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106節
“反正再有這樣的事,跟我或是跟你皇祖母商量。” “父皇,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榮烺根本沒把吳學士的事放心上,不過隨意談論。可是,對于朝臣而言,榮綿是今上唯一皇子,榮綿的品性在朝有口皆碑,都知道這位殿下待臣下溫和有禮、學習刻苦,能成為榮綿的先生,是朝中不少大臣求之不得的美差。 吳學士從鐘學士手里接過掌院學士的差使,卻沒能繼承鐘學士留下的皇子師的位置,待榮晟帝欽點丁相的圣旨一下,吳學士也只能將遺憾放在心里,知道自己必是受了參奏公主一事的牽連。 此乃后話,暫且不提。 轉眼便是休沐日,顏姑娘幾人都要回家休沐,榮烺受齊尚書之邀到國子監參觀。 榮烺很高興的接受邀請。 齊尚書一早便到萬壽宮,給鄭太后請過安后,也接榮烺去國子監。有齊尚書在,鄭太后很放心,略叮囑幾句罷了。 國子監規模頗大,據說光學生就有一千多人。 早上天氣好,榮烺便沒乘車,而是騎自己的小馬。她身畔有宮人侍衛相擁,盡管是小矮馬,街上人也完全唐突不到她。 齊尚書騎一匹玄色駿馬,高的榮烺說話都得使勁兒仰脖子。榮烺頗不滿,“齊師傅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能知道你不乘車,非得騎馬?”齊尚書垂眸看一眼榮烺的矮腳馬,忍俊不禁。 看齊尚書偷笑,榮烺大為不滿的哼了一聲。 齊尚書安慰她,“你還小哪,當然騎小馬。我小時候哪兒有小馬,我都是騎羊。” 榮烺很驚訝,問,“師傅,羊也能騎么?” “當然了。我家那羊生的極威風,兩只大大的犄角,比牛角還要大。我騎在上頭,風馳電掣。” “羊也能這么威風?”榮烺挽著韁繩,不大信,“羊很小的。” “我家的羊不一樣,再說,我那時年齡也不大。” 師生倆胡扯幾句,便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離朱雀大街不遠,就在貢院邊兒上。經過貢院門口時,齊尚書還指貢院指給榮烺看,“除陛下親臨外,獨春闈時方能開中門。” 榮烺看一眼貢院的朱紅大門、黃銅門釘,點點頭,“貢院當有此氣派。” 國子監門口頗為熱鬧,學子出入絡繹不絕,甚至還有些或提籃或支攤的小商販在門口做生意。時有衣裳華美的公子出入,也有戴綸巾的文衫學子,按理這當是兩類人,不過,也有結伴而行的。 榮烺在門口下馬。門口守節顯然認得齊尚書,早見齊尚書下馬,便小跑上前服侍。卻見齊尚書一擺手,先到榮烺身邊,待榮烺下馬,齊尚書指了指守衛,“帶車馬到后院安置。” 守衛連忙應了。 齊尚書做向導,請榮烺到國子監參觀。 榮烺一身櫻粉色的小裙子,頭上梳著女童常梳的垂鬟髻,簪一只精致的粉水晶流蘇,頗有些小女孩兒的嬌俏。后面還跟著林司儀等女官宮人,盡管也都做尋常打扮,不過,本朝以來,國子監是第一次有這么多女客到訪。故頗多引人注目。 齊尚書與榮烺都是慣常被注目的身份,并不為意。尤其榮烺,她大大方方就邁進去了,入目便是國子監有名的三公槐。槐有魁的意思,一向為文人喜愛。這樹頗講究,路上街上種得,尋常人家卻種不得,獨一等公卿之家方可植槐。 國子監這三株大槐樹頗有些年頭,取其吉祥之意。 “這槐樹得好幾百年了吧?” “五百多年了。”齊尚書道,“如今過了節令,明年您四五月過來,正是槐花開的時候,整條街都是槐花香。” “那得多好看啊。”榮烺望著三株冠蓋相連的槐樹感慨。 正說話間,國子監祭酒匆匆趕來。他是第一次見榮烺,深深一揖險揖地上去,“國子監祭酒唐寧見過……姑娘。” 榮烺說,“不用這樣多禮。我同齊師傅過來看看,今兒休沐,唐大人你怎么沒回家休息。” 唐寧照實回答,“之前齊大人跟下官說過要來國子監,又不想人多聒噪,下官就提前過來等著了。”所以就唐寧一人,并沒有國子監的司業博士等一大群。 “這樣很好,我們就隨便看看。”榮烺說,“唐大人肯定更熟悉國子監,不如帶我們逛逛。” 唐寧自然做足準備。 其實書院都差不離,國子監無非也就是學生讀書的教室,另外還有存書的書館,里面藏書頗豐,國子監的學生可以過來借書,也可以過來抄書。借書一次兩本,一月歸還。抄書則需自備紙墨。 再有便是學生吃飯的食堂,寄宿的宿舍。 與博義館相仿,不同之處在于國子監里學生多,地方更寬闊。 再有,國子監的監生都是有一定基礎的,里面的學生幾乎都是成年人了。 所以,國子監的氛圍與官學還略有不同。 今天是休沐,書館里也只有零星幾人。倒是院兒里見到學子們呼朋引伴一道出門的,還有提著食盒的小廝下人。 有些人或認得唐寧或認得齊尚書,都遠遠行一禮。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榮烺,齊唐二人都以榮烺為中心,與榮烺說話時都會略躬身,神態皆鄭重。 能進國子監的都不笨,心中各有猜度。 榮烺還到建賢人堂的地方看了看,已經畫出墨線準備開工了。 唐寧介紹賢人堂要建面闊三間的屋舍,里面懸掛的畫像也在制作中云云。榮烺說,“我看國子監里的學生穿戴都不差,怎么齊師傅你還說有貧寒學子?” “您有所不知,國子監的學生分兩種,一種是蔭生,另一種是各地學識佳的秀才。所以您瞧著是有許多鮮衣怒馬的學生,他們原就是官宦子弟,家境都比較好。”齊尚書說給榮烺知道。 榮烺有些意外,“我還以為這里面都是各地優秀學子呢。”原來還有蔭生。 “前番官學改制,唐祭酒也與我說了國子監的問題。”齊尚書當年也曾在國子監任職,對國子監很熟悉,帶榮烺到唐祭酒的屋子說話。 “國子監原是為了指點各地學識出眾的秀才舉人設立的。”齊尚書道,“天下讀書人多,教書的先生是有限的。尋常地方上,蒙童會拜秀才為師,待中了秀才,普通秀才便能去縣學就讀。廩生則可到府學就讀。” “這很好啊,想的很周到。” “是啊,制度是好的。只是現實境況又有所不同,教諭教授都得舉人功名方可擔任,若中下等縣城,可能一個縣也只有一個教諭一個教授。再窮苦些的縣,往往只有一人,既兼教諭又兼教授。一月頂多去四五日。府學的舉人則多一些,但只有成績更好的廩生才能去府學。”齊尚書推開紗窗,望向窗外晴空,“帝都之外,多少寒門出身的學子,想求一位好先生而不得啊。” “國子監原為此設置。國子監的教授、博士,都是禮部選拔的官員,個個都是進士出身。這里的老師是最好的,所以,凡舉人都可來國子監就讀三年。另則,各地優秀的秀才,也能由當地選拔推薦來國子監就讀三年。” 榮烺認為國子監這樣設置,是極有益于天下學子的。她問,“齊師傅,當年您中舉后也來國子監讀書么?” “沒有。”齊尚書道,“除前兩類學生外,國子監還有第三類學生,蔭生。蔭生皆官宦出身,家中長輩當差勤勉,朝廷恩蔭其子,令其到國子監就讀。這原也是好意,只是蔭生的加入讓國子監的學生變得復雜。蔭生三年畢業后即可謀缺,雖則都是品小官兒,許多蔭生卻是由此步入仕途。蔭身的身份讓他們不必拘泥于科舉,良好的出身也讓他們與寒門學生大有不同。更要命的是,國子監還有第四類學生,捐生,捐銀子來就讀的。” “我當年中舉時,國子監的名聲就不大好了。”齊尚書道,“蔭生、捐生都有違國子監設立的初衷。一所書院,弄的烏煙障氣。你沒瞧見,前番學生打架,唐祭酒都挨了一拳。” 榮烺大驚,看向唐寧,“還有人敢打祭酒?” 唐寧擺擺手,“我去打架的時候,應是誤傷。” “那也不行!那些個膽大包天的監生處置沒?”榮烺問。 “已經攆出去了。” 榮烺道,“攆出去前,該說清楚的說清楚。不管是他們怎么進來的,給他們當地官府發官方文書。若他們是推薦來的國子監,當年推薦之人一律考評上記一筆。若他們是捐生或蔭生,捐生加倍罰銀,蔭生取消其蔭生名額,其父祖身上都要記一筆。” 唐寧官階不高,只是聽聞過榮烺的性子,聽說頗有嬌蠻之處。不想,榮烺竟這樣關心他被“誤傷”的事,而且不是那些虛情假意的關心,唐寧心下一暖,道,“是。以后都按殿下說的辦。” “干嘛以后。這件事查清楚,就按我說的做。”榮烺埋怨齊尚書,“國子監既歸禮部轄屬,齊師傅你該替唐祭酒撐腰,怎么能讓唐祭酒受這樣的委屈。” 唐寧連忙道,“這屬實怪不得尚書大人。殿下有所不知,其中一名學生祖父是江南大員,倘非尚書大人為我做主,想逐出國子監也不容易。實是國子監之前章程不大明晰,無從依據,所以懲處不易。這也不涉官司,只是學生間的打架,最重便是驅逐出學了。” “凡規矩也講究個革故鼎新,博義館都能改,國子監怎么就不能改呢。” “下官與尚書大人都想興利陳弊,趁著官學改制的東風,我們也想改一改。” 唐寧瞧著溫文儒雅,性情和善,但觀他能就博義館改制的東風,想給國子監也改一改規矩,便知此人是個實干派。 榮烺說,“此事你們擬折子上書就可,怎么還找我過來?” 唐寧看向齊尚書,齊尚書微微頜首,示意他有話只管說。唐寧便坦率說了,“殿下,自來規矩易立不易破。博義館能速戰速絕,全賴殿下幫忙。國子監的差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眼下國子監有監生上千,捐生蔭生能占到一半。臣官小職低,尚書大人也不能每天都盯著國子監這點事。不瞞殿下,臣是想請您做個靠山。有人不賣臣的面子,可誰敢駁您的主張呢。” 榮烺笑,“你還挺靈光啊。” “不敢不敢。都是得罪人的事,臣并不是擔憂日后前程,臣也沒想過做高官。就是想,既是要做,就做成,做好。國子監是寒門子弟的通道,臣愿為守路人。” 第147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七章 唐寧此人性情溫文,略清瘦,自身形到相貌都屬斯文書生的類型。沒想到卻能說出,愿為寒門守路人的話。 就憑這話,榮烺決定認真聽一聽唐寧的政見。 今日休沐,顏姑娘等人也都回了家。 顏姑娘準備找父親談一談公主與翰林掌院吳學士之爭。 “原本公主并不在意官學由誰來管,只要官學越來越好,不論誰管,官學都是朝廷的。”顏姑娘道,“吳學士太過傲慢,公主為官學費了多少心血,吳學士不來道聲謝,一句話沒有就直接上書,請公主退出官學,簡直不通人情。” 搖椅有規律的搖動,顏相雙目微闔,撫著膝上的貓,漫不經心的說,“你也說是不通人情,可于法理而論,官學原就屬翰林所轄,吳學士略失人情,卻不能說他有錯。” “何況,公主令內官到內閣頒下令旨,也羞辱了吳學士。”顏相道。 “那也是吳學士失禮在前。”顏姑娘強調。 流水淙淙,帶來絲絲涼意。顏相道,“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今朝除太后娘娘與陛下,公主是第一個將內旨下到內閣的人。” “公主都說了,她不是針對內閣,那是給吳學士的回復。”顏姑娘說,“爹你想想,吳學士一幅只愿用奏折與公主對話的人,公主能怎么辦?上次公主召鐘學士說話,還碰一鼻子灰,哪兒還敢輕易再召翰林學士?” “你這話就是開脫了。”顏相睜開眼睛,看向女兒,“那是頒令旨,正經印著公主私印的令旨。這道令旨是給誰的,難道事前沒交待清楚?陛下的圣旨,太后娘娘的懿旨,能這樣糊涂?” 顏姑娘一時啞口。 顏相道,“你們是公主的伴讀,此事有失,便是你們服侍公主不利。” 顏姑娘被父親說的心頭一愧,“我當時心里也想了。我實在不憤。” “何事不憤?”顏相問。 “公主做事,全無私心,都是為了幫助別人。可大家因為公主是女子,對公主頗有輕視。”顏姑娘是很愿意同長輩溝通的,她坦誠說出心中不滿,“去年史師傅要修城墻沒銀子,公主幫他募來的銀子,可修城墻時,史師傅只請大殿下過去巡視,除了向公主道謝,其他事問都沒問公主一句。還有鐘學士更不必提,原本公主聽說官學有些不成體統,就是想叫鐘學士問問情況,結果,便因公主是女子,鐘學士就一幅安能摧眉折腰的樣子,把公主譴去召他的內侍官罵了個狗血淋頭。如今這來個吳學士,更是沒把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公主要下令旨時,我還沒攔。簡直人善被人欺。公主不算軟弱,朝臣都敢這樣無視公主,倘公主事事依禮,凡事退讓,朝臣豈不更不將公主放在眼里了?” 顏姑娘道,“這世上,好人做一萬件好事,只有一件不好,也會被人嘲笑。而越是不好相與之人,但凡做一件好事,也會被人津津樂道。公主天生有鋒芒,我怎么能勸公主溫良呢?” 顏相唇角一翹,“那你這便是求仁得仁,何需在我這兒聒噪。” “我是跟爹你講一講公主的難處。公主待我很好,對爹你也很尊敬,而且,公主的性格,只要不因公主是女子而輕視公主,便能知道公主是多么有才華的人。爹,公主在朝中的處境是很艱難的。我聽說,吳學士、御史臺、郢王都能在朝中說公主的不是,卻只有寥寥幾人為公主說句公道話。爹,您心里是怎么看的呢?” “你在公主身邊,如何知道朝廷上的事?”顏相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