通牒,恐怕……”

    恐怕這回很難對付,要有一場硬仗。

    賀司嶼目光逐漸深遠:“很多事情,要在對方不設防的時候,才方便做。”

    徐界心中念頭一動,詫異看住他。

    “動了我的人,還想要好過。”賀司嶼涼涼一哂:“我不介意花三年陪他玩,羅西家族,也該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徐界既驚愕,又覺得是在意料中。

    這世上,永遠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沒有別人陰他的理。

    非要說出一個能從他那里討得便宜的人,大概只有蘇稚杳小姐吧。

    是在當晚,蘇稚杳得知賀司嶼決定要認罪的消息。

    那時她還在周家別墅,寂靜的午夜,她獨自坐在臥室的陽臺,夜色濃重,悄無聲息,她屈膝抱著,望著無星無月的天空發呆。

    賀司嶼的電話在那時打過來。

    “杳杳。”

    時隔一個多月,通過手機再聽見他溫柔輕啞的聲音,竟生出一種強烈的滄海桑田的感覺,蘇稚杳鼻子頓時感到酸澀,怕被他聽出哭腔,先只“嗯”出一聲。

    用力深吸幾口氣,她再克制著聲腔,竭力佯裝出稀松平常的語氣,問:“你的傷,好了嗎?”

    “我很好。”

    “……那就好。”

    發生太多事情,兩人都不知從何說起。

    或又因接下來要面臨著什么,他們都心知肚明。

    相對無言片刻,賀司嶼似乎也是想了很久措辭,終于出聲:“我有件事……”

    “我知道。”蘇稚杳懂他要說的,她喃喃道:“我都知道……”

    電話兩端又是一陣心照不宣的靜。

    蘇稚杳眼前朦朧著淚霧,鼻音微濃,輕輕笑著,千言萬語化為一句:“賀司嶼永遠頂天立地。”

    第50章 奶鹽

    賀司嶼永遠頂天立地。

    他有他的青松風骨, 無情之人不是真無情,只是他一旦動情,只有真心沒有假意, 不是誰都能見。

    周宗彥心甘情愿為他頂罪,他亦心甘情愿成全摯友的一等功勛。

    如那天, 在鮮血遍染的雪山之巔, 但憑最后一口氣,周宗彥也要抽走賀司嶼手中的槍, 而在周宗彥閉眼后, 賀司嶼又把槍扔遠, 那么毅然決然。

    他們,都是言淺交深的人。

    蘇稚杳都懂。

    她與他之間, 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一種不必言說的默契。

    就像她一句, 賀司嶼永遠頂天立地, 他就知道,她支持他的所有決定。

    就像幾秒寂靜過后,他在電話里,透啞著嗓音,有些艱難地開口,慢慢對她說:“還有許多事,需要我去做。”

    她就知道,他得要舍棄一些情愛, 付出三年, 為摯友, 為所有人, 去做更緊要的事。

    羅西家族如同一枚定時炸.彈, 一日不拆干凈,哪怕他無罪辯護,他們也都別想過安穩日子。

    這是如今,他不得不選擇的選擇。

    九月的夜晚涼意漸濃,蘇稚杳坐在露天陽臺的椅子里,屈著膝,一只手抱住腿,一只手舉著手機,下巴抵在膝蓋上,晚風迎著她空洞的眼神,吹來,揚起她臉邊散亂的發絲。

    她濕潤的眼瞳,涼絲絲一陣。

    “好。”蘇稚杳故作輕松地笑,不想給他再多一分的壓力。

    賀司嶼低喚她:“杳杳。”

    蘇稚杳鼻音略重地“嗯”了一聲,為表現從容,她尾音努力上揚,顯得特別乖順懂事。

    賀司嶼語氣低沉而鄭重:“克里斯詭計多端,如今他公然與我對立,你不能再同我有任何聯系,把自己擇干凈,不要因為我,讓羅西家族盯上你。”

    蘇稚杳垂下眸。

    拉斯維加斯那夜,他為她教訓伊萬,與羅西家族明里暗里結下梁子,博維雪山上也是為她,他才冒死獨赴化工廠自投羅網。

    她記得他為她出面,為她撐腰的每一次。

    那天林漢生說,賀老板的仇家可真不少。

    他的仇家真的不少,因為這世界上,惡人實在是太多。

    可過去二十幾年,他都能平安無事,現在偏就是有了她,害他刀槍不入的身軀,暴露出軟骨。

    “是我耽誤你。”蘇稚杳眼皮壓到膝蓋,悶著臉,甕聲甕氣:“我才是你的催命符。”

    沒有她,他才能做回那個無可匹敵的賀司嶼。

    蘇稚杳閉上眼:“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事,賀司嶼,我會照顧好自己。”

    賀司嶼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很慢地呼出,好一會兒,他依舊冷靜:“大為和里奧,就留在你身邊,他們曾經都是為家人,不得已在墨西哥做雇傭兵賣命,知恩圖報,心思簡單,你可以完全信任。”

    “嗯……”蘇稚杳低聲回應。

    他接著說:“你有志向,日后勢必會接觸到很多人,那些重利之人,假如你有利可圖,可以合作,但不要深交。”

    他在和她交代,好像這是一通訣別電話。

    蘇稚杳頭往下埋得更深,濡濕的眼睛將睡裙洇濕一片。

    “鋼琴方面遇到問題,隨時向saria求助,dm,我有絕對控股權,但你說想要憑自己實力,成功了,放心簽。”

    蘇稚杳用力屏住呼吸,壓抑住哭聲。

    她從沒想過,原來溫柔的告別能讓人心里這么痛,比當初在拉斯維加斯的激烈,要痛苦千倍萬倍。

    痛苦之處在于,知道彼此間有矛盾,正是有矛盾,所以有重歸于好的可能。

    而眼下,他們沒有矛盾。

    他們甚至心意相通,都給予了對方最大的體諒,一段不存在挽回的感情,從何去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