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61節
“快說快說。”姜穎性子比較急。 榮烺也看著她倆,“說要緊的。” 鄭錦便不再掖著藏著,“這事兒說來話長,得從前前任的禮部尚書周尚書說起了。這一說就往先帝年間去了。” “有一年春闈,那一年的狀元姓周,金榜一出,周狀元頓成帝都最有名的才子。更讓無數人心儀的是,周狀元剛滿二十歲,真真年輕俊才,風頭一時無兩。” “很快,周狀元被當年任翰林掌院的林學士招為愛婿,這位林學士,便是日后的林相。” “周狀元成親后,夫妻恩愛,官運亨通,一時傳為官場美談。只可惜,周夫人一連生下三女,周狀元膝下無子。后來,周夫人為周狀元納兩房妾室,兩妾也只生了兩個女兒。直至周狀元年至不惑,官居尚書之位,依舊無子。” 鄭錦嘆口氣,“這一年,又是春闈大比之年,各地舉子紛至帝都城,其中一人風頭最盛。這人姓齊,就是齊師傅了。據我娘說,當年齊師傅風頭之盛,閨中女娘們誰要沒得過齊師傅的詩句,出門都沒有談資。” “而且,那一年原本先帝囑意的主考官是周尚書,但不知何故,后來改點丁相為主考。” 顏姑娘插了句,“我聽說是齊師傅給周尚書寫封信,讓周尚書避嫌。周尚書主動面見先帝,先帝才改點丁相的。” 榮玥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姜穎道,“肯定倆人有關系,我聽說在科舉中,有親戚關系的就要避嫌。” 榮烺點頭,問,“難不成齊師傅是周尚書的兒子?” 鄭錦驚,“公主你猜到了?” “很明顯啊,你都說了周尚書有多缺兒子了。還能讓周尚書主動放棄主考官之位,除非齊師傅是周尚書的兒子,不然誰會做了這么大的犧牲。”榮烺雖則年紀小,但耳濡目染也知道春闈主考是多么厲害的位置! 榮烺奇怪,“周尚書這么缺兒子,他夫人又允他納妾,那為什么不認回來?咱們齊師傅,論相貌論才學,都是一等一,還是狀元出身。” “聽我說啊。”鄭錦也說到興處,“這又是一樁陳年之案了。倘是外頭女人所生庶子,估計周尚書樂不得早認了。齊師傅可不是庶出,齊師傅是周尚書老家原配所生嫡長子。” 榮烺大驚,“周尚書娶林氏女之前就在老家成過親了???” 姜穎也極是不可思議,“世間竟有這樣的事!!!” 顏姑娘道,“不能信吧?可這的確是事實。” 榮玥道,“可《貞烈經》上都說,先貧寒后富貴,是不能休棄糟糠之妻的。” “對啊對啊。”姜穎說,“這中了狀元,難道就能拋棄發妻么?律法也不能允的。” 顏姑娘看向榮烺,榮烺思索片刻,說,“正常有德行的人當然做不出這樣的事,律法也不能允許這樣的事。但如果是女方提出和離,則不在此列,律法也會準許。” 顏姑娘點頭,“正是,當時因此事攻訐周相者極多,周相拿出和離書為證,大家也只能閉嘴。” 榮烺已經大致能想明白,為什么當年林家倒灶,齊尚書居功至偉了。姜穎問顏姑娘,“那接下來都發生什么事,齊師傅就認下周尚書了?我看齊師傅不像貪財好勢的人。” “沒有。周尚書是很想認兒子,齊師傅根本不理他。”顏姑娘說著也覺解氣。 鄭錦也說,“聽說當年,周尚書想的抓心撓肝。你們想想,好幾十年沒見過兒子的面,忽然間,天降這么個出息兒子。咱們齊師傅現在也是一等一的光彩照人,他中狀元那年才十八歲,比周尚書中狀元的年紀還要年輕兩歲。別說周尚書這沒見過兒子面兒的,就是家里有一百個兒子的人家,也得當成活寶貝。” “當年周尚書為了認兒子,不知請了多少人去說和。”鄭錦道,“阿顏,你祖父就受周尚書之托去過,是吧?”jg 顏姑娘覺著有些沒面子,說鄭錦,“你祖父不也去過么?” 鄭錦道,“我祖父實在是卻不過林家的面子。” 顏姑娘說,“我家也一樣。” 榮烺打量著她倆神色,壞笑,“肯定沒得齊師傅的好話。” 鄭錦笑,“這個就不提了。當時受林家周家之托的人很多,沒一個得齊師傅好氣兒的。” 姜穎問,“那后來呢?” “你想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聽說齊師傅母親生前過的很苦,沒等齊師傅長大就故去了。齊家也沒別的人,齊師傅全賴才氣驚人,早早中了秀才,他家鄉的士紳送銀子讓他到州府官學讀書。當時任江西巡撫的丁相看到齊師傅的文章,送了齊師傅五百銀子,齊師傅在州府中了舉人后,第二年來帝都春闈,一舉奪魁。”鄭錦說,“只要是個男人,想到自己生母的遭遇,那能這么算了么?” 姜穎斬釘截鐵,“不能。可當時林家知道周尚書老家娶妻的事么?” 鄭錦道,“知不知道的,反正林家不承認他家知道。可要說他家不知道,就是尋常百姓婚娶也得問明女婿家的情況,怎么也得找個熟人在女婿家打聽打聽女婿人品吧?林家知交故舊遍天下,要說周尚書有什么機密事打聽不出來,成沒成過親都打聽不出來?林家嫁的可是嫡女!” 姜穎問,“那接下來怎么著了?周尚書能為著齊師傅連主考都不做了,就算死求白賴也想認齊師傅吧?” “費了許多周折,最后還是先帝發話,齊師傅這才認下周尚書。”鄭錦說。 榮烺一幅不知道該怎么說的神色,“先帝這事兒辦的,真不咋地。” “也多虧齊師傅身入虎xue,不然后來林家把持朝政,說一不二,哪兒能那么容易就尋到林家罪證,肅清林家朋黨呢。”鄭錦道。 這其間來龍去脈,榮烺算是清楚了,“難怪林黨余孽那么恨齊師傅。周尚書最后怎么著了?” 鄭錦道,“上吊自盡了。” 大家都有些唏噓。榮烺卻是說,“死的好。這種爛人,自盡算便宜他!”又很心疼齊師傅,“你說咱們齊師傅,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也不知怎地這樣命歹,有這樣的生父!” “可不是么!真為齊師傅不值!”姜穎也很同情齊師傅,問鄭錦,“難道這么多年,林黨還有余孽要對齊師傅不利?” “也才過去十來年么。再說,齊師傅的仇家也不只林黨,他還順帶把周家族人都清洗了一遍,十個恨他的人里,一半得是姓周的。”鄭錦說,“他平時嘴刻薄,官場上的梁子也不少。” 榮玥很為齊師傅發愁,這么多仇家,可怎么過啊。’ 榮烺也大作感慨,“這么多仇家,齊師傅還安安穩穩坐在禮部尚書的位子上,可見齊師傅的本領。” 鄭錦道,“這回可是多虧了公主。” 鄭錦說的是望燈的事。 榮烺捏粒松子糖含嘴里,“這是齊師傅自己的運道。你們想想,要是換了戶部趙老官兒的人品,他能帶咱們去?也就齊師傅有見識,帶咱們過去,也化解了他自己一劫。” 齊師傅這么命歹,怪不得一把年紀也沒成親,就那么個親爹,這樣的身世,能好好活著都不容易了。 想齊師傅無妻無子的,榮烺想,她既是齊師傅的弟子,以后她可是得照顧齊師傅些,讓齊師傅好好過日子。 第88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八章 齊師傅很快就享受到了公主殿下的關愛,冬至祭天,榮晟帝在日出前七刻就要到南郊神宮,重臣皆要隨侍,齊尚書直接一宿沒睡。 然后,祭天禮結束后,還是禮部的人負責收拾神宮,禮器祭器的歸放,祭品的擺放以及發放。如祭祀后的rou食、酒品,榮晟帝都人賞賜近臣,這些賞賜就由禮部幫忙發放。 涉及到宮中的賞賜,還有與內務司交接的問題。 林林總總,齊尚書一直忙到宵禁方回府。 一回府就接到了公主送的溫暖,侍婢迎上來,服侍著齊尚書梳洗,一面與齊尚書說了,“公主殿下打發人送來的羊羹、梅花糕、糖蒸酥酪、帶骨泡螺,還有兩筐蜜桔,說是大人近來辛苦,給大人吃的。” 齊尚書雙腳浸于微燙水中,舒服的嘆口氣。 自從給公主做了史學師傅,齊尚書那是頗得實惠,過年過節,他都是雙份賞賜,一份是朝廷給的,朝臣按品都有的。另一份是萬壽宮賞的,皇子公主的師傅們都有的。 近來,公主漸漸長大,小公主對師傅們都很尊敬,在宮里說得上話,但宮中有什么好東西,公主都想著他們,齊尚書便還有一份。 不過,公主以前也就是送時鮮瓜果、綾羅綢緞、筆墨紙硯等物,似這樣入口的點心,公主從沒賞過。s 這東西就顯著很近了。 當然,他是公主的史學師傅,本也親近。 不過,這種親近跟直接賞賜點心飯菜還是不一樣的親近。 他也不是公主心腹,這種感覺太近了些。 齊尚書道,“你也知道我今兒事務多。公主賞賜也沒空用,你們散去吃了就行。” 侍婢笑答,“哪兒能不回稟大人一聲呢。” 齊尚書在熱水里泡了會兒腳,便有一個貌美侍女帶著小杌子進來,坐在齊尚書面前,先在膝上鋪開一塊雪白布巾,再捧起齊尚書一雙泡的粉白的腳,擦干后,涂上一層香膏,按著醫家xue位,輕重得當的按揉起來。 直待泡過腳,齊尚書只在睡前飲了一盞熱乎乎的羊奶,便休息去了。 待他再去宮里講課,雖難免被打聽一番望燈的事,齊尚書也告訴大家此事因果緣由,這事說來可笑,是制燈的那家結了大仇。 這制望燈原是長房的手藝,長房無子,便過繼了二房的兒子。不想,過繼了這孩子后,長房太太忽有了身孕,這位嗣子便有些尷尬。 后來,傳手藝時,按理該傳給長子,也就是嗣子。可長房有私心,想傳給自家兒子。 由此鬧出的事故。 這下子好了,一家子全都抓起來下了大獄,也不必講手藝傳承了。 顏姑娘道,“原不大點事,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了。” 榮烺很鄙視這一家人,“真不愧一家子,不就是個制燈籠的產業,那大房也是,傳就都傳,小器的很。二房也有毛病,走出門瞧瞧,天寬地闊,哪兒就尋不出比制燈籠再大的產業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為著這么點子小事,一家子進大獄了。 齊尚書笑,“我說沒意思吧,非打聽。” “總得有頭有尾,不然得記掛好些日子。” 這事就算翻過一頁。 喝過臘八粥,女孩子們便放假了。 榮烺要在宮里跟鄭皇后處理宮務,她也讓榮玥幾人回家,也學習家里的事務。姜穎不用回,依舊住宮里,和榮烺一塊兒,跟著鄭皇后學習。 喝臘八粥的時候,榮烺還特意多賞了一小鍋臘八粥給齊師傅,覺著齊師傅怪可憐的,多招人心疼啊。 齊尚書收到榮烺臘八粥,算是確定了,這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公主殿下咋這么反常? 難不成是公主突然野心勃發,打算收買我? 不對,齊尚書特意打聽過,史太傅就沒得額外的臘八粥。 公主也沒道理只收買他,不收買史太傅啊,史太傅的地位可一點兒不比他低。 公主突然為什么對他這么好啊??? 憑齊尚書的智慧,硬是沒想到公主是知道他那見者傷心聞者落淚的身世史后,對他產生的關愛心理。 天知道,自從齊尚書大義滅親,親自給親爹送了條白綾,然后,更讓周尚書一干學生不滿的是,他們至今不知道齊尚書把親爹周尚書葬哪個畸角旮旯了! 反正,齊尚書把大仇得報后,齊尚書的名聲也徹底完蛋了。j 所以,他堂堂禮部尚書,掌天下文教,硬是連大皇子師的位置都沒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