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永夜
從永晝變為永夜從來都有跡可循,只是自己從沒有注意到光影明滅的細微悲嘆。 「小皙,我明天就回去了,不用來機場接機,我會跟著代表團的人一起搭車回家,你就在家里好好等我回去就好。」揚玉的聲音即便隔著遙遠的歐亞大陸,仍舊令人感到心安。 「可是我想早點看到哥哥。」揚皙笑著,小黑貓躺在她懷里,她輕柔的摸著他,他神情看起來放松而愜意,對于電話里的內容偷偷的豎耳傾聽。 電話那頭傳揚玉的輕笑,「我會回去的,我還希望你能睡得飽一點,我們見面的時候,你才會很有精神,畢竟我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說,要是你昏昏沉沉的就不好了。」 「真的嗎?所有事情?我最近才發現哥哥你有好多秘密!」揚皙笑著逗他。 「所有事情。」揚玉爽朗的語氣帶笑,重復對她允諾。 昨天和揚玉說的話還似乎都還在耳邊游蕩,她已經站在門口等了好幾個小時,除了新聞吵雜的聲音刺耳的讓她全身發抖,她怎么等,似乎就是沒等到揚玉,她站的腳都麻了,卻不愿意移動腳步,握著手機的手也發著冷汗,她明確知道自己在等著什么,卻怕再也等不到了。 揚皙死盯著門口,不論黑月如何在她身邊晃來蹭去,她的眼神似乎還是死盯著門口,始終沒有變過,黑月試著咬她的褲角,希望她能坐下休息。 「我現在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人,我必須要站在這里,不然如果漏掉他了怎么辦?」 她連聲音都在顫抖,卻還是固執的動也不動,黑月看了心焦,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喀噠。」 或許是神聽見了揚皙的祈愿,大門的門把居然就這樣轉開了,揚皙瞬間眼睛亮了起來,但很快地又暗淡下去,對上眼的是好幾日沒有回家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動作很匆忙,看到揚皙也只來得及露出一瞬間的尷尬悲憫,甚至連鞋子都沒脫,一個勁的就往屋子內走去。 揚皙突然覺得熟悉,這個畫面似乎也曾經出現過,揚玉還沒回家,但爸媽卻突然急躁的出現。 她的頭一陣刺痛,只覺得熟悉,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父親、母親,哥哥他今天要回來......」揚皙開口想要說話。 卻看到父親母親從房間里拿出兩個行李箱,而原本屬于他們的臥室,現在看過去突然空無一物,又或許其實他們從沒有在這么好好住過,只不過揚皙一直以來選擇性的忽略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你們......要去哪里?」揚皙愣愣地發問。 聽到揚皙這問句的父親母親突然回過頭,揚皙心里突然緊張了起來。 她上前拉住母親的衣袖,「父親母親,今天留下來一起等哥哥回來吧,哥哥如果回來能夠看到你們,他一定也會覺得更熱鬧。」 她并不是不會看臉色的人,黑月看著揚皙顫抖的手,只是她還不愿意對現實低頭,不愿意對自己殘忍,只能這樣騙著自己,抱著最后一絲企盼,希望所有一切不尋常,都只是終將被處理好的突發事件。黑月蹭了蹭揚皙的腳邊,但揚皙理也不理的,只是看著父親母親,那眼光有乞憐卑微。 「揚皙,我們知道你還只是個孩子,今后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要好好過下去好嗎?」母親突然抱住她,聲音里面有明顯的不捨。 「母親?」揚皙從沒有被母親抱過,一時之間只是停留在驚訝。 母親松開她的身子,「離開揚玉那種人,你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你明白嗎?」 「你說什么?」 「走了,我知道她很可憐,但是我們不能跟她說太多,保密條款你還記得吧?如果你硬要打壞規則,就不要怪我跟上頭的人說你做的事。」父親突然開口,眼神卻始終別過揚皙。 「我當然記得,我只是覺得,這個小孩是整件事情里面最無辜的存在。」 揚皙看著逐漸放下她的母親,又看著始終站的遠遠的父親,怎么會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就算是他們兩個,看起來也一點都不親近呢?比起夫妻,他們看起來更像是同事,連在不同事情發生分歧,應對方式也這樣客套理性,揚皙不明白,她也聽不懂父親母親在講些什么,沒有揚玉的生活?他們到底在講些什么? 「你們,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看著父親母親拿著行李的背影,揚皙突然懂了。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啊! 揚皙衝上前去,拉住父親的手,她感覺自己快要被撕碎了,卻還是努力扯開微笑,她的語氣有刻意上揚的高亢,彷彿如果不這么做,她就無法支撐住自己。 「父親,就算你們要離開,也不要選今天好不好?要是整個家只有我在等哥哥,哥哥他會很難過的,我一直以來都很乖,就這次你們聽我的好不好?」 「我除了哥哥,就只剩下你們了啊......」 揚皙全身發著抖,卻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個非常非常巨大的世界,而她太過渺小,看不懂這個世界運作的規則,也什么都抓不住,如果自己愿意奮力一搏,到底能留下多少東西呢? 她的手卻被父親決絕的甩開,揚皙看著父親,她的手停留在空中,什么也沒抓住。 墻上的掛鐘還在運轉,滴答滴答的聲響,在一片靜默當中冷酷的可怕。 「哥哥他、他是個很好的人,真的......!」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母親的尖叫聲,還有黑月憤怒衝上前在父親臉上留下見血的傷痕,揚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臉上的知覺從麻木慢慢散發開來的刺痛和腫脹,原來是父親剛剛落在她臉上的巴掌,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一時之間,只覺得世界變得扭曲,連帶著畫面也扭曲變形。 她抱起又想衝過去的黑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父親雖然臉上被黑月抓了個血痕,卻是殘酷的笑著,盯著揚皙的眼里有火光。 「那種惡魔,你居然說他是個好人!在我眼里,像揚玉那種突變者,就是該死!最好全部都去死!當初看你可憐,明明是個普通人,卻是突變者的meimei,對你還算是好臉色,結果你現在說那個突變者是個好人!我真的聽不下去!政府沒有一開始就肅清突變者根本已經是最大的慈悲!」 父親的怒吼像是慢動作,一字一句轟隆隆的,讓揚皙聽不清楚,他們怎么知道揚玉是突變者?他們不知道我也是突變者嗎?揚玉做了什么嗎? 揚皙腦海里閃過了無數個問題,卻一句都沒來得及問出口,懷里的貓憤怒的一直想要衝出去,揚皙硬是將他抱著,她輕輕對他說,「你就待在這好不好,不要連你也走了......」 那貓像是有靈性一樣,就這么安靜的待在她的懷里,卻仍是瞪視著對方。 父親最后在母親的攙扶下走出了大門,再也沒有回來。 揚皙最后跌坐在地板上,她像是靈魂被抽乾一樣,連眼淚也流不出來,這一切一定是場夢,就像所有故事走到最后終究會有個試煉,這個夢醒了之后,揚玉就會摸著她的頭,跟她說讓她久等了,揚皙想起揚玉不在的這一個月,所有一切忍耐不過就是等待揚玉回來。 揚玉的笑還深深的刻印在腦海里,讓揚皙幾乎要窒息。 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從小就待在一起,從揚皙有印象以來,揚玉就一直陪在她身旁,他們就像是一體的,光是想到會失去對方,都讓揚皙幾乎要撕心裂肺,她突然想要嘔吐,明明沒吃什么,卻胃里陣陣絞痛,她乾嘔起來,卻什么都吐不出來,她冥冥之中,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將整顆心臟嘔出來。 「我好想你。」揚皙對著空氣說話,回以她的是一片寂靜。 就像她的生命,一夕之間,似乎只留下一片滾沙荒蕪。 她感覺到全身的力量似乎在流逝,連眼前的畫面也逐漸模糊,但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衝上樓,她拿出那條綴著湛藍色小石頭的手鍊,緊緊地將它握在手中,幾乎要掐進rou里,但她卻感覺不到疼痛,她虔誠的跪在地板上,只期待有奇蹟出現。 「可不可以,讓揚玉重新活過來?就算要因此忘記所有一切都沒關係!」 「只要讓揚玉活過來,他就會找到我的,他一定會!」 揚皙等待著身邊週遭出現她熟悉的淡藍色光暈,她眼角終于流出一滴眼淚,先前沒有流出來的眼淚似乎早已經將她悲傷的心反覆浸泡,卻仍然扼止不了,只能任由一切逐漸酸澀而悲哀。 黑月看著揚皙的一切,但卻沒有出現像三年前的光暈。 「開玩笑的吧,為什么什么能力用不了!」 揚皙瘋癲的笑了起來,眼淚如小蟹,狼狽的爬滿了她的臉,她不斷的祈禱、盼望,但直到她已經全身失去力氣,那手鍊卻仍然不動如初。 揚皙急的差點就要把手鍊一丟,最終卻還是握在心口的位置,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揚玉......對不起......我這么沒用......連想要救你都救不到。」 揚皙最后哭累了,倒在地上蜷縮著睡著了,黑月變為人身,將她輕柔的橫打抱起, 直到她在夢中,她嘴里仍然持續囁嚅著對不起。 新聞的跑馬燈在最底下快速閃爍,黑月看到揚玉的名字夾雜在眾多罹難者的名字當中,主播張口就要唸罹難者名單,黑月用左手輕輕的遮住揚皙的耳朵,并加快腳步回到她的房間,她睡得極差,連在睡夢中都在發抖,雙眉緊皺,她太過固執,連在夢里都不愿意輕易放過自己。 黑月從不覺得自己有感情,看著揚皙的模樣,他卻第一次心疼的酸澀。 希望將全世界端到這個女孩面前,只求她不要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