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302節
窗外細雪飄落,室內清香裊裊,鄭衡委實感嘆陛下對徐家的用心。 只是他再不能讓皇帝陛下得償所愿的。 麟趾宮里,徐妃在聽聞二哥要被處斬后傷心的病倒了,她這一病,姜穎等人便要去侍疾,就是榮綿也不放心,每天傍晚必要親自到麟趾宮服侍母親。 榮烺心里半點不同情徐家,才干兩年官就敢把皇家的獵場園林租賃出去自己賺銀子,砍腦袋也不冤。 可她為名聲計,也不能不去侍疾。 好在榮晟帝心疼愛妃,私下悄悄將齊尚書給想的法子告訴了徐妃,徐妃問,“可是真的?” “你莫要說出去。眼下唯有如此了。” 徐妃流下淚來,“二哥這樣有負圣恩,我原不敢為他求情。陛下都是不忍我傷心,才留他一條性命。我真是對不住陛下,以后再不替他們籌謀前程了。” 榮晟帝擁住徐妃,“快快好起來吧,阿緗。” 徐妃聽到丈夫喚自己小名,感激心酸之下,不由伏在丈夫肩頭出哭出聲來。 徐妃既知有法子救二哥妹夫,自然不肯瞞著母親,老人家上了年紀,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擔憂驚懼。徐妃便打發了可靠人,告訴了母親,讓母親寬心。 在得知徐妃娘娘病體痊愈,接著又得知徐老太太病愈后,鄭衡便令人悄悄放出風聲:聽說陛下同意處斬徐家犯官,就是想到明年秋斬前大赦天下,好令犯官能逃得一命哪!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 關鍵是真的極具cao作性,御史臺有專門的司諫官,司諫官風聞奏事,當朝說起坊中流言,問陛下可有此事。榮晟帝被問的一臉鐵青,“荒謬至極!” 一甩袖子,下朝了! 第375章 殿下之四一 殿下 正文第三七五章 榮晟帝大怒,當天便將司諫官貶謫到西北邊地去了。 秦太師勸都勸不住。 司諫官職位不高,從六品。 好在西北也有按察司,程御史便給司諫官安排了個六品的地方巡察御史,讓他外任為官。 徐珠說,“諫官本就有言諫之責,陛下因怒而貶謫官員,這是要受到詬病的。殿下不若代陛下安撫司諫官。” 榮綿對這位司諫官也很氣憤,“阿珠你沒見,當朝就問父皇是否對徐家存了保全私心?哪怕司諫官有言諫之責,官員對君父是否也有敬重之責?這樣不懂禮數之人,還要抬舉他不成?一沒貶他的官,二沒責罰他,只是眼不見為凈打發了他,這還不是父皇的寬仁大度么?” “言官言諫無罪,這是朝廷法理呀。” “也沒問他罪,就是讓他離遠點。”榮綿冷聲道,“對君父全無禮數,即便諫官有豁免之權,也太過了。” 榮綿拒絕安撫司諫官。 榮烺知道的要晚些,她是史太傅來上課時才聽聞的。羅湘也說,“這可不大好,司諫官說話自是不中聽。既然坊間有流言,司諫間據實上稟也是本分之內。” 楚姑娘亦點頭說,“聽說有些清流就講究忠言直諫,一味奉迎君王的被視為佞臣。” 榮烺心里一琢磨就知父皇怕是叫司諫官說中心事,進而惱羞成怒貶謫了司諫官。她微微勾起唇角,與史太傅道,“臣子的話不中聽,那是臣子不懂事,只要他盡了份內之責,咱們就得包容他。父皇大概是一怒之下才貶謫的,待以后父皇回轉,肯定會后悔的。” 史太傅想,我看陛下可不像會后悔的模樣。他道,“臣就可憐那司諫官,也是大好年華,這一去西北,就不知何時能還了?” “不論帝都還是西北,都是江山社稷的一部分。若能在外替朝廷治理好一方天地,也是難得的歷練。就是史師傅你們,哪個沒有外任的經歷呢。” “是啊。” “這位司諫官姓什么?” “姓夏,叫夏洺。” “哦,我知道夏御史,他升司諫官了呀。”榮烺笑,“以往做巡城御史時,就挺能干的。” 她鋪開紙,想了想,提筆寫下“剛直可敬”四字,遞給林司儀,順帶道,“行印后,再取一百兩金子,連帶這四字一并送到夏御史府上。” 林司儀按下榮烺的字,“殿下可有什么要同夏御史說的?” “都在這四字之中了。” 林司儀下去做事,史太傅由衷道,“得殿下庇護,夏御史出行也能順遂些。” “依夏御史心志,這點小事不算什么。”榮烺眼中含著絲絲贊許,“御史臺就要有這樣的風骨。我們每天都活在眾人的贊美聲中,聽慣了好話,乍一聽那不中聽的,的確會生氣。可天下哪有完人,我們所受贊美,多是緣于身份地位,而非自身品格。讓君王聽到真話,這就是諫院存在的用意。” 史太傅甚是敬佩榮烺的胸襟。 榮烺唇角帶笑,父皇還真是無能,就算生司諫官的氣,哪兒有一國之君拂袖而去的理。你那些心思明擺著叫人知道了,這時候直接一句“遇赦不赦”就能平息此事。 再者,就算想收拾朝臣,也用不著這么明刀明槍。 夏御史是位能臣,讓他去地方歷練一二也好。歷練成了,朝中多一能臣。歷練不成,那就是才干有限,誰也怪不得了。 含章殿的內侍官到夏御史府上時,夏御史已經在收拾行李,準備外任了。內侍官奉上公主賜的字以及一箱金錠,“殿下說,所言皆在字里。愿御史大人有所歷練,一路順暢。” 夏御史再未料到能得公主賞賜,他都做好回老家的準備了,沒想到陛下直接把他貶千里之外去了。 那他就繼續做官。 恭恭敬敬收下公主所賜,夏御史請內侍官吃過茶,“下官瞧著您像是以前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的。” “老奴原是萬壽宮太監總管,后來就跟了公主殿下。”內侍官笑,“公主聽史太傅說起夏御史您的事,說您是位能臣,陛下只是一時氣惱,待消氣后必能明曉您的忠貞。” 夏御史道,“臣不過是在履行身為司諫官的職責,也是不使同僚們多日辛勞付之東流罷了。” 內侍官喝過茶,拱手告辭。 夏御史送到院外。 夏御史因忠言被貶,直接就成了清流名人。凡認識的都過來幫忙送別,當大家知曉公主殿下寫了“剛直可敬”四字賜給夏御史時,不禁對公主大為贊嘆,感嘆公主心胸寬廣,有容人之量,有識人之明。sg 便是一向與公主關系別扭的程御史得知此事,也認為公主比那一肚子私心的皇帝陛下明白的多。 榮晟帝既氣惱司諫官的無禮,也對徐妃嘴巴不嚴的程度感到無奈,他又不愿真的殺了二舅兄,各種苦悶夾雜,以至都沒顧上榮烺收買人心的舉動。 倒是榮綿私下跟meimei說,“司諫官無禮至極,你干嘛還賞他?以后豈不更登鼻子上臉了?” “我是看皇兄你跟父皇都沒動靜,才替你們賞的呀。”榮烺道,“諫官就是讓他們說話的。哪怕他們說的話比狗屎還臭,咱們也得捏著鼻子聽。父皇一怒之下把人貶了,咱們就得找補找補,賞他點東西,表揚表揚他,不顯得咱們有心胸,并不計較他的失禮么。” 榮綿板著臉,“我是不賞他的。全不將父皇放眼里,簡直無禮至極!” 榮烺笑,“官員嘛,是用來做事的。主要看他們的本領,德行,至于態度,我才不在乎呢。” 依榮綿的口才是斷然說服不了榮烺的,他也只能作罷。 榮綿嘆道,“徐家一去,朝堂之中,勛貴再無顯位。” 榮烺注視著桌面的一角,也不禁道,“是啊。別說勛貴,世族的力量也被清流壓制了。”顏相原是正經世族顯宦之門,雖說顏相也是科舉晉身,但顏相本身代表著世宦大族。 寒門出身的趙尚書一去,接著寒門出身的秦太師還朝,取代了世宦大族的代表顏相。j 如今,內閣里大族出身的只剩下史太傅、李尚書、徐尚書三位,其實程御史也出身顯門,但程御史一向大公無私,連自己親叔叔違法,他都能眼睛不眨的判處死罪。 程御史的強悍讓他站在顯族與寒門之上。 同樣,寒門出身齊尚書也是一位特殊的存在。沒有哪個勢力能掌控他,齊尚書在朝擁有極大影響力。 憑榮烺對齊尚書的了解,那什么大赦的壞主意,肯定是齊尚書給父皇出的。 不過,相對顯族,勛貴更顯落寞。 榮烺道,“我聽說皇兄你將珠表兄調到身邊做事。” “是啊。”榮綿自幼接受的便是帝王教育,鄭徐兩家一去,朝中勛貴再無顯位,為了安撫勛貴,榮綿提攜徐珠為近侍。 榮烺說,“徐家已經完了。” 榮綿看向meimei,以為meimei會繼續說徐家的話題。榮烺并沒有再提徐家,她道,“不知楚大將軍如何了?” 在完全談論政局的時候,榮綿才第一次發現,徐家已經不存在任何份量的事實。榮烺的目光望向遼北,榮綿道,“幾次奏章都很順利,應該問題不大。” 榮烺說,“楚大將軍北上,白大將軍因病致仕,禁衛四大將領,唯北軍的宋大將軍出身武勛之族。父皇的決意我開始沒看出來,如今才算明白,父皇是要重用清流寒門。” 榮綿道,“只要是有用的,忠于朝廷的人才,父皇都會用的。” “都會用與重用是不一樣的。”榮烺的眼中有一種深深的憂慮,“可既是要重用清流寒門,又為何要貶謫夏御史呢?” 尤其夏御史還是言官,這于聲譽于對清流的拉攏倚重完全不符。 榮綿道,“父皇是一國之君,再倚重清流也不能太過縱容。” 榮烺心說,這算什么縱容。 榮烺道,“看遼北吧。” 榮晟帝對夏御史的貶謫讓朝局愈發晦暗不明,清流對榮晟帝不能納諫、以及對外戚的偏頗感到不滿。徐家在朝堂的退場讓勛貴在朝中徹底失去頂級官員的位置,勛貴們開始竊竊不安。 走科舉道路的大家族早在顏相辭官時就失去了對內閣的掌控,而清流面臨分裂。 秦太師在入閣長達一年半的時間都無法完成對內閣的重組,各自為政的內閣大員似乎只能倚仗在君前的話語權來表達自己的政治意見。 而這一切,又形成一種微妙的政治平衡。 分裂的清流無法徹底掌控朝堂,勛貴、大族各自力有不逮。 太子榮綿有意提攜勛貴,但徐珠已經出族,徐家在朝堂的退出也意味徐家失去他的政治影響力。 這完全不足以安撫勛貴。 公主賞賜被貶謫的夏御史,是在向清流示好。 事實上,公主一直沒有拋棄鄭家,眾所周知,鄭皇后的位子就是公主據理力爭保下來的。過年過節,公主對鄭家的賞賜一如往常那般豐厚。 鑒于公主愛恨鮮明的個性,公主非但對貶謫的夏御史不錯,她對楚白兩家,對辭官的顏相,都待之如往常。 秦太師推薦了一位舊友升任內務司總管,榮晟帝允準。 榮烺也感覺到,越來越多的勛貴大族的夫人進宮請安,榮烺有時不在鳳儀宮,那些夫人也會留下獻給她的禮物。 榮烺依舊如常,除了將視線牢牢的盯在遼北之外。 冬至那日,遼北的快馬終于帶來渤海國的捷報,楚大將軍順利到達渤海王都,渤海王依從榮晟帝詔令,楚大將軍成為渤海國的攝政大臣兼駐兵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