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102節(jié)
榮烺更加奇怪,同祖母道,“祖母,你說這吳學士多奇怪,他也就任這些日子,先前有官學的事還不來求見我,如今是來做什么?” 這緣故,萬壽宮里做老的如萬壽宮總管、掌事太監(jiān)、掌事女官,略一琢磨也能明白。偏榮烺這始作俑者不明,鄭太后道,“來做什么,宣他進來一問便知道了。” 榮烺便宣了吳學士進來說話。 宮人撤去餐食,榮烺也與祖母到里間坐。 吳學士自殿中正門入,先給鄭太后請安,后給榮烺見禮。榮烺還是第一次見吳學士,看他也斯文干凈,行禮也是一絲不茍,對吳學士也客氣,一指邊兒上繡凳,“吳學士坐吧,你一大早過來,可是有事?” 吳學士見自己沒挨鐘學士那跪全程的待遇,便知公主這里還有回旋余地,聞言又起身,“臣初來帝都,行事疏忽,今日前來,特為向公主殿下請罪。” 榮烺已經有些明白吳學士因何而來了,她還裝大尾巴狼的問一句,“這話從何說起?” “臣先時外任,也曾應殿下之命,為官學提了些淺見。今回帝都就任翰林掌院,原該早來向殿下道謝,若無殿下,官學再不能有今日氣象。殿下對官學有再建之恩。”吳學士懇切非常,“這些事,臣在心里都明白。臣素來迂腐,覺著君臣內外男女有別,故一直未來面見公主。今方知大錯特錯,故今早特意前來求見殿下,一為請罪,二為道謝。” 說完,再次鄭重行禮。 榮烺心說,我昨兒讓大總管去內閣讀了令旨,吳學士也沒這樣明理。今兒這是怎么了?難不成這是受了哪位神明的點化,突然就明白事理了? 榮烺還未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紀,好在天性有一份鎮(zhèn)定,她眼珠動了動,溫聲道,“吳大人不必多禮,咱們坐下說話。” 待吳學士坐下,榮烺看他低眉斂目只管盯著地上青磚,心說這還真是個拘泥人。榮烺道,“官學雖說屬翰林管轄,也是朝廷衙門。朝廷是皇家的朝廷,我知道官學不妥,自然要關心的。這是我身為公主的責任,同樣也是你們翰林的責任,所以,無需道謝。” “至于請罪,更不至此。難道你就任翰林掌院沒來向我道謝,現(xiàn)在就要來請罪?天下沒有這樣的理?往大里說,咱們都是為了官學。往小里說,你們誰不管官學,我也得管,我們皇家也得管。” 榮烺的話更令吳學士心驚,吳學士道,“殿下金尊玉貴,原不應讓殿下為朝廷的事分心,若耽誤了殿下學業(yè),臣心下如何過意得去?” “當初查官學這宗案子時,我還沒分過心,何況現(xiàn)在官學步入正軌,有白館長cao心,就更不必我分心了。”榮烺問吳學士,“白館長你見過了吧?” 早朝剛受白館長背刺一劍的吳學士:……何止見過。 榮烺說,“白館長是個能做事的人。官學有他掌管,咱們只管放心。” 吳學士只能唯唯稱是。 “現(xiàn)在官學如何了?”榮烺問。 吳學士道,“都好。” “甲班的經學學到哪兒了?”榮烺隨口問。 吳學士一時答不上來,榮烺換個問題,“現(xiàn)在你瞧著,官學可有要改進的地方?” 一時語塞,吳學士倒也通達機變,“臣前幾天去了官學,瞧著博義館學風要松散些,新學更嚴肅些。” 見榮烺沒說什么,吳學士繼續(xù)道,“臣是早上去的,先去的博義館,在窗外聽了聽校書講課,講的簡單翔實,課堂稱得上齊整。中午便在博義館用的飯,飯食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挺實在的。如今博義館外送飯食的事基本上沒了,學生都是在學校用飯。臣下午到新學,新學更嚴謹些,教學進程要比博義館快些,整體要更好些。” 榮烺道,“翰林事務多,官學的事交給白館長便好,畢竟他是正管,也比咱們都熟悉。” 說完,便對吳學士道,“沒事你便下去吧,我也要上學去了。”j 吳學士躬身退下。 榮烺對這位吳學士評價不高,她想到一事,問祖母,“祖母,鐘學士走后,是吳學士接掌翰林,那吳學士一并兼任皇兄的先生么?” “你怎么想到這個了?” “我看這吳學士尋常,還不如讓齊師傅去給皇兄講史,齊師傅講的可好了。”榮烺隨口一提,卻正中鄭太后心坎,鄭太后道,“這也得問問你父皇、皇兄的意思。” 林司儀提醒她讀書時辰到了,榮糧便未再多言,她對祖母行個禮,同林司儀一起去了。 今天第一節(jié) 是史太傅的課,史太傅授課還是以往那般四平八穩(wěn)、引經據典的老樣子。中午有一刻鐘的休息喝茶的時間,雖則史太傅認為全無此必要。 但榮烺嬌氣,毛病多,太后娘娘又什么都肯依她,也便如此了。 榮烺幾人喝茶吃點心之余討論著史太傅課上講的內容,史太傅也去園子里站了站,他還有件私事想告訴榮烺,心里卻又有些踟躕。 他踱著步子回書堂,見幾人正圍著榮玥頭上的新簪花說笑,史太傅心下長嘆:明明就是一群小丫頭,我倒是踟躕個啥? 史太傅坐回自己的位置,“沒事咱們就繼續(xù)上課。” 榮烺瞅一眼沙漏,“師傅,這還沒到時辰哪。” “你們不也沒事么。”有說花說草的時間還不如多讀讀書。 “我們想再歇歇,得歇滿一刻鐘。” 還是頑童。史太傅又給榮烺下了個定義。 榮烺非要磨唧滿一刻鐘再開始讀書,史太傅也沒法,只能依她。直待第二節(jié) 課結束,史太傅收拾著書卷,遠遠聞到一陣淡淡薔薇香氣。薔薇香馥濃郁,花香襲人,不過男子用較少,當朝最愛薔薇香的便是齊康齊尚書了。 嗯,接下來的確是齊尚書的史學課。 書卷整理好,史太傅自袖中摸出一張請柬,雙手奉予榮烺,“托殿下相幫,城墻修繕一事即將峻工。臣想問殿下下月初九可有閑暇,邀二位殿下一同參加城墻的峻工式。” 榮烺高興接過,“史師傅您不早說,我當年有空。就是沒空,看史師傅您的面子,那也得勻出空來。” 史太傅其實不大想榮烺去,可看榮烺這樣喜悅,說話也讓人愛聽,一向古板的面容也不禁露出幾分暖意,“公主看著安排時間吧。城墻能這樣快修繕多賴公主援手,如今這修好了,臣也想公主能去看一看。” “我定會去的。”榮烺笑著應下,還對史太傅說,“怪道人說,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果然誠不欺我。” 史太傅:我啥知過能改?我不就先前只邀請大殿下沒邀請您小人家么?您扣我俸祿扣好幾回,我還成知過能改了! 史太傅頂著一腦門的郁卒,那薔薇香逼至近前,史太傅沒好跟榮烺辯白一二,就聽到齊尚書的聲音,“見過公主殿下。” “齊師傅您來了。”榮烺示意齊尚書不必多禮,史太傅還有旁的事,與齊尚書微微頜首,算是打了個招呼,便同榮烺告辭了。 榮烺顯然更與齊尚書談得來,她把手里的帖子交給林司儀收著,跟齊尚書打聽,“齊師傅,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齊尚書放下自己的書卷,接來宮人奉的香茶,“殿下何有此問。” “今兒一早,吳學士就來給我請安了。史師傅也請我去參加城墻的峻工式。”榮烺說。 齊尚書輕描淡寫,“也沒旁的事,早朝翰林上書讓您安享后宮尊榮,少插手官學的事,被我罵回去了。” 幾人一聽,都圍了過來,齊尚書既非吳學士那種迂腐假清高的清流,也不是史太傅凡事不愿多對榮烺提的性情。齊尚書三言兩語將早朝有關榮烺的事告訴了榮烺。 榮烺說,“我又沒得罪翰林,他們干嘛參我?” “殿下著人到內閣下令旨,打了翰林臉面,今兒早可不參你么。”齊尚書道。 “是吳學士先上表讓我退出官學,我才寫了令旨給他。”榮烺說,“今兒一早,他還來跟我賠不是。” “他要覺著自己對,賠什么不是啊?”榮烺都叫吳學士這一手弄糊涂了,闔著是早上參她沒參成,立刻就來服軟了? 榮烺叫吳學士給鬧了個無語,喃喃道,“先前的鐘學士犟的跟驢子一樣,現(xiàn)在來的這個,倒是軟硬兼得。” 齊尚書道,“反正殿下心里有個數就好。” 榮烺問,“除了齊師傅,還有沒有人幫我說話?” “嗯,白館長不錯,關鍵時候表明態(tài)度。”齊尚書客觀評價,“不是那等畏首畏尾怕事模樣。” 榮烺便心中有數了,“白館長是個有情義的人。” 齊尚書聽這話似有不爽,與榮烺道,“我才是最支持公主的人好不好?”就白翡那五品小官,拿什么跟吳學士硬杠。 “那是那是!”榮烺說,“要不是有齊師傅你幫我,我得吃個大虧。” “我?guī)涂刹话讕汀!饼R尚書道。 “怎么個不白幫?”榮烺笑問。 “付現(xiàn)。” 榮烺瞪大眼睛,沒明白“付現(xiàn)”是啥意思,齊尚書把玩著手中折扇,“國子監(jiān)不是一直想仿著官學也修個賢人堂么。現(xiàn)在沒錢,公主既要謝,賞我們國子監(jiān)五千銀子絕對夠了。” 榮烺:…… 榮烺哪怕不大識人間煙火,也覺著,齊師傅這幫人說話,挺貴的。 第142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二章 齊師傅要五千兩付現(xiàn),榮烺倒不是小氣的人,只是總覺著哪里不對。顏姑娘鄭錦幾人也是大眼瞪小眼,還是榮玥震驚太過,喃喃說出心聲,“讀書人不都很清高,言不談利的么。”起碼榮玥心中的讀書人是這樣。 榮玥簡直說中大家心坎兒,鄭錦立刻說,“就是就是,齊師傅,咱們這關系,怎么能張嘴銀子閉嘴錢的,這可不符合齊師傅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齊尚書瀟灑的一搖折扇,“禮部尚書,你們的史學師傅?” 鄭錦點頭,“是啊,咱們又不是外人,齊師傅你替公主說話不是應當的么,怎么能要銀子啊?” “除了我,教公主經學、子學、兵書雜學的,能上朝的師傅加起來,也有四五個,他們難道都是聾子,怎么不替公主說話?”齊尚書反問,“還有阿錦你爹、阿顏你父,都位在高官,他們怎么不替公主說話?” 鄭錦被齊師傅反問個跟頭,直接臉上火辣辣的,哎,是啊,她爹也是上朝的,怎么不替公主說句公道話啊! 鄭錦看向顏姑娘,顏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公主待她們都非常好,什么好事都不忘叫上她們。逢年過節(jié),公主還有單獨的賞賜給她們。她們平時跟公主形影不離,說是伴讀,她們也都有自己的小院子,身邊也有小宮人使喚。說句逾越的話,就是家里姐妹,也沒有這樣親密相伴。 結果,公主在朝中受到攻詰,她們各自家中竟然沒替公主在朝上說句公道話。 好在,顏姑娘一向有主見有勇氣。顏姑娘說,“這件事等休沐回家,我一定會問父親的。如果父親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會問明白。不論我父親怎么做,這是他的立場,但就我自己說,任何時候,我都是跟公主站在一處的。這話,我敢在這兒說,在別的地方,我一樣敢說。” 鄭錦立刻跟上,“我也是。我回家也會問問我爹。我也永遠跟公主站一處!” 姜穎家人離的遠,沒顏鄭二人的尷尬,不過,她當然也是跟榮烺一個立場的。 榮玥茫然無措的看向榮烺,愧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她心里認為公主是對的,但她祖父的立場明擺是站公主對立面,跟翰林掌院吳學士一伙的。榮烺過去拉著榮玥的手說,“玥玥姐,這可怎么了,朝中百官各有各的想法,這多正常。郢叔祖一向很古板,輕視女孩子,他能支持我才有鬼哪。” 榮玥腦筋要慢一些,所以齊尚書一提鄭侍郎顏相,榮玥才反應過來,她祖父還跟不上人家鄭付郎顏相兩個。不過,她心思單純,也好安慰。榮烺這樣說,她想了想,的確,祖父上了年紀,人一向有些糊涂的。 榮玥慚愧的地方在于,“公主,我祖父非但古板,還很難說通,人非常固執(zhí)。他就認他認定的那些事,哎,我試著勸過他一回,被他罵了一頓。我心里知道自己占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祖父一罵我,我腦袋里就把道理忘了,光顧著害怕。” 榮玥自己都覺著自己沒用,她很擔心榮烺會嫌棄她,很認真的跟榮烺說,“我現(xiàn)在每天都努力長膽子,我以后肯定能把道理講明白。可能說服不了我祖父,不過,我有理,我就敢說。” “郢叔祖怎么樣隨他去,玥玥姐你以后肯定能舌戰(zhàn)群儒。”榮烺知道榮玥膽子小,便經常鼓勵她。 “舌戰(zhàn)群儒比較難,我努力。”榮玥特別認真的說。 “嗯。”榮烺點頭。 經歷過這炎涼的人情,榮烺終于意識到齊師傅這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上支持自己有多么難得了。榮烺跟大家說,“齊師傅要銀子也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也是官學,理當一視同仁,不就五千銀子么。就是齊師傅你不替我說話,你說出來,只要我有,我都會給你的。” “那你這不是冤大頭么。朝廷就沒不缺銀子的衙門,你倒心善,個個都給,你有多少錢?”齊尚書對榮烺的博愛一番吐槽,“當然是跟誰近給誰了。” 榮烺天性善良,說,“衙門也都是我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