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314節
齊康坐在炕前的一張繡凳上,盡心盡力向公主推銷遠嫁的好處。譬如,“公主您不早想出去走走么。這帝都也住十幾年了,渤海國多好啊,極北之地。那兒還沒帝都這些繁文縟節,女子別說騎馬上街了,公主都能當女王。公主您這樣女中豪杰,原就該在渤海國有一番作為的。以后不管是女王還是王后,不全憑您的心意么。若累了,還能當太后。您想想,這是何等的逍遙歲月……真是想也沒有神仙日子……” 榮烺聽著大雪堆積的聲音,只覺心里空曠的仿佛也積了許多雪,冷的很。良久,榮烺道,“去跟父皇說,我答應了。但我有條件。” “殿下只管說。” “妃妾之女,皆庶出。我既要嫁,便不以庶出公主的身份,我要做皇后之女,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 齊康沒有半點猶豫,“陛下一定會答應。” 榮烺緩緩轉動眼珠,看向齊康,“祖母交給我的東西,可以給我了。” 齊康意料之中的一笑,“公主什么時候猜出來的?” “我應該很早就猜到。齊師傅你特意講給我聽的話,祖母托夢給你,說此事托付于你最為妥當。我當時太傷心了,沒多想。后來你與我反目,我把你翻來覆去想了很多遭,忽然就明白了。”榮烺說,“你即便與我反目,也不會效忠父皇那樣昏饋的人。” “那可不一定。公主太精明,不好打交道。反是陛下最好拿捏掌控。” “你若只求權勢富貴,就不是齊師傅了。” 榮烺說,“我有點累了。” 齊康問,“為什么?因為陛下與太子對你全無情義?” 榮烺看向齊康,齊康道,“父女兄妹只是一種血緣關系的名字,名字只代表名字,難道還代表情義?你這樣讓我覺著很好笑。” “我以前覺著,我們應該是有情義的。” “事實證明,那是錯覺。” “全都是錯覺么?” “在至尊權力面前,是這樣。”齊康道,“不要露出這種愚蠢的神色來,這會讓我想起你小時候整天一臉驕傲的跟我說,我父皇如何如何圣明,我兄長如何如何了不起,說真的,每次聽你這么講,我都想吐。” 榮烺百般愁緒都給齊師傅氣笑了,“那真是辛苦你了,我竟沒有看出來。” “你一直眼神不怎么樣。” “是啊,我一直覺著齊師傅你是個好人來著。” “這點也看得很偏啊。”齊康道,“我只是對你好,我對許多人是很壞的。” 榮烺覺著自己可能先要被齊師傅噎死,她揉著額角問,“祖母是把暗探交給你了么?” 齊康道,“宮外的在我手里。” “祖母還有別的話給你么?” 齊康自懷中取出一只信封,雙手遞給榮烺,“還留了一封信,讓我在恰當時給公主。” 榮烺接過,見雪白封皮外只有一個熟悉的大字:烺。 想到祖母,榮烺眼睛酸楚。信口用火漆封的完整,打開來,信上只有四字:取而代之。 落款是鄭太后鳳印。 榮烺強忍心酸,問,“祖母這是料到了么?” “略一想都能猜到吧。娘娘看陛下長大,比您更了解陛下。”齊康搖頭,“娘娘剛大喪結束,陛下就迫不及待的改建了萬壽宮。簡直一丁點的耐心都沒有。辦的事,沒一件能看的。” 榮烺還有不解,“齊師傅你為何要裝作與我反目呢?” “那個呀!”齊康很直率地說,“那倒不是裝的。我是看你毫無作為,想著娘娘可能看錯人,想著不如做兩手準備。萬一你以后忽然振作了,我再回頭不晚。你要一直窩囊下去,我站陛下那邊兒也好過日子。” 榮烺氣地,“你可真聰明啊!還兩手準備,真是未雨綢繆!” “過獎過獎。”齊師傅還怪謙虛滴。 與齊師傅商議后,榮烺大致也猜出宮內之人是誰了。她很奇怪,林mama一直在她身邊,她竟全無半點察覺。 晚間,榮烺才有空問林司儀此事。林司儀道,“我受娘娘大恩,原本一直在宮外。后來才回宮的,娘娘看我還算周全,就讓我專心服侍殿下了。殿下一直嘟嘟囔囔的想找暗探,我想宮里有皇后,也有柳嬤嬤與奴婢,您也沒問過奴婢,奴婢也一直在想如何向殿下坦誠呢。” “我不信。我先前多想知道暗探頭子是誰啊,你看我著急都不說。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齊師傅是暗探頭子?” “這個是真不知道。”林司儀忍笑,“齊康的確一直在幫娘娘做事,但他后來位高權重,我著實沒想到,他后來竟執掌了暗探。其實暗探并不是殿下想像中的力量,當初娘娘是擔心被奏章欺騙,想打聽些民間的實際情況,方設了暗探之位。后來也一直是這樣。” “那林mama你為何不告訴我呢?” “有許多事,知道了反要傷心的。”林司儀溫柔的給榮烺梳頭,“殿下會早產,其實是緣于一件案子。” “案子?” “那年蔡家發生了一件事,蔡氏女守了望門寡,彼時民風閉塞,蔡氏夫婦都希望女兒自盡守節,以全名譽。蔡氏女不甘就此死去,逃出門到帝都府告狀,說父母要逼殺她。那年是春貢之年,蔡氏女的兄長是貢士第一,因此案鬧大,太后得知后震怒,訓斥了蔡家,奪了蔡貢生的功名。” “這個案子我聽說過。” “徐國公很欣賞蔡貢生的才學,徐家想通過徐妃娘娘為蔡貢生說情。太后會插手此案,原是另有深意。太后希望能改善天下女子的處境,但陛下與徐娘娘沒看出太后心意。徐娘娘說情的時候,被太后訓斥。當時徐娘娘正懷著殿下,也許是害怕,心緒不安,回宮后就動了胎氣,不足月產下殿下。” “原來我早產是這個緣故。” “是啊。”林司儀緩緩道,“太后有些后悔動怒,又覺著徐娘娘愚蠢,擔心皇長子放在徐娘娘那里耽誤了,就動了想撫養皇子的念頭。” “那為什么是我跟祖母長大呢?”榮烺不解。 “因為徐娘娘獲知了太后的意思,她十分擔心皇子到萬壽宮后會與麟趾宮生疏。徐家也擔憂皇子從此更親近鄭氏,就給徐娘娘出了主意,讓徐娘娘主動將公主送給太后撫養。” 榮烺憋氣。 林司儀柔聲道,“徐家與徐娘娘的意思,太后一眼就看明白了。太后原也沒有一定要撫養皇子的意思,見徐家多心,索性就將殿下接到萬壽宮。” 榮烺氣鼓鼓的,“我這不跟沒人要似的么。” “怎么能這么說呢?殿下出生后,太后就時常去看你,還常為你念經,總怕你生病。還早早為殿下取了名字,娘娘曾夢到一道火光自天而降,就為陛下取名為烺,乃光明之意。別人重田輕女,太后可不這樣。 太后常為殿下cao心,殿下小時候不愛說話,太后養了好幾只八哥,教殿下說話時,八哥在邊兒上都學會了,殿下還不開口呢。” 榮烺糾正林司儀,“這叫貴人語遲。人家說有福氣的人就這樣。” “是啊。要是殿下在麟趾宮長大,也許長成個炸毛雞也說不定。” 榮烺被林司儀逗笑,“我才不是炸毛雞哪。” 林司儀道,“反正徐娘娘那樣一驚一乍又滿肚子心眼兒裝傻的不好。做人應該如太后這樣,凡事靠真本事。” 榮烺說,“我就是這樣。” “是啊。太后常說君王的氣度,就是朝廷的氣度。”林司儀溫聲道,“聽柳嬤嬤說,以往太后常因陛下無天子氣度而嘆息,后來有了殿下,太后娘娘的笑容多了許多,還時常跟人顯擺殿下。” “還有這樣的事。” “是啊。小時候玥縣主進宮,太后娘娘問玥縣主識得多少字了,郢世子夫人說認識三十幾個字。娘娘就很自豪的說,阿烺已經會認三百個字了。” “我都不記得了。” “您跟玥縣主在院子玩兒哪。這是柳嬤嬤說笑時說起的。” 榮烺望向林司儀,“林mama,您之前是柳嬤嬤,對嗎?” 林司儀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這一夜,榮烺讓林mama陪自己睡。 公主答應和親渤海國的消息震驚朝野,榮晟帝讓禮部更改玉牒,將公主記于皇后名下,成為嫡女。 徐妃知曉后,很是虛情假意的傷感一場。 榮晟帝是想見一見榮烺的,猶豫再三,終是未見。 榮綿則在含章殿門口俳佪許久,最后托出來的柳嬤嬤給meimei帶了句,“朝廷、父皇、我,都會記得皇妹的功勞。” 史太傅要見公主,公主并未見他。 史太傅去勸說陛下更改主意,也未能見到榮晟帝。 一氣之下,史太傅干脆辭官!回家去了! 方尚書也深以為不妥,他想聯合程御史一道御前覲見。程御史也面色深沉,“你不會覺著這單單是和親之事吧?” 方尚書蹙起眉心,“再怎么說,這也太委屈公主了!” “我們都明白,這是陛下與公主的政爭。我管的是御史臺的差使,不管皇家政爭。我勸你也袖手,這不是臣子應該介入的事。” “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公主遠嫁渤海國!” 程御史認真考慮了一下,“公主要是嫁渤海國,她與渤海王倒是能爭個高下。” 方尚書,“程薔!” 程御史擺擺手,“等等再說。一直是陛下在表態,公主不一直沒表態么?” 方尚書急道,“公主已經點頭了!” “又沒走哪。不用急。” 程御史對皇家事毫不關心,他一點都不急。 榮晟帝喜歡用輿論攻勢,做事拖沓,黏黏糊糊還好個面子。 榮烺不同,榮烺的出手迅疾果決。半夜打開宮門,鄭國公、小楚將軍、白大將軍帶領玄武衛包圍東宮,既然兄長徘徊含章殿前都不肯見她一面,她也不必見兄長了。 鄭國公帶給太子一封信,信上只有榮烺的一句話:我與朝廷都不會忘記皇兄今日之成全。 圣元四年冬,皇太子綿倉促逝于東宮。 當日一同過逝的還有太子次子。 良娣徐氏殉之。 榮晟帝因病,托付朝政于公主烺,自此病退后宮,再未至于朝前。 這一場宮變之快,當夜郢王父子、秦太師闔府以及徐家滿門、孫公府滿門,悉數處死。巡夜的帝都府打更人,遠遠看到夜間火光,識趣的換了路徑,不敢近前。 第二日一早,朱雀衛正式由小楚將軍接掌。 九城戒嚴。 臣子要出門上朝都不成,被巡城官兵攆回家中! 齊康親赴大長公主府,請大長公主與姜駙馬宮內相見。 大長公主急問,“可是有急事?” 齊康道,“昨日太子與二皇孫突發急病,去了。徐良娣憂傷過度,也跟著去了。陛下病重,將國事交托公主。公主六神無主,請大長公主與駙馬進宮商議。” 大長公主險沒立穩,被姜駙馬眼明手快的扶住,大長公主不可置信,“你說什么?!” “啊,還有。秦太師、郢王、郢世子、徐家、孫家,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