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穎一直送祖父到宮道盡頭，再往前就能看到巍峨的昭德宮正殿了，“祖父，我就送你到這兒了。”

    “好。回吧。”姜駙馬對孫女揮揮手，就帶著內(nèi)侍風(fēng)度翩翩的走掉了。

    姜穎站了一會兒，遠(yuǎn)遠(yuǎn)看一行人往萬壽宮方向來，瞧著像榮綿，便駐足片刻。待近了，果然是榮綿。

    榮綿快走兩步握住姜穎的手，“有些起風(fēng)了，怎么站這兒？”

    姜穎反握住丈夫的手，“我剛送祖父，遠(yuǎn)望著像殿下，就等了一會兒。”

    “怎么不留老人家在宮里用膳？”

    “父皇留了，祖父不放心祖母一個人在府里，連忙回去了。”

    榮綿笑彎了眼，“兩位長輩著實恩愛。”

    兩人一道往萬壽宮去，姜穎順嘴問，“殿下是從南北軍回來么？發(fā)餉可順利？”

    “啊，要明天了。”

    “怎么要明天？”原定是今天啊。

    榮綿道，“戶部要按新名單核算餉銀，而且，從戶部發(fā)下的餉銀都是五十兩一錠的官銀，送到禁衛(wèi)后，禁衛(wèi)還要拿去兌換成碎銀，才能發(fā)到每個將士手里。”

    姜穎對政務(wù)了解不深，可她學(xué)習(xí)過宮務(wù)，不禁道，“這可真夠磨蹭的。”

    榮綿一向體恤臣子，“過年戶部最忙，他們每天忙至深夜。”

    姜穎揚眉，“忙到深夜差使也沒辦完啊。”

    榮綿拍拍妻子的手，“過年都忙，互相體諒吧。”

    姜穎這才沒再多言。

    只是到萬壽宮，榮烺也記掛此事，聽聞竟是因戶部賬沒算完給耽擱了，也埋怨了戶部一回。榮綿去了披風(fēng)，姜穎接過姜茶給他吃，榮綿說，“明兒就好了。”

    榮烺說，“明天我跟皇兄一起去。要是戶部再拖拉，我就跟趙尚書談?wù)勑摹！?/br>
    榮綿知meimei早便與趙尚書有隙，連連擺手，“你可饒了趙尚書吧。”

    “都是皇兄待人太好。趙尚書成天一副盡忠王事的樣兒，好不好他就是看皇兄心善，稱忙表功。”榮烺不客氣的說。

    她還邀請姜穎，“阿穎姐，明兒咱們一起去。”

    姜穎習(xí)慣性的要答應(yīng)下來，話到嘴邊想到祖父的話，她認(rèn)真又坦率的同榮烺說，“有你跟殿下，必然妥當(dāng)，我就不去了。這是我嫁給殿下的第一個新年，我得好生預(yù)備我們宮里的事，到時得叫人贊我一聲，說殿下成親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處處都比以前更好，這樣才行。”

    姜穎說的大家都笑起來。

    榮晟帝忍不住同母親贊一句，“果然新婦進(jìn)門不一樣。這樣才好。”

    鄭太后也很欣慰，姜穎終于從公主伴讀的身份中走出來了，這才是皇子妃的氣派。鄭太后并不在意姜穎更喜打理宮務(wù)，還是更關(guān)注朝務(wù)，這都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姜穎要明白皇子妃的位置，姜穎要駕馭皇子妃這個尊貴又獨立的身份。姜穎可以做公主的伴讀，皇子妃這樣就不合格了。

    鄭太后眼中流露出真心的喜悅，“阿綿有福。”

    小夫妻倆都有些不好意思。

    榮綿輕咳一聲，“現(xiàn)在咱們宮里也是處處都好。”

    “這才一開始，以后還會更好。”姜穎信心滿滿。

    或許是坦率的說出內(nèi)心的想法，姜穎整個人都多了一種舒展又從容的感覺。榮烺雖然邀請被拒絕，她并未放心上。不過，看著兄嫂間克制又親近舉止，心里自然而然的涌上一個念頭：以后要給阿穎姐叫皇嫂了。

    第261章 燈滅之六十四

    殿下

    正文第二六一章

    第二日一早,榮烺就把自己出門時穿的小紅袍子穿上了，待皇兄下朝，倆人就一坐車一騎馬帶著近侍往南軍駐地衙門。

    他兄妹二人到的頗早,好在衙門也開門了,正見校場中數(shù)張桌子相連，接出數(shù)丈之遠(yuǎn)。桌上鋪了靚藍(lán)綢,每張桌旁站一位甲士。有穿著“庫”字戎裝的老兵卒雙手捧著一盤一盤的散碎金銀，放到桌上。

    楚大將軍大馬金刀的站在校場,看司庫準(zhǔn)備餉銀。

    遠(yuǎn)遠(yuǎn)見到宮車駕臨,楚大將軍上前相迎。

    榮綿騎馬俐落,楚大將軍見過大殿下后,看向?qū)m車旁負(fù)責(zé)護(hù)衛(wèi)的兒子，知車?yán)锉厥枪鳠o疑。

    榮綿過去接meimei下車。

    楚大將軍自然一同過去。

    駕車的內(nèi)侍放下車凳,先是兩位大宮人下車，接著是林司儀。林司儀帶著宮人站在車畔，榮烺掀起車簾,榮綿將手遞給她,榮烺一撐兄長的手，根本不用車凳，直接就跳下來了。

    榮綿習(xí)慣性的用另一只手護(hù)著meimei,含笑責(zé)怪，“看摔著。”

    “有皇兄哪,怎么會叫我摔到。”榮烺瞅瞅灰蒙蒙的天,朝行禮的大將軍擺擺手,以示不必多禮,望校場一眼,先問,“戶部什么時候把銀子送來的？”

    楚大將軍道，“今兒一早便送來了。南軍的已是齊了。”

    榮烺問，“北軍餉銀也一并送過去沒？”

    楚大將軍道，“聽送銀子來的戶部官員說也送過去了。”

    榮烺輕哼一聲，這才不再說什么。

    榮綿含笑問，“大將軍，都知會將士們了吧？”

    “前兒就說了，大家都盼著殿下給咱們發(fā)銀子哪。”楚大將軍道，“外頭天寒，殿下，臣已準(zhǔn)備好暖屋，殿下跟公主先去屋里暖和暖和。”

    榮綿想meimei年少，又是女孩子，別凍著才好。

    榮烺說，“一路上車?yán)锞陀惺譅t腳爐，我一點兒不冷。皇兄你是騎馬來的，你冷不冷？”

    榮綿道，“我倒喜歡冬天騎馬，更覺精神。”

    “那就不急著進(jìn)去了。大將軍傳令給眾將士，讓大家伙兒都來吧。”榮烺做事，很少官場上的啰嗦瑣碎，向來直奔重點。

    楚大將軍為官多年，建議道，“兩位殿下不想先見一見諸將領(lǐng)么？”

    榮綿瞅瞅天時，見一見也無妨。榮烺道，“待將餉銀發(fā)下去再見罷。差使辦好了，是一種見法。若亂七八糟，就是是另一種見法。”

    楚大將軍心下倒吸口氣，暗道，難怪南北軍的事能叫公主發(fā)現(xiàn)的。就公主這眼中容沙的性情，很有些武人的爽直。

    榮綿笑呵呵地，“阿烺心直，大將軍別見怪。那咱們就先發(fā)餉，也別令將士苦等。他們先時就受了不少委屈，我心中很覺對不住大家。”

    楚大將軍寬慰，“這都是那些個罪臣辜負(fù)圣恩，與大殿下何干。大家伙兒聽說大殿下給咱們發(fā)全餉，給咱們主持公道，心里都感激殿下。”

    榮烺一揚眉，“這才是剛開始，待三司將案子查明白，皇兄把那些被克扣被貪墨的兵餉都給大家追回來。皇家再苦，也絕不苦兵卒。將士們對皇家忠心，皇家絕不辜負(fù)大家。”

    榮綿正色道，“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１洳蝗菀祝嵭A銀養(yǎng)家糊口，怎么能貪他們這些銀子呢。”

    “殿下說的是。臣也頂瞧不上這等人！”簡直是給將帥丟臉。

    三人正說話間，一人過來回稟，“大殿下、公主殿下、大將軍，餉銀已經(jīng)備好。”

    榮烺正面一直瞧著擺放餉銀的桌案，這人一身八品武官服飾，剛在桌案旁清點餉銀數(shù)目，一直側(cè)身而立，走遠(yuǎn)走近的，榮烺沒太在意。如今上前稟事，微微躬身，極斯文細(xì)致模樣。

    榮烺見過的出眾人物極多，論俊美以白館長穆然為最優(yōu)，齊師傅也是中年美大叔，尤其那種成年男子特有的風(fēng)度，榮烺一向認(rèn)為齊師傅美的最有內(nèi)涵。白穆二人與齊師傅相較，略顯稚嫩。

    只是未料到竟在禁衛(wèi)軍中看到氣質(zhì)這般溫文之人。

    榮烺好奇，“這位是——”

    楚大將軍介紹，“這是陳司庫，在南軍管司庫的差使。”

    正八品。sg

    這官職并不高。

    楚大將軍道，“我初接管南軍就先封了庫府，令人取來庫府賬目，著手下盤點。賬物一絲不差，賬目也一筆一筆很清楚，就令陳司庫繼續(xù)當(dāng)差了。”

    榮綿頗訝意，“難得南軍還有這樣的干才。”

    榮烺迅速回憶吏部呈上的吏部官員文籍，微微一笑，“皇兄，這位陳司庫家學(xué)淵源，若我沒記錯，陳司庫應(yīng)是出身陳公府。”

    榮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竟是將門之后。”

    陳司庫不卑不亢答道，“小臣不才，是陳公府旁支。”

    榮烺瞧他年紀(jì)雖輕，倒比順柔長公主駙馬陳國公強上許多。陳公府近年不大得意，子弟都很尋常。如今任帝都府尹的陳府尹經(jīng)審過酒鋪娘子和離案，倒是常到榮烺那兒走動，只是再怎么走動，就陳府尹渾身上下那三兩才干，用榮烺心下的話講，想提都不知道怎么提他。

    倒是這位陳司庫，舉止談吐瞧著不差。

    難得人還不貪，出淤泥而不染。

    說幾句話，底下將領(lǐng)也帶著各自麾下將士到了校場。南軍到底有禁衛(wèi)底子，橫平豎直一排列，瞧著也還齊整。

    這一次，將領(lǐng)都隨侍在榮綿身后。其中徐珠也在，因為南禁衛(wèi)許多將領(lǐng)被請去三司協(xié)助調(diào)查，楚大將軍不得不將麾下一些將領(lǐng)調(diào)過來暫理南禁衛(wèi)之事。

    南禁衛(wèi)以總旗小旗為列，按理，總旗手下滿員滿人，小旗則滿員十人。

    南禁衛(wèi)并無裁軍之事，應(yīng)都是滿員。只是將空餉一去，有些總旗下僅二三十人罷了。

    榮綿強忍怒火，陳司庫親自捧著銀盤，榮綿將足額銀餉發(fā)到一個個兵卒手中。他一句話都沒說，就是將兵卒應(yīng)得的餉銀發(fā)到每一位兵卒手中，便有不少兵卒紅了眼眶。

    南禁衛(wèi)滿額八千，實際人數(shù)也就三千左右。

    榮綿將最后一份餉銀發(fā)到最后一位兵卒手里，聽到隱隱傳來的哽咽聲。

    榮綿性情良善，最見不得這個，也不禁眼眶微濕。諸將紛紛動容，榮烺見狀，刷的拉過一把椅子，抬腳就踩了上去，登時跟楚大將軍一般高了。不過，還不夠高。

    接著榮烺再往上一邁，她直接站桌子上去了！現(xiàn)在全軍她最高，比楚大將軍都高出一截，直接把榮綿諸將都看傻了。

    好幾千禁衛(wèi)更是齊刷刷的仰著脖子看榮烺！

    榮烺小時候身體不大好，但她自幼嗓門足，據(jù)說吃奶的時候一哭起來能把萬壽宮頂上的琉璃瓦震的抖三抖。

    在普遍女子說話像蚊子嗡嗡一樣的時候，榮烺就是個大嗓門兒了。

    此時，天生的大嗓門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就見榮烺高聲道，“大家興許認(rèn)識我，也許不認(rèn)識我，我就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皇帝陛下的女兒，皇室的公主。剛剛給大家發(fā)餉銀的，是我的皇兄，皇帝陛下的皇長子。大家受的苦，受的欺負(fù)，我皇祖母我父皇已經(jīng)知道了！今天過來，就是來告訴大家一聲，大家的苦不會白受，大家受的欺負(fù)，也不會白受！”

    “現(xiàn)在就請皇兄跟大家說幾句！”榮烺手臂一揚，對兄長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后，跳下桌子，請兄長站上去講話。

    楚大將軍：哎，不知道殿下要站高處講話，也沒給殿下搭個臺子，桌子椅子的有點簡陋了。

    南禁衛(wèi)軍已經(jīng)激動的竊竊私語，低聲交談。榮綿知道這些兵卒大都書讀的不多，他也未扯那些文縐縐的之乎者也，望著仰望他的兵卒，榮綿話少而精，先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從此以后，再不會有克扣軍餉之事！誰再敢克扣軍餉，斬立決！”

    底下一陣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