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吃過午飯才進山，一夫說他老家的高度，大約是海拔1000公尺左右。怕孩子們不慣走山路暈車，也正好是午睡時間，先晴就叮囑他們，上車先睡覺。入山之后，小車便在山間廻繞爬行，漸行漸高。

    因為是冬天，兩旁的竹林有些枯黃的顏色，景象看來有點蕭瑟。轉(zhuǎn)進小路之后沒多久，林子里出現(xiàn)了一座三合院，應(yīng)該是近幾年改建的，看起來并不老舊。廳堂跟兩廁廂房都是水泥白墻，屋頂鋪著綠瓦，感覺乾凈素雅。

    更有氣質(zhì)的是前庭的一棵老梅樹，如今正是梅花盛開的時節(jié)，蒼勁的枝干姿態(tài)偉岸，滿滿的白梅花鋪滿了整棵樹。

    一夫小時候，爸媽經(jīng)營山上的茶園，但一來是年紀(jì)大了以后，體力已不勝負荷。二來一夫的哥哥jiejie都已成家，幾個兄弟說好了似的，生了小孩就往家里送，兩老便把茶園租出去，專心帶孫子孫女。

    過了幾年，小嬰兒都長大得入學(xué)了。為了有好一點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他們的爸媽就想把孩子接回都市里去。但是雙薪家庭，還是需要有人幫忙看顧孩子，生活才能有點彈性。協(xié)商的結(jié)果，爺爺奶奶輪流到三個兒子家里去住，讓孩子的爸媽有時也有放松的空間，所以其實老家這邊，只在假日時偶爾回來看看。

    這次是一夫說要帶朋友回來住，父母才專程回來打掃接待。當(dāng)然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要看看這個小兒子帶回來的「朋友」是何方神圣。

    一夫原本可以選擇什么都不說，悄悄的回去住一晚上就離開，反正父母平時也不太住老家先晴是知道的。但他對先晴的感情已無法滿足于神不知鬼不覺，他不只要個地下情人，他想要昭告世人，特別是父母親。如果不說，便不會有阻力，但也永遠得不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祝福。

    一夫當(dāng)然不笨，既然要把先晴母女帶來見父母，一定得先把情況說清楚，免得到時見面一翻兩瞪眼，弄得大家都不好看，說不定先晴還受傷生氣，萬一就此分手，那他就糟了。

    長輩們再怎樣開明，也很難一開始就能接受媳婦的人選是帶著二個小孩的單親mama。一夫花了好幾個晚上的時間，嚐試跟父母溝通，但最后還是用了緩兵之計。

    他告訴父母，先晴只是他喜歡的人，但是人家還沒有答應(yīng)要跟他在一起。帶她回來只是讓爸媽見一見她，如果感情一直沒有變化，才會考慮結(jié)婚，請爸媽再怎么樣也要顧著他的面子，不能給人家臉色看。

    這個說法讓父母的衝擊稍微小一點，母親最后說：「我就看看你帶什么妖魔鬼怪回來。」

    一夫?qū)④囃Ｔ诶厦窐涞倪吷希浑b白色的狐貍狗已經(jīng)興奮的跑出來汪汪叫。一夫說這隻小白是跟著爸媽到處去的，爸媽在哪兒，牠就在哪兒。

    兩個小孩一下車就被狗狗吸引了，狗狗很熱情也不認(rèn)生，不停的往苓莉和宇強身上撲過來，兩人被嚇得哇哇大叫，但是又開心的不得了，一邊躲一邊又想追上去玩。

    一夫的長相，一看就是像mama，深?的輪廓和又圓又大的眼睛，幾乎跟mama一模一樣，只是mama的眼角和額頭多了幾條縐紋。身高則是得到父親的遺傳，父親也是身材高壯，精神矍鑠。父母應(yīng)該有六十歲上了，但都很健康，比實際的歲數(shù)看著要年輕很多。

    先晴稱呼阿姨叔叔打了招呼，他們也帶著客氣的微笑，一夫爸爸說：「歡迎何小姐來玩，家里這邊已經(jīng)不常住了，有點簡陃，只能隨便招待一下」要先晴別嫌棄。

    一夫mama看著小孩跟小狗已經(jīng)玩得不亦樂乎，喊著：「小白，里（你）給偶（我）乖一點，不要嚇到倫（人）家小盆（朋）友」

    先晴也笑起來，終于明白一夫的重口音是師從何處了，孩子也都跟阿公阿嬤打了招呼。

    宇強說：「mama，這里還有別的小朋友嗎？阿嬤說“倫”家小朋友是誰呀？」他以為是有別的小朋友，興奮得很。

    問得先晴有點尷尬，不知怎么接話，苓莉卻很機伶，一把把宇強抓過來說：「這個都不知道，“全家就是你家，倫家就是我家”啊！阿嬤就是說我們家小朋友啦！以后不知道不要亂問，不然大家就知道你很傻了。」

    說得阿公阿嬤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夫和先晴也相視一笑，氣氛很輕松愉快。

    一夫帶著先晴母子屋外屋內(nèi)繞了一圈，又去參觀了他小時候的房間，看見了許多掛在墻上的獎狀。

    先晴說：「我就知道，來老家一定有這個環(huán)節(jié)，除了獎狀應(yīng)該還有小時候相片吧！」

    宇強說：「這都是叔叔的嗎？一夫叔叔你小時候好棒呀！好多獎狀。」

    苓莉已經(jīng)二年級了，認(rèn)得一些字，看了獎狀就看著一夫笑而不語。一夫?qū)λ攘藗€「噓」的手勢，先晴以為是要她別再夸他了，就也沒再說什么。

    先晴看阿公阿嬤在廚房做晚餐，就要去幫忙，又被阿嬤推了出來：「不不不，你們?nèi)ネ妫腋环虬职峙秃茫蠛昧私心銈兂燥垺！棺詈筮€是跑到前庭去看小孩追著小白玩了。

    屋子的正前方，來的時候還可以看見遠處的河谷小平原，和更遠處的群山環(huán)繞。這時天色漸暗山嵐升起，只一會兒時間，到處都變得白茫茫一片，連狗狗都時而隱身在白霧之中，只聽見汪汪的狗吠和小孩的嬉鬧聲時近時遠。天氣雖然有點冷，苓莉跟宇強穿著大外套，卻跑出一身汗來。

    晚餐前，客廳壁爐里便已升起了爐火，屋子改建的時候設(shè)計了能讓熱氣擴散的通道，像是地暖一般，連帶側(cè)屋的臥室也暖烘烘的，一點都不覺得冷。

    吃過晚飯，看了會電視，先晴就陪兩個小孩去梳洗，準(zhǔn)備就寢。一夫還在客廳陪父母親說話。小孩可能也累了，很快就睡著。先晴覺得有點渴，想到廚房去倒杯水，還沒到客廳，就聽見一夫跟爸媽說話的聲音。

    雖然刻意壓低了話語聲，但因為周圍都太安靜，一點點聲音也聽得很清楚。

    一夫母親說：「你要娶一個大陸妹也不是不行，大姨的兒子，那個二表哥也娶了大陸新娘，小兩口過得也很不錯。但是她比你大的也就算了，還帶著兩個小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身體是不是有什么問題，還是哪里有缺陷，你一個好好人，為什么要降低自己去娶一個再婚的？」

    一夫的語氣中已有些不耐煩：「『不知道的人』是誰？那些不相干的人，你管他干嘛？我?guī)惹缁貋恚亲屇銈兛纯此臉幼樱似窔赓|(zhì)，有哪一點輸給誰？我就是喜歡她，小孩我也很喜歡。你就說說她們母子本身，有什么問題嗎？」

    一夫的母親有點吶吶的，不知說什么好：「如果不說別的……她當(dāng)然是沒問題，我兒子眼光是不錯，小孩也很可愛，教得很好」說完，覺得這么說不就是贊同他們了嗎？為了扳回局面，又說：「可是當(dāng)現(xiàn)成的爸爸你很shuangma？這種事很難一刀兩斷，你巴巴的幫人家養(yǎng)孩子，萬一以后人家的生父又來要小孩呢？」

    一夫馬上回說：「她們跟以前的家庭早就斷得乾乾凈凈。我查過了，小孩的生父也已經(jīng)再婚，不可能再有什么瓜葛。」聽到這里，先晴才知道，原來一夫也注意著李佑豪的消息，可是卻一次也沒有跟她提過。

    一直不發(fā)一語的爸爸開口了：「你還年輕，你跟她結(jié)婚的話，你不會想再生自己的小孩嗎？養(yǎng)小孩這么花錢，你一個小警察，你養(yǎng)得起幾個孩子？別人的眼光，還有你自己的經(jīng)濟狀況，都不用考慮的嗎？」

    一夫：「爸，你不用想太多。先晴現(xiàn)在賺的錢已經(jīng)不比我少了，這次回去以后，人家找她去當(dāng)那個健康會館的經(jīng)理，賺的更多。她們不需要靠我來養(yǎng)，如果跟我結(jié)婚，本來就是夫妻共同負擔(dān)家庭的責(zé)任，又不是我一個人要負擔(dān)全部。更何況，現(xiàn)在是我一廂情愿在追她，她根本也沒有想要再婚，你們又何必擔(dān)心這么多呢？」

    一夫mama提高了聲音：「她沒有想要再婚？那怎么可以一直耽誤你呢？還有你說『會管』的經(jīng)理係瞎米？她是很會管嗎？那你不就被她管死死的？」

    「吼！不是那個『會管』啦！跟你講你也不懂！」一夫覺得這個問題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jié)果，就說：「你們?nèi)绻猓揖团c追，如果不同意，我就順其自然。感情好的話，你想叫我們分也分不開；如果談得不好，過一陣子搞不好我們就分手了也不一定。」說完又跑去抱著他mama，一付撒嬌的樣子：「不要太擔(dān)心，也不要太激動，沒有什么狐貍精要來誘拐你的乖兒子。我不是豬八戒，她也不是蜘蛛精，不存在的，好嗎？」

    說的兩老都無奈笑起來，罵了句：「什么豬八戒蜘蛛精的，你演西游記喔！」

    一夫也笑說：「就算演西游記，我也要演孫悟空，誰要演豬八戒啊！很晚了，你們可以去睡覺了，外面星星月亮很漂亮，不要耽誤我花前月下啊！」

    兩老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一夫mama最后還是忍不住拍了一夫兩下，笑罵：「真想打死你這個猴死囡仔！」

    一夫笑著躲開：「你也捨不得！」

    先晴默默的走回臥房，情緒有點低落。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沒有條件跟一夫匹配，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太習(xí)慣那種有人可以依賴的甜蜜和美好，刻意不讓自己去想兩個人未來的問題。

    可是一夫不是這樣的，他的心意一直都很明確，他想要家庭，想要跟她在一起，他對孩子的付出也是真心的。但日子久了，他們真的不會像一夫爸媽說的，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問題嗎？

    她搖搖頭對自己說：「何先晴你是不是傻子？你有什么資格去想天長地久？更不用說什么白頭偕老……」現(xiàn)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叮咚，手機的提示聲響了，一夫傳了訊息：「月明星稀，出來看月亮啊！」

    先晴出來的時候，看見一夫拿了一個烤火用的小爐，從廳里壁爐里夾了一些燒紅了的柴火，又加了點新的，然后把它搬到庭院那棵老梅樹下。

    小火爐的旁邊，已經(jīng)放了一張長條板凳，一夫坐在板凳上招了招手，叫先晴過來挨著他身邊坐下。

    夜里比白天更冷了，一夫打開自己的羽絨外套，把先晴整個身體包進懷里，那溫度好像比小火爐還暖。

    山嵐都消散了，一輪明月掛在天邊，又圓又亮。先晴想起來，昨天剛過元宵節(jié)，十六的月亮聽說比十五更圓。

    先晴仰著頭看月亮，說：「好美啊！」

    一夫輕輕把先晴的臉轉(zhuǎn)向自己：「月亮不會只奔著你而來，但我會！」

    先晴有點楞住，突如而來的情話，讓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

    一夫又說：「如果我會發(fā)光，這世界上千千萬萬人，我只愿為你照亮」

    先晴還是忍不住「噗叱！」一聲笑了：「你是看了土味情話大全了嗎？網(wǎng)路上好像很多」

    一夫有點后悔教了先晴怎么上平臺逛網(wǎng)站，這會也學(xué)會吐槽自己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沒有啊，這些都是我真實的想法，我每天在心里跟你說好多好多這種話，只是沒機會當(dāng)面跟你說……怕說了你會說想吐。難得今天這么應(yīng)景，你就忍耐著聽聽吧！」

    沁涼的冷風(fēng)吹來，先晴深深的吸了幾口，涼爽又清新，覺得胸口的鬱悶之氣散去了不少。

    有幾片花瓣被山風(fēng)吹落，掉在小火爐上，美麗的身姿被爐火融去之前，散發(fā)出了一股濃咧的香氣，轉(zhuǎn)眼間就燒得連灰燼都沒了，味道也跟著玉殞香消。

    「好香」先晴說：「可惜一下就沒有了」

    一夫：「嗯！梅花的香氣很奇怪，有時很淡，若有若無，但是火一烤，它受熱就把味道烘了出來，只是太不禁烤，三兩下就焦了，只剩焦味」想想又說：「所以環(huán)境很重要，梅花就是受冷不受熱，一熱它就不行了。」

    先晴：「這里的環(huán)境很適合你，看你長得多好，又高又帥又聰明，你房間里滿墻壁貼的都是你小時候的獎狀。」

    「你沒看清楚吧！苓莉就發(fā)現(xiàn)了，是貼了滿墻壁，但是沒有一張是成績優(yōu)良的獎狀，全是什么拾金不昧，熱心助人，急公好義。國中三年，我就拿過一個群育獎，其他什么都沒我的份。」

    「難怪什么話都是孔子說！原來是學(xué)習(xí)不行！」先晴說完自己笑了起來。

    如果沒有經(jīng)歷過這一路顛陂坎坷，如果她好好的完成了學(xué)業(yè)，在社會上也找到了她可以發(fā)揮的一席之地，她會喜歡上一個警察嗎？而且還是學(xué)習(xí)成績這么……的警察。

    但是又怎樣呢？如果那樣，也許她就錯過了這樣一個，從骨子里善良真誠又溫柔純情的好男人。

    一陣風(fēng)吹樹動，更多花瓣飄落在兩人的頭頂和身上，一夫撥了下先晴身上的花瓣，讓它們掉落在火爐的馀火里，空氣里也再度閃現(xiàn)了那令人回味的馀香。

    先晴抬起頭，對一夫說：「謝謝你對我這么好！」

    一夫沒有再說話，低下頭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