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狗屁的詩與遠方
搬來的第二天,先晴就告訴成衣廠她換了新地址,請司機把要加工的半成品改送到這里。 縫完了這次加工的小釦子已經是深夜了,把東西收拾乾凈,躺在床上,又發起呆來。 她依舊亮著桌上的小枱燈,淡黃色的燈光在方桌上照出了一個圓形的燈影,那兩支插在小飲料瓶里的乾燥花,被圈在光影里,安靜,而且孤單。 她拿出手機,幫花和燈拍了一張照片,這是她手機里,除了為數不多記錄小孩生活的相片以外,唯一的一張「不相干」的照片。 當生活除了生活下去,沒有別的目標,還能記得什么詩和遠方呢? 她身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每天就靠著煮一點粥或麵條打發三餐,炒一顆雞蛋給兒子和女兒分著吃,她自己配一點醬菜就吃飽了。這個月清苦一點,以后會漸漸好的,她這樣告訴自己。 不需應付李佑豪的日子,再拮據也不覺得苦,再苦也有希望。 這個社區是蔡一夫他們分局的轄區,有一次蔡一夫來里長家前面簽巡邏箱,順便繞過來先晴住處看看。 進門時看見宇強坐在小折疊沙發上,苓莉則坐在方桌旁吃著晚餐,桌上是一小盤炒雞蛋和一小碟罐頭醬菜。桌上地上還堆著先晴做手工的半成品成衣材料什么的。 先晴臉上的傷消腫后就好得很快,蔡一夫見到她的時候差點認不出來,還以為是誰跑到她家來了。如同他跟劉艾敏的猜想,先晴有著跟苓莉一樣圓圓大大的眼睛,只是現在臉頰不腫了,反倒微微凹陷進去,看起來有點憔悴。 苓莉看見是他來了,開心得大聲喊了聲「警察叔叔」,立刻去衣櫥的小抽屜里拿了兩條手帕出來,說:「上次做的都散開了,叔叔再幫我們做小老鼠和兔子」 蔡一夫哈哈一笑,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動手變出老鼠和兔子,苓莉在一旁盯著,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蔡一夫手上擺弄著手帕,一邊開口問先晴:「聽劉小姐說幫你申請了法律扶助,你跟律師見過面了嗎?」 先晴點點頭:「見過了,資料劉小姐也都幫忙弄好了,真的很感謝你們。」 蔡一夫又問:「那個基金會應該會幫你出錢,你這邊不用負擔費用吧?」 「嗯!不用!他們說很快就可以處理了。」先晴又拿起手上的針線,繼續工作。 「劉小姐辦事很有效率,她能力也很好。」蔡一夫夸了一下劉艾敏。 先晴順口說:「你也很優秀,你們兩個很配啊!」 「啊?我跟她?很配?」蔡一夫楞了一下,又笑了起來:「沒有喔!她太厲害了,我沒有跟她很配……」 先晴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不是你女朋友喔?我還以為是吔……」 「不是不是……我還沒有女朋友啦!」蔡一夫下意識的回答,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干嘛那么認真否認,就算是又怎樣呢? 先晴說:「你們兩個郎才女貌,我看她也蠻喜歡你的呀!怎么不走走看?」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跟蔡一夫沒那么熟,說這些恰當嗎? 蔡一夫想想就笑了:「我們兩個很努力在幫你離婚,然后你叫我們走走看?會不會有點極端?」 先晴有點接不下話了,只好苦笑說:「我是命不好,但是你們是好命的,不要因為我遇人不淑,影響了你們的婚姻觀啊!」 「你是運氣不好,不是命不好」蔡一夫起身,在屋里東看看西看看:「我的婚姻觀沒那么容易被你影響。我有三個哥哥一個jiejie,都結婚生小孩了,我爸媽子孫滿堂,專業帶孫子,每天都抱怨自己怎么那么累,叫我別那么早結婚。」 他把先晴加工的東西拿起來看了一下,說:「你縫這個能賺多少?」 「每一次給的東西不太一樣」先晴說著話,手里還是繼續工作:「今天這個是縫一個一塊錢,有時候是弄別的東西。」 「才一塊錢?」蔡一夫又問:「那你這樣一天可以縫到100個嗎?」 「我認真點可以縫300個,其實老闆知道我狀況,每次給我的工資都比別人多了。」對于給予她幫助的人,先晴一直是常懷感謝的。是這些人的善意,讓她能撐過最無助的時刻。就如同這次碰到蔡一夫和劉艾敏,也許就是改變她此生的契機,無論日后如何,她永遠感恩。 蔡一夫離開時又從皮夾拿了幾張鈔票塞到她手里,先晴還來不及拒絕,他就關門走人了。她的困境蔡一夫是明白的,拿錢的這個舉動,也是一秒鐘的事,幾乎沒有經過什么思考。 每個人都會碰到困境,而剛好先晴的困境他可以幫得上忙,他一點也不糾結。 這對于她的確是雪中送碳,不然過兩天,又得去找成衣廠老闆借錢了。 靠著這些錢,終于撐到了下個月的發薪日,雖然錢不是很多,但是把剛領到的薪資袋放到自己錢包里的時候,心中比以往都踏實。 艾敏也打電話來說申請的補助金都下來了,還陪她去銀行開了戶。 這天先晴特地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一塊五花rou和半隻雞,一盒雞蛋,2把青菜,還有幾顆蘋果。幸好房東原本就給套房配備了小冰箱,她第一次在冰箱里放了這么多的東西,心中的滿足,就快要從胸口滿溢而出了,彷彿塞滿的不是冰箱,而是她的心。 晚上給自己和孩子煮了一小鍋香氣四溢的雞蛋麵,放了rou片青菜和2顆荷包蛋。一向胃口不大的苓莉吃了兩碗,連小宇強都砸巴著嘴讓先晴晴餵了滿滿一碗。 吃完正在收拾的時候門鈴響了,先晴還以為蔡一夫又來巡邏,結果門才開一個小縫,就被粗魯的推開,李佑豪和他的母親陳莠直接闖了進來。 原本坐在小沙發上的苓莉也被嚇了一跳,見到來人本能的想躲,但這里只是一間套房,床鋪桌椅小廚房都在一個十幾坪的空間里,躲無可躲。 其實李佑豪早在十幾天前,就跟蹤成衣廠送收貨的貨車,找到了何先晴的住處。但他多少還有一些忌憚那紙保護令,不敢直接過來鬧,后來又收到了離婚訴訟開庭的通知,才跑回南部去把母親陳莠帶上來。 陳莠進門,對著先晴就是一巴掌,先晴突然見到這兩人,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就被打傻了,腦子完全空白無法思考。李佑豪一看,老媽都開打了,更加有了靠山,拿起椅子,對著小方桌就砸了下去,桌上的東西四散掉落。 苓莉雖然也害怕得要命,還是機警的拿起先晴放在床邊的手機躲進浴室,把門反鎖起來。 宇強也嚎啕大哭,陳莠像一陣風一樣,抱起宇強回頭就要走。先晴才反應過來,立刻衝上去抓住陳莠的手,陳莠還沒有抱牢,加上宇強也一直掙扎,被先晴一把搶回自己懷里。 陳莠顧忌先晴抱著小孩,沒有再打人,李佑豪卻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又去猛敲浴室,叫苓莉開門,還說要帶她回南部。 陳莠抓著先晴的頭發,惡狠狠的說:「離婚?離什么婚?你是我們花錢娶回來的,要離婚,先還錢啊!娶你的時候聘金還有機票錢……這么多年了,加上利息有多少你算過沒?你嫁過來就吃我家的飯住我家的房子,你有賺過一分錢給我嗎?你要小孩是嗎?小孩的錢也算一算!我不跟你太計較,你拿出500萬就好,500萬才來談離婚!沒有500萬免談!」 夾雜著小孩的哭聲,先晴根本不知道陳莠在說什么,但又掙脫不了,看見李佑豪去追苓莉,又擔心他對苓莉動手,心急得不行。 這時門外響起急促的電鈴和敲門聲,李佑豪走過來看了一眼陳莠,因為鬧得動靜太大了,他又有點擔心起來。 陳莠還是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開就開,怕什么?我來看自己的孫子跟媳婦有什么好怕的不敢開門?」 李佑豪開門的時候,看見門外穿著警察制服的蔡一夫正做出準備踹門的姿勢,大概是打算破門而入了。 屋子里一片狼籍,先晴抱著宇強蹲靠在墻邊,看得出來身上還微微發抖,腳邊還散落著杯盤的碎片。 蔡一夫一股怒意衝上來,揪住李佑豪的領口,握緊拳頭差點就一拳揮出,終究還是克制住,咬著牙對他說:「何小姐已經提起離婚訴訟,而且法院也針對你李佑豪先生,核發了保護令,如果你現在不離開何小姐的住處,我可以直接拘捕你。」 陳莠上來就是潑婦罵街的架勢,咄咄逼人,一句比一句大聲:「警察先生,你這樣就不對了,我來看我自己的孫子,哪里不行了,哪一條法律說我不能來?哪一條?」 蔡一夫根本不理會她這套,繼續說:「你們還毀損私人物品,對何小姐進行暴力傷害,我看直接去派出所做一下筆錄好了,何小姐你的離婚訴訟又多一條證明,應該很快就成功了」 聽蔡一夫這么說,陳莠明顯聲勢弱了些,但還是嘴硬:「他又沒有動手,保護令也沒說我不能來看孫子啊!」 李佑豪也在一旁幫腔:「對啊對啊!我又沒有動手。」 蔡一夫看了先晴慘白的臉上清晰的手指印,心想:那是鬼打了她嗎? 然后,他對著陳莠說:「你動手也是一樣的,陳小姐只要去驗傷,就可以告你傷害。這里滿地的東西,你也一樣要賠償。」又對李佑豪說:「我看你們是搞不清楚,你以為只有動手打人才是暴力嗎?在法律上,語言暴力也是暴力懂嗎?」 李佑豪和陳莠對視一眼,雖然不甘心,警察都來了,他們也無可奈何。 兩人使了個眼色,陳莠一扭頭領著李佑豪灰撲撲的走了。 蔡一夫把一地砸爛的碎片,用腳稍微踢往邊邊,蹲下來看著還在澀澀發抖的何先晴,還有在她懷中啜泣的李宇強。伸出手輕輕撥開了先晴覆蓋在前額和臉頰上的散發,那指印還是很明顯,不過看起來應該沒有別的傷,孩子也貌似也還好。 他不知怎么就有點氣起來,對著先晴說:「你為什么不反抗,你不知道默默承受不能保護你自己和小孩嗎?」 先晴沉默著。 蔡一夫又說:「我們沒有辦法天天守在你身邊啊......只有你自己可以救自己。」他不知不覺的提高了音調:「你可以求助啊!你可以打電話報案,你可以把門打開,大聲呼叫請鄰居報案,也可以…….」蔡一夫說著說著突然停住。 他看見苓莉打開了浴室的門,在門口看著他,晶亮晶亮的眼睛里大顆的眼淚滴下來。 她嚇壞了吧!蔡一夫走過去,把她抱過來mama身旁,說:「苓莉你很棒,是你打電話給劉阿姨的對吧?劉阿姨找我,我才能這么快過來,你是個聰明的小孩。」 又低聲對先晴說:「對不起,我太生氣太急了,我沒想到這個俗辣還敢找來。」 后來劉艾敏到的時候,被滿屋子的破壞痕跡給震驚了。幫先晴收拾整理之后,安慰她說:「幫你申請的補助金明天應該都會進你的帳戶,我再陪你去買一些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一切重新開始,壞東西都去他x的!哼!」 兩人走了之后,孩子也平靜下來,先晴抱著他們,安撫著睡了。 又是夜深人靜,先晴習慣了睡前發一會呆,今天卻呆了很長時間,怎么想都覺得自己太沒用,還說什么重新開始,連小孩都保護不了! 小方桌跟椅子都被砸爛,枱燈也被摔壞了,她不敢關燈。沒有燈的夜里,她會害怕得睡不著覺。 她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狗屁的詩與遠方。 前路漫漫,等待她的也只有孤獨與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