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253節
反正我挺痛快,與其為人婦,倒不若痛痛快快這大半生,縱是一死,老娘這輩子也沒虧!” 趙尚書繼續閉目不語,只是唇角忍不住微微抽動。 方御史怒斥,“蔡氏,你也是婦人,當有些廉恥!” 李尚書也說,“這不是婦人該講的話。” 榮烺道,“行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蔡氏說來雖有罪,這罪也不是無緣無故而起。若當年趙尚書肯謹守諾約,不要說中舉人了,秀才試立刻與蔡家定下親事,秋舉后主動求娶,一心一意的對待蔡氏。 蔡氏又不是天生就不好,她是沒遇著良人。” 榮烺善心大發,轉頭與蔡氏道,“蔡氏啊,你是心里苦一時走了窄道啊。開封畢竟是個小地方,你該多往帝都來。天下男子,也不都是沒良心的。 不說別人,就說堂上正座的方御史,官位一點不比趙尚書低,按內閣品秩,比他還要高些。方御史也出身貧寒,自幼是寡母辛苦養大,他的妻子是當年恩師之女。他的恩師官位并不高,最高時官居五品。 方御史知恩感恩,非但與夫人琴瑟和鳴,成親多年也不曾納側納小。 再說這右首坐的程御史,也是正二品高官。程御史出身楚地大族,娶妻后也是一心一意。 所以,人品好壞與出身與地位并無直接關系。 你就是運道不好,遇著爛人。 上等人品之人,他不論身處低谷還是高居上位,都會待你出初。 下等人品,不必多言了。 你這一生,的確不虧。男人負你,你也負男人。只是我不免為你可惜,憑你才智,原可輕輕松松利用他們在不違法紀的前提下取得利益,你又何必要作惡呢? 若你肯寬厚行事,今日干干凈凈站在這里,看趙氏一敗涂地,豈不更快意哉!” 蔡氏愣了一下,繼而神色悲喜變幻,最終笑起來,“正是正是!” 她的視線越過三司主官,灼灼望向榮烺,笑道,“果然我還是見識淺薄,自認聰明,反行窄路!果然天子之地藏龍臥虎,您這樣小,竟有這樣的見識!民婦服了!” 榮綿越聽越覺心驚,見meimei竟與這犯婦聊上了,不禁擔憂的看向meimei:meimei年紀尚小,聽這些齷齪事,別臟了meimei的耳朵! 榮烺遞給兄長一個安撫眼神,這些事在史書里常見的很! 就太、祖皇帝當年,為了打敗敵方勢力,還用過美男計勾引人家夫人哪! 這不算什么! 審問繼續。 一直從早晨審到中午,反正不管多么證據確鑿,趙尚書沒一件認的。 程右都整理著卷宗,“這么說,趙蔡兩家吞沒民田與你無關?” “無關。” “趙蔡董三家聯手cao縱開封糧價,與你無關?” “無關。” “寫信壓下前常州知府貪賄案,與你無關?” “無關。” “各衙門找戶部要銀子,你們以造冊太繁、人手不足、數目不符、核估不實的名義索賄,一兩銀子就要給你們兩厘,若無此價,銀子難撥。此事,你知是不知?” “不知。” …… 程右都將樁樁罪名從頭到尾念了一遍,趙尚書一件不認。 程右都似也不惱,反是薄唇一勾,笑一聲,“果然清凈潔白當世第一,依我看,趙廉你不要叫趙廉了,憑你這潔白品性,宛若風中白菊,以后干脆就叫你趙白菊吧。” 程薔此言,簡直刻薄到了骨子里。 饒是趙尚書做好抵死不認的準備,也被他刻薄的不輕。咬碎牙根才算忍下來,誰知此時榮烺憋不住,咕的一聲大笑起來。 原本她最討厭程右都的刻薄嘴,沒想到用在別人身上時這樣解氣好笑。 榮烺哈哈大笑。 其他人不似她這般大肆大笑,也均人人忍俊不禁,如方御史為維持威嚴,還別開臉去笑。 趙尚書大概是受不了這羞辱刺激,突然臉上一紅,跟著一口血噴在地上,一上午傲倨不認的身子就這樣軟軟的倒了下去。 第332章 燈滅之一三六 殿下 正文第三三二章 趙尚書忽然吐血倒地。 雖說他是戴罪之身還死不認賬,但出于人道主義,也不能放著不管。程薔淡定至極,一面吩咐,“叫個大夫來。”起身上前,伸手一探趙尚書頸脈,又摸了摸趙尚書腕脈,對方御史幾人道,“一時怒極攻心,應無大礙。” 榮烺腿快,她不知何時也到跟前了,彎腰瞧著趙尚書說起話來,“難怪趙尚書氣的吐血,我想一想,趙尚書這輩子的確虧大了。 哎,說家財萬貫,可有多少是用在趙尚書自己身上的呢?他無非就是吃穿用度講究些,可這些也值不了多少錢。 正妻正妻離心,情人情人算計。 便是老家族人,若是真心,當年趙尚書也不至于過的那樣苦,以至不得不接受家鄉商賈資助才能專心讀書。 就是兒女,又有幾個是發自真心的感激他呢? 嫡出子女恨他偏袒私生子,私生子怕也要說親父不肯提攜,只讓他在老家窩著度日。 便是早歸極樂,享了下半輩子大福的母親,若肯像方御史你的母親一樣,辛苦勞作供兒子讀書。趙尚書又怎會為銀錢折腰? 說到底,不過人人都算計他,人人都利用他,沾遍了他的光,卻又人人恨他、怨他。 趙尚書這樣的聰明人,又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只是趙尚書啊,你既看透了,又怎能叫這些人趁心遂愿? 他們越是想利用你,你當越是清高耿直,不肯為他們所用! 妻子攜恩不賢,你便當嚴厲教導她何為正道,把她教上正道,什么天恩地恩也報了! 情人家不過出幾兩銀子供你讀書,你千百倍還她銀兩如何? 族人又有何可提攜之處!一群白眼狼! 至于你的母親,當年她也沒嘔心瀝血的供你養你,她隨隨便便做個母親,你也隨隨便便做個兒子,不就好了么? 趙尚書,你少年得志啊,為這些人,竟然落此下場。 我要是你,我也想吐血。 真是太不值了!” 榮烺將心比心一番話,趙尚書果真哇的一口血噴出,直把榮烺嚇一跳。 程薔忙去看趙尚書,只見趙尚書雖面色泛白,倒神色平靜。趙尚書一手撐地努力坐起,隨手抹去唇角血痕,笑說,“痛快痛快!果真不值!果真不值啊!” 趙尚書忽然看向蔡氏,問,“蔡氏,若我當年實話與你家說,與商賈聯姻,我擔心前程有限。若我春舉順遂,聯姻官宦,前程必能平步青云,將來必百倍還報大恩。你家當如何?” 蔡氏神色竟有些蕭索,還是道,“我家經商,首重利益,能合作則合作,既你不愿,亦不強求。” 趙尚書長嘆,“原來如此啊。” 原來只要他當年鼓足勇氣說出真心話,哪怕那真心話是如此的令人羞于啟恥。 可原來只要他肯如實說明,只要他愿意面對自己真實的內心,也許會有另一條路。 他當年并不愛蔡氏,哪怕蔡氏貌美。總覺著蔡家的銀錢別有所圖,不像資助,更似買賣。待到帝都,大族出身的正妻更加貌美,但卻是那樣的跋扈嬌縱。他因受岳父提攜,不得不在官場依從岳家。 原覺著官場皆如此。 可歷經官場的趙尚書更加明白,不是所有人的官場都如此。 趙尚書輕嘆,“我一生慣走捷徑,生怕落于人后。到最后,是真的遠遠落于人后了。” 若當年不汲汲營營,若腳踏實地,若安安穩穩,若心端體正,哪怕不坐這尚書高位,簡簡單單的做個知府知縣,娶一賢惠妻子,養上一二兒女,縱家資不豐,到暮年時,也能與妻子說說心里話,看兒女成家立業,孫輩繞膝。 想他趙廉一世聰明,竟落得如此結局。 怎不痛哉! 怎不悔哉! 一念至此,趙尚書心痛如絞,淚落如雨,低頭又吐了一口血。 見趙尚書傷痛悔恨至此,與他同科的方御史忍不住喚出往日舊稱,“趙兄,你呀!” 就如同方御史這聲“趙兄”,大家皆知當初居內閣之高的趙尚書是何等風采,見他今日下場,室內一時靜默無聲。 良久,趙尚書輕輕開口,“我的罪,我認。” 接下來,趙尚書將一樁樁案子講的清楚至極,他當年真的是少年得志金榜題名,春闈成績比方御史都好,出名的記憶力絕佳。 故而,有些舊年陳案哪怕過去多年,當年經手的是誰,是怎么辦的,誰收的銀子。如今說來都脈絡清晰,紋絲不差。 還有戶部截流的銀子是怎么分的,經多少人的手,他的臟銀存在何處,也交待的清晰明白。 趙尚書還指出三司卷宗中的差錯,對戶部官員多有點評,左右侍郎都不清白,他們一去,提攜哪個硬骨頭上來,誰能居于何位,他都人心向善的指點了一番。 至于有沒有人聽,就是朝廷的事了。 一直從早晨審到夜深,之后連審半月,才算將趙尚書這些年的貪賄之事整理的清楚明白。 趙尚書交待之后渾身輕松,竟于當夜牢中故去,省了一場砍頭之苦。 至于其他涉案諸人,自然依法而斷,各有去處。 讓榮烺郁悶的是,明明趙尚書應是心事已了方去的,讓榮烺說,這結果也算好的。反正就憑趙尚書干的那些事,也必有一死。 結果,竟有人造謠說,是她三言兩語把趙尚書給說死的。 自從曾放話要用“二十米大刀砍死程右都”后,榮烺就特別注重對外名譽,她堅稱絕無此事。而且,榮烺推斷,“應該是被程右都刻薄死的,你們不知道程右都說話多厲害!” 程右都更謙遜,“本官正常審案,全靠公主殿下一番開導勸得趙尚書大徹大悟回心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