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黎枝枝和長公主回了府, 兩人又說了一會(huì)話，因著今日吃了不少酒，黎枝枝這會(huì)有些泛起困來, 長公主看出來了，便讓她去休息。

    黎枝枝回了屋, 還未來得及睡下，便聽見婢女來稟, 說太子殿下來了。

    她猶豫了一下, 還是換了衣裳，往花廳而去, 才到門口, 便聽見里面隱約傳來長公主的聲音：“……怎么能這樣？”

    黎枝枝踏進(jìn)花廳，長公主和蕭晏一起看過來, 話頭也不約而同地止住了, 大約是因?yàn)橐雽m赴宴的緣故, 蕭晏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燕服，襯得他面如冠玉，俊美無儔。

    這個(gè)顏色旁人穿起來，未免會(huì)顯得有些老成難看，可是穿在蕭晏身上竟意外的合襯, 透出幾分莊重內(nèi)斂的氣質(zhì), 十分好看，就連黎枝枝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怎么過來了？”長公主面露微訝，道：“不是讓你去休息么？”

    黎枝枝笑了笑，道：“聽說太子哥哥來了, 我過來打個(gè)招呼。”

    “jiejie！”

    蕭如樂飛奔過來, 撲入她懷中, 死死抱著她的腰，黎枝枝被她撞得猝不及防，踉蹌了幾步，才伸手摟住她，笑著打趣道：“阿央力氣越來越大了。”

    蕭如樂只是把臉埋在她胸前，嗚嗚嗚搖著頭，黎枝枝感覺到有些不對(duì)，伸手摸摸她的頭，驚異道：“阿央怎么了？”

    這不問還好，她一問，蕭如樂那嗚嗚聲忽然就大了起來，竟是哭了。

    黎枝枝連忙捧起她的臉，但見她雙眼通紅，眼淚如珠子似地滾落，不由十分心疼，道：“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么？”

    說著，她又看向蕭晏，蕭晏下意識(shí)辯解道：“不是我欺負(fù)她。”

    黎枝枝摟著蕭如樂，輕輕拍著她的肩背安撫，蹙起眉，懷疑道：“那無緣無故的，她怎么哭了？”

    長公主才道：“是皇上。”

    黎枝枝一怔，蕭晏解釋了一番，原來是他今晚帶著蕭如樂入宮赴宴，蕭如樂原本就不太喜歡皇宮，每次她去了都十分拘束，好似一只鳥兒被關(guān)進(jìn)了籠子里，怯生生的，很不自在，若是放在往日，其實(shí)也沒什么事，蕭晏自會(huì)護(hù)著她，但是今天在宮宴上，景明帝忽然叫她近前說話。

    景明帝向來是不茍言笑的，看著頗具威嚴(yán)，蕭如樂自小就怕他，不太和他親近，乍聽這話，她有些懵了，當(dāng)著那許多人的面，她更加心生畏懼，下意識(shí)要往蕭晏身邊藏。

    這舉動(dòng)無疑是違逆了帝王的意思，盡管蕭如樂是個(gè)傻子，可抗旨就是抗旨，旁邊便有人勸了她幾句，她撇了撇嘴，竟怕得當(dāng)場哭了起來。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也有瞧熱鬧的，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蕭如樂，蕭晏立即起身，替她向景明帝賠罪。

    景明帝卻看著他，道，當(dāng)初你出宮辟府時(shí)，要把她帶出去，說會(huì)仔細(xì)教導(dǎo)她，朕問問你，你教導(dǎo)了她什么？

    語氣帶著斥責(zé)的意味，蕭如樂見哥哥挨了罵，也不敢再哭了，使勁憋著眼淚，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改變帝王的心意，他當(dāng)即下了旨意，命令蕭如樂不許再回太子府，以后要在宮里住，另外再派嬤嬤教導(dǎo)她。

    原本她今晚就要留在宮里的，還是蕭晏搬出長公主來，景明帝這才答應(yīng)讓蕭如樂出宮一趟。

    聽完此事，黎枝枝下意識(shí)蹙起眉，覺得有些不妥，懷里的蕭如樂哭得更加傷心了，簡直上氣不接下氣，抽抽噎噎地道：“阿央不想一個(gè)人在皇宮……嗚嗚嗚……阿央不、不要跟哥哥分開……”

    黎枝枝聽她哭得難過，一顆心都揪起來了，摟著她哄了半天，長公主也嘆了一口氣，道：“怎么突然鬧這一出？皇上到底在想什么？阿央同別的孩子又不一樣，要如何教導(dǎo)？難道還想給她立規(guī)矩不成？”

    她說著也有些動(dòng)氣，又道：“我明日進(jìn)宮去，跟皇上求個(gè)情。”

    蕭晏聽了，道：“就麻煩姑姑了。”

    蕭如樂知道從明天起，自己或許就不能這么自由了，便賴在黎枝枝身邊，死活不肯走，也不肯睡覺，好像生怕自己一閉眼睛，就要回皇宮了。

    黎枝枝便縱著她，夜色漸深，長公主到底有些熬不住了，叮囑了幾句，自去歇息了，花廳里只剩下黎枝枝和蕭晏三人，蕭如樂趴在她肩上，目光穿過半敞的軒窗，看向外面，忽然道：“jiejie你看，外面好像下雪了。”

    黎枝枝順勢看過去，只見銀色的月光落下來，把到處都映得亮堂堂的，樹梢，屋檐，青石地磚，仿佛真的堆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漂亮極了。

    蕭如樂驀地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溜煙飛奔了出去，速度之快，黎枝枝叫都沒叫住，連忙起身追出去：“阿央！”

    好在蕭如樂沒有跑遠(yuǎn)，只是站在一叢花木前，仰起頭往上看，對(duì)黎枝枝道：“jiejie，你看星星！”

    卻原來是一點(diǎn)金色的流螢，它自在地在樹叢中飛舞著，一閃一爍，亮晶晶的，果然像天上的星子，蕭如樂興致盎然地追逐著螢火，試圖將它握在手心。

    果然是小孩子的心性，方才還哭得那般難過，轉(zhuǎn)眼就好了，黎枝枝在旁邊看著，面上浮現(xiàn)一點(diǎn)笑意。

    “說起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身后傳來蕭晏的聲音，黎枝枝轉(zhuǎn)過頭去，他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跟出來了，就站在她的身側(cè)，清冷的月光自他頭頂灑落下來，將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暢漂亮的線條，仿佛一揮而就的畫，運(yùn)筆者的手必然有十分的穩(wěn)，才能畫出這樣精準(zhǔn)干凈的線。

    黎枝枝忍不住打量他，鬼使神差地道：“你……”

    蕭晏鳳眸微垂，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什么？”

    黎枝枝其實(shí)想夸他今天穿這一身玄衣很好看，整個(gè)人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濃墨飛白，透著一種奇異的感覺，讓她想起一句詩，恰似有龍深處臥，被人驚起黑云生。

    黎枝枝一直沒有說話，蕭晏也并不催促，只安靜地看著她，月光透過樹葉間隙，落入他的眼底，似有碎光，流而不動(dòng)，竟恍若透著一種深情。

    黎枝枝猛地別開視線，去看不遠(yuǎn)處的蕭如樂，夜風(fēng)徐徐吹拂而來，她登時(shí)感覺自己的腦子清醒了許多。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黎枝枝盯著蕭如樂，隨口道：“什么？”

    蕭晏抱著手臂，又繞到她跟前，擋住了她的視線，有些不依不饒的幼稚，道：“之前說了，中秋要送我的禮，你準(zhǔn)備了么？”

    黎枝枝無言地看著他，道：“太子哥哥，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誰嗎？”

    蕭晏一怔：“像誰？”

    “像纏著我要糖吃的阿央。”

    說完這句，黎枝枝當(dāng)即笑了起來，她的眼尾略略上翹，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意味，清澈的眸中盛滿了笑意，粼粼若秋水，漂亮得驚人。

    蕭晏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后才慢慢地道：“那你就當(dāng)我是阿央好了，每次她管你要糖，你總會(huì)給的吧？”

    黎枝枝微怔，只好道：“那行吧。”

    她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gè)什么，示意蕭晏：“太子哥哥，手。”

    蕭晏饒有興致地依言伸出手，黎枝枝又指揮他打開手掌，她將緊握的拳頭放在他的手掌上，一點(diǎn)點(diǎn)松開，道：“好了。”

    手上依然空無一物，蕭晏定睛看去，只見掌心不知何時(shí)有了一塊銀白的光斑，是樹葉間隙漏下來的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像一團(tuán)新雪。

    他輕輕挑眉：“這是何意？”

    黎枝枝笑起來，她的發(fā)髻間別著一枝蝴蝶釵，翅膀輕輕顫動(dòng)，翩然欲飛，看得人心癢，黎枝枝面露狡黠，道：“這是中秋的月光啊，送給太子哥哥，年年歲歲有今朝。”

    聽了這話，蕭晏的鳳眸微微瞇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無限近，黎枝枝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氣味，是淡淡的檀香。

    “你真把我當(dāng)阿央哄了？”

    黎枝枝并不怕他，嘴硬地狡辯道：“不是太子哥哥說的么？”

    蕭晏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笑：“我還說了，你不肯送，我就自己來取。”

    他說著，修長的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擦過黎枝枝的臉頰，又到耳廓，引來她下意識(shí)的輕顫，最后停在她的發(fā)間，拔出了那一枝蝴蝶銀釵，霎時(shí)間，滿頭青絲驟然失去了束縛，傾瀉而下，披散在少女的肩頭，點(diǎn)綴著月光，像一匹華麗唯美的錦緞。

    看著黎枝枝面露錯(cuò)愕之色，蕭晏只覺得心中愉悅不已，他將那一枚銀釵收入手心，似笑非笑道：“我就要這個(gè)。”

    作者有話說：

    糊弄學(xué)大師黎枝枝

    詩的出處，特別喜歡這一句。

    恰似有龍深處臥，被人驚起黑云生唐求 《臨池洗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深露重, 月落星沉，黎枝枝踏著如霜的月光回了房，婢女玉蘭正守著燈燭, 坐在椅子上打盹，腦袋如小雞啄米一般, 聽見動(dòng)靜了，連忙站起來, 喚了一聲：“主子。”

    她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黎枝枝，震驚地微微瞠目：“主子, 您的頭發(fā)怎么了？釵子是掉了么？”

    黎枝枝含糊應(yīng)了一聲, 玉蘭過來服侍她，一邊嘀咕道：“奴婢之前就跟海棠說了, 她梳的那發(fā)式好看是好看, 就是忒不牢固, 好在這是在府里掉的，若是在外頭，那還得了？”

    她取了玉梳來，仔細(xì)替黎枝枝梳頭，有些訝異地道：“主子, 您的耳朵好紅啊, 是太熱了么？”

    黎枝枝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些燙，她面上卻淡淡道：“今晚吃了酒，有些上頭, 你打些涼水來給我凈面吧。”

    玉蘭應(yīng)聲去了, 室內(nèi)安靜無聲, 只剩下黎枝枝一個(gè)人，她看著面前的菱花琉璃鏡，鏡面映出少女的面孔，臉頰微微泛著淺粉，是如春日桃花一般的顏色，一雙眼眸被燭光映得微亮，像是含著秋水。

    黎枝枝對(duì)著鏡子發(fā)了一會(huì)兒呆，忽然抬手將鏡面倒扣，輕聲罵道：“登徒子。”

    空氣寂靜，無人應(yīng)聲，這一句也不知是在罵誰。

    ……

    因著蕭如樂的事情，長公主原是想入宮和景明帝求個(gè)情，可一直沒找到機(jī)會(huì)，才一晃眼，萬壽節(jié)就到了，這事到底就被耽擱了下來。

    八月十九日便是天子誕辰，萬壽圣節(jié)，自然是十分隆重，當(dāng)天景明帝下圣旨免了朝事，在奉天殿舉行大朝賀禮儀，后又于太和殿賜百官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皆需到場。

    除此之外，還有命婦朝賀，三品以上的命婦需入宮朝賀太后、皇太后，但因二者皆已仙逝，中宮無主，便由后宮執(zhí)掌鳳印的賢妃娘娘暫代。

    一路上，長公主細(xì)細(xì)給黎枝枝解釋這些事情，又把宮里的妃子娘娘數(shù)給她聽，好讓她認(rèn)人，景明帝如今一共有五位妃子，除去容妃和純妃，另外還有淑妃、賢妃與莊妃，賢妃無子，淑妃只有一女，她從前倒是有過一個(gè)小皇子，只是早早就夭折了，而莊妃，就是前任廢太子的母妃。

    說到這里，長公主輕聲嘆道：“數(shù)年前，三皇子觸怒了皇上，皇上一氣之下，把他貶為庶民，罰去淄北守皇陵去了，如今竟過了這么多年了。”

    關(guān)于前幾任廢太子的事情，黎枝枝也聽說過一些，只是沒有這么詳細(xì)，除去被貶為庶民的三皇子以外，已故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為孝元皇后所出，后來兩位皇子過世，孝元皇后便一直纏綿病榻，最后咯血而死。

    景明帝一共有五個(gè)兒子，如今好端端的，竟只剩下兩個(gè)了，黎枝枝下意識(shí)想起上輩子聽到的傳言，蕭晏也是因?yàn)橛|怒了皇上，最后被廢了太子之位，究竟是因?yàn)槭裁词虑椋?/br>
    黎枝枝輕輕蹙起眉，正思索的時(shí)候，忽然聽見長公主喚她：“枝枝，枝枝？”

    黎枝枝立即回過神來，長公主提醒道：“侯夫人在和你說話。”

    建昌侯夫人穿著一身誥命的禮服，正笑吟吟地看著她，道：“有一陣子不見，郡主長得愈發(fā)漂亮了。”

    黎枝枝靦腆一笑，道：“夫人亦是光彩照人，更甚從前。”

    侯夫人被夸得合不攏嘴，笑道：“郡主真是會(huì)說話，怨不得長公主殿下這般喜歡，我若是有個(gè)這樣的女兒，也天天捧在手心里。”

    “夫人謬贊了。”

    三人說了一陣話，便有宮婢來請(qǐng)她們?nèi)氲睿齻儊淼貌凰阍纾顑?nèi)已有許多人在了，熱熱鬧鬧的，上首坐著的是一名身著禮服的妃子，年紀(jì)看起來與長公主差不多，四十來歲，模樣不算漂亮，五官卻讓人覺得很舒服，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親和力，想來這位就是賢妃了。

    但見長公主和黎枝枝進(jìn)來，眾人皆紛紛起身，賢妃也迎了過來，笑道：“長公主來了。”

    她殷勤地請(qǐng)長公主落座，才寒暄幾句，又聽見通報(bào)，容妃和純妃也來了，不知是不是湊巧，這兩位平日里水火不容，時(shí)間倒是趕在一起了，如此一來，氣氛就更加熱鬧了。

    “枝枝jiejie！”

    蕭如樂從容妃身邊探出頭，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傻傻地向她招手，飛快地奔過來，撲到她懷中，撒著嬌道：“好多天不見，阿央好想你啊！”

    她與黎枝枝這般親昵，神態(tài)又天真如稚兒，引得旁邊人紛紛側(cè)目，黎枝枝只作沒看見，笑道：“我也想阿央了。”

    “她可煩了，”容妃口中這么說，面上卻笑瞇瞇地道：“一天三遍地在我耳邊念叨你和太子殿下，耳朵都聽得要起繭子了。”

    蕭如樂吐了吐舌頭，正在這時(shí)，旁邊忽然傳來一個(gè)清冷的女子聲音道：“七公主本就心智有缺，不同常人，你若沒有耐性，又何必招她？”

    這話竟是純妃說的，黎枝枝微微蹙眉，容妃卻翻了一個(gè)白眼，道：“誰說本宮沒有耐性？本宮只對(duì)討厭的人沒耐性，純妃娘娘知道本宮在說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