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192節
黎尚書身為天官,不得不提醒一句,“殿下放心,三司必然用心辦差。就是,人死不能復生啊。” 榮烺瞥黎尚書一眼,心眼這老頭咋有點傻,“哦,那你就告訴他們,不能復生他們就自己抵命。” 原來公主是在諷刺。 黎尚書好懸沒咬掉自己舌頭,深恨自己嘴快。 顏相文文靜靜的等黎尚書難過完畢,躬身道,“娘娘殿下,臣等先去擬旨。” 榮晟帝的旨意當天中午便傳至三司與南北軍,當天傍晚,楚白兩位大將軍才有空進宮,細稟南北軍的軍務。 心有不安的都是將官,無職兵卒沒什么不安的。 不過,兩軍缺員近三成,還有四十歲以上老卒有上萬人。s 禁衛是帝都精兵,兵卒年過四旬便要退伍,或者下派到另外的軍中服役。 楚白二人呈上奏章,榮晟帝臉色難看,一拍幾案,“他們好大的膽子!” 按理,禁衛不可能出現缺員,因為禁衛每年都會定期募兵選拔補充人手,而且,禁衛待遇一等一,尋常百姓人家恨不能把孩子送到禁衛,莫說求個一官半職,但無官無職做個普通兵卒,餉銀也能補貼家用。 吃空餉還罷了,更令人不恥的還有貪墨兵卒餉銀之事。 楚大將軍道,“臣奉命兼管南軍,陛下旨意傳遍軍中,有許多兵卒告發此事,臣不敢不報。因臣初接管南軍,眼下只收到六十三份舉報,還未做細致梳理。此事當有三司詳查,因臣知曉,上稟娘娘陛下。” 白大將軍道,“北軍那邊也有類似舉報,不過,并不是克扣軍餉,而是一發餉就有長官家里辦喜事,底下便要湊份子。” 榮綿很憤怒,“簡直無恥。” 榮烺道,“這刮地皮刮的也忒不講究了。” 楚白二人頗是認同,他倆皆是治軍能手,到大將軍的位子上,實在沒必要搜刮手下人那幾個餉銀。 雖治兵方式各有不同,可說到底將與兵,原該相依相存。 榮烺跟祖母說,“南北軍的案子固然要緊,兵卒的餉銀不能耽擱,百姓日子苦,幾兩銀子對他們用處可大了。祖母,先讓兩位大將軍協助三司把餉銀的事查清楚。” 榮綿跟著丁相學習政務,也知民間疾苦,亦道,“是啊,銀子先給大家補上,也好過年。” 鄭太后有意考較,“貪餉必非一日,眼瞅就是年,年前怕難查清楚。” 榮綿說,“每年過年都要賞賜禁衛,這次的賞賜必要發到每位將士的手里,不能少一分一厘。至于那些被貪墨的餉銀,也告訴將士,將來必會一文不差的給他們追回來。” 榮烺給她哥出主意,“皇兄,到時發餉銀,你親自去發,安慰安慰可憐的兵卒。” 榮綿沒二話,“好。” 榮晟帝眼中贊同,先時怒火都消散大半,“那這事就這么辦。” 榮烺問楚白二人,“南北軍這么些人,也不能一個好的都沒有。我知道衙門的差使也有熱門冷門之說,你們挑著那最不受青睞的差使里,查問一二,看有沒有風評較好的。找幾個,我有用。” 他二人官拜大將軍,對公主敬重有之,卻不能聽公主派譴。楚白二人看向鄭太后榮晟帝,鄭太后心中有數,還是問,“你找這些人做什么?” 榮烺道,“誰都是把看不順眼的往冷僻地方擱。南北軍的事,還是他們自己軍中人最熟悉,找幾個來說說話,這樣我心里有數,將來就能對比三司案子有沒有用心查。” 楚白二人:公主殿下年紀不大,心眼兒真不少。 榮晟帝也是好笑,與他二人道,“公主既然要,你們便找幾個來。”又問榮烺,“年下你還有宮務要忙,能忙的過來么?” 榮烺將手一擺,“宮務小菜一碟。” 榮晟帝忍住笑意,有些寵溺,“隨你吧。” 榮烺道,“父皇,您還得下道口諭,令戶部先行籌算給南北軍的賞賜。” 榮晟帝道,“這是每年慣例,戶部定已籌算清楚了。” “那就把時間定在后天,讓戶部將銀子準備出來。您跟皇兄祭陵回來,就辦這事兒。”榮烺做事向來俐落,毫無拖沓。 榮晟帝同意。 榮烺還對楚白二人道,“南北軍你們也看到了,普通兵卒委實可憐。以往都是年前一起賞賜,這回就先賞他們,你們別吃醋啊。”【吃醋說法,古而有之。典故來自唐朝。】 楚白二人叫公主說笑了,二人齊聲道,“殿下用心良苦,臣等也同情南北禁衛的兵卒。殿下善待兵卒,臣等感同身受,欣悅至極。” 榮烺道,“把新統計出的南北禁衛兵卒人數給戶部,讓戶部照著新單子撥銀子。” “是。” 榮烺不禁感慨,“皇兄,要人人都似楚大將軍白大將軍就好了。” 榮綿笑,“那是。兩位一日便統計出南北軍實有兵卒數目,實在幫了大忙。” 二人皆道,“娘娘陛下著臣等兼管南北軍,臣等自當用心。” 榮烺把要說的說完,就沒啥想說的了。她看看祖母、父親,榮晟帝道,“南北禁衛陷于案情,禁衛的差使,朱雀、羽林多分擔一些。” 二人領命。 鄭太后摩挲著扶手上的鳳凰雕花,“很久沒考校武將了,朱雀衛、羽林衛的有品將領,對治軍練兵可有見解?年下不跟你們要,年后每個人都寫成折子,遞上來,我看看可有長進。” 榮晟帝看向母親,榮烺眼睛一亮,還是祖母更有遠見,是啊,南北禁衛必要重整,該預備統御南北禁衛的新將領了。 楚白二人齊聲,“是。臣等明日便知會全軍。” 榮烺瞇細雙眼,嗯,有祖母提醒,她也有個主意。 第258章 燈滅之六一 殿下 正文第二五八章 榮烺說宮務小菜一碟,人家完全沒夸大。 沒南北軍這事的時候,她就跟著摻和過年的事。如今有比過年更要緊的,她可來精神了。晚上就把第二天的宮務都安排妥當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讓內侍到大長公主府把大長公主請了來。 榮烺跟祖母鄭太后說,“姑祖母在嘉平關許多年,肯定知道練兵的事,先聽姑祖母說說,這里頭定有訣竅。” 姜穎剛過來,她昨日聽丈夫細說了南北軍的一些境況,聞言笑道,“訣竅就是用可靠的人。若將領清廉,自然不會貪墨手下兵餉。若將領擅兵,自然就能將兵練好,打勝仗。” “這道理我也知道,可怎么才能選出可靠的將領呢?” 姜穎也只能泛泛而談了。 嘉平大長公主平時也常進宮,不過因著年節將至,宮里事務忙,她公主府也有許多庶務處理,方來的少了。 榮烺特意著人請她,她就笑著來了。榮烺一見大長公主來了,立刻跳下去快走兩步扶著大長公主,“姑祖母你可來了,你說把我盼得喲,望眼欲穿。” 她走的比姜穎都快,姜穎慢兩步,扶住祖母的另一側手臂。大長公主笑,“阿烺找我什么事?這樣急。” “大事。”把自己原本坐的鋪著軟軟的狐皮墊的椅子讓給大長公主,榮烺補充一句,“特別要緊的大事。” 姜穎眼中帶笑,捧茶給祖母。宮人又搬了張椅子過來,榮烺指揮宮人,“給我放姑祖母這里,我挨著姑祖母坐。” 大長公主端著茶盞跟鄭太后說,“皇嫂,叫她倆把我侍奉的,我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鄭太后笑,“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想是有事求你。” 大長公主就摸不著頭腦了,榮烺坐在大長公主身邊兒,親親熱熱的說,“南北軍的事,姑祖母您聽說沒?” “聽到了一星半點。”可這跟她也沒關系呀。南北軍是禁衛軍,嘉平關是邊軍。 榮烺便將南北軍的墮落內情告知了大長公主,“昨兒我跟阿穎姐親自去了南軍衙門一趟,現在這案子交三司查辦。” 大長公主頜首,“軍務不能輕忽,一旦有失,就是自毀長城。交由三司是對的。” “祖母已經在挑選新將領。我想姑祖母你對軍務熟稔,就把你請來,跟我們說說嘉平關的軍事。嘉平關有沒有這樣的事?” 大長公主笑,“哪有耗子不偷油的?” 榮烺震驚,“難道嘉平關也有貪腐之事?” “自然。”大長公主道,“為什么要治軍?治軍并不僅指練兵。其實軍中大半事務并不直接與練兵相關。相反,大部分軍務都屬文職。所以,治軍很大一部分是考察軍中官員,將官可有練兵的真本事,官員是否有貪墨,是否有瀆職,這些加起來,才是治軍。” 榮烺追問,“那一般都是些什么事?” 大長公主眼中有幾分不以為然,“那些犯事的,不為錢,便為權,要不就是包庇親族,受牽連。沒旁的。” 榮烺問,“他們是錢不夠用么?” 大長公主反問,“錢有多少是夠用了?哪怕手里有星星,也想再要月亮。貪心一起,多少錢都不夠。” “姑祖母,那你們平時都怎么查的?我看嘉平關這樣的事并不多。” “我跟駙馬剛到嘉平關的時候,駙馬雖是三品將領,卻非嘉平關大將軍。當時軍中軍紀松散,還有手下將領做生意的,也是我生平僅見。”大長公主道,“全靠一點一點磨,先把手下人數清點明白。光這么件事,就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肯定也是手下吃空餉,欺瞞你們。” “是啊。”大長公主道,“可只要用心做,一點點磨也能磨好。你看楚白兩位大將軍,一天就能把南北禁衛人數弄清楚,可見朝廷對南北禁衛掌控力很強,這就無需太過擔憂。” 榮烺很會問問題,“當時朝廷對嘉平關的掌控力很弱么?” 大長公主不急不徐的呷口茶,慢慢的說,“我堂堂公主、朝廷駙馬親去掌兵,連清點手下兵卒人數都要花費三個月之久,這能說掌控力弱?根本沒有掌控力!那時嘉平關兵馬是宋家說了算。” 榮烺讀過國史,“我記得宋武襄公后來年邁,回朝任太尉,在太尉上病逝了。這么說武襄公還曾有弄權之過?” 大長公主搖頭,“這樣說也不大恰當。打仗跟文職不一樣,當年又是剛平定天下未久。嘉平關兵馬是宋家一手帶出來的,真是一支悍兵,軍中文武跟隨宋家多年,自然感情深厚。太.祖皇帝立國,他們都是與國有功的人。” “打仗會死很多人,亂世時,父子兄弟、妻子兒女,多少人在戰亂中家破人亡,舉族被滅。拿宋家來說,武襄公原有兄弟五人,族兄弟十三人,到太.祖立國那年,武襄公那代的男丁就只剩了三個,他曾娶妻四次,前三位妻室都在戰亂中死去,子侄戰死八人。武襄公的長子就是為救太.祖皇帝身亡。” 大長公主道,“這些事,國史上記錄的怕沒有我知道的詳細。” 榮烺道,“宋家也是有大功的。” “自然。”大長公主面容溫和平靜,評價宋家也極公道,“那時大家真的太苦了。親人、同僚、戰友、至交,許多人都在戰亂中死去了。好容易江山靖平,太.祖皇帝登基,自然不能委屈這幫子老兄弟。功臣之家封公封侯,權掌一方,大家便富貴了。” “朝廷不委屈他們,他們也不會委屈手下人。能活下來的,無不是九死一生。跟在身邊的老將老兵,哪個不是一身傷痛。太平了,該過過好日子了。”大長公主道,“什么是好日子?他們讀書讀的少,覺著富貴就是好日子。可富貴無限極,人心也就慢慢不一樣了。” “看來,朝廷看在武襄公功高的面子上,還是容了情的。”榮烺道。 大長公主道,“開國功臣不一樣。我當時剛到嘉平關,了解到軍中一些事,也頗氣憤。我性子又急,還是駙馬勸我,讓我緩一緩。宋家也有宋家的難處,手下這些將領,沒事兒的少,也不能一氣都殺了。宋家也算騎老虎背上了。” “那兩年過的,天天想著怎么把老虎安撫住,先讓宋家從虎背上平安下來。” 榮烺就不大理解了,“凡事有軍法有國法,姑祖母你們是對的,為何反是你們戰戰兢兢?難道宋家敢謀反?” 大長公主失笑,“不是那樣說的。阿烺,你想邊軍是宋國公一手帶出來的,他們對宋家感情深,還是對朝廷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