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紫珊立刻起身阻攔王榮，勸道:“你別動手啊，小雪這孩子從小就聽話，她一定只是暫時糊涂，我們好好和孩子說?！?/br>
    而商鹿只是坐在桌前，她沒有說話，而是手中拿著一個橘子，用指甲不斷刮著它的表皮來緩解此刻的焦慮情緒。

    這也是劇本里沒有的細節設計，在沒有到臺詞時在舞臺上也不至于像局外人。

    母親又勸了父親幾句，然后走到了商鹿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喊道:“雪雪?！?/br>
    商鹿抬起眸子看她，又飛快低下頭，似是想要躲避與其溝通。

    在意識到女兒的抵觸心理之后，母親的聲音瞬間變得冷漠了許多，問道:“難道你不聽爸爸mama的話了嗎？”

    “我……我沒有?！鄙搪狗畔铝耸种械拈僮?，小心翼翼去拉薛紫珊的衣角，道:“mama，我不想出國，我不想離開你們。”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母親的臉色立刻緩和，又笑著看向丈夫道:“我就知道我們的女兒是這個世界上最乖的好孩子，你就別生氣了?！?/br>
    父親臉上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些，看向商鹿道:“你就不用擔心那么多了，你媽會跟著你一起去待幾個月的，她還會和以前一樣照顧你，國內國外沒什么區別。”

    “是啊雪雪，有mama在呢?！蹦赣H自以為已經說服了女兒，然后便拿出了那份合約遞到他面前，有些期待道:“快把它簽了，從明天開始要繼續上形體課，這個角色是學芭蕾的，還好mama有遠見，從小就培養了你……”

    母親還在滔滔不絕講述著，規劃著去了國外他們要如何生活，以及幻想未來的榮耀。

    而商鹿只是坐在那里，頭越埋越低。

    半分鐘的時間內，眼眶里含著淚水，卻又并不滴落。

    父親終于注意到了女兒的失常，出聲制止了妻子的絮叨，然后看向女兒問道:“你哭什么？”

    商鹿抬起頭，眼底帶著些期待看著父親，她的情緒似乎是第一次被注意到。

    而下一秒父親的話卻無情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道:“明天還有廣告拍攝，要是把眼睛哭腫了上鏡還能好看嗎？”

    很顯然，父親關心的并不是她，而是工作。

    商鹿慌亂抬手想要去擦眼淚，可是淚水這次卻是完全控制不住了，她越擦掉得越多顯得手足無措。

    她哭起來是不敢發出聲音的，因為父母說會影響到別人，商鹿只能捂住了自己的嘴，白凈的小臉憋得有幾分泛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而此刻，韓成導演又和余琪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都從彼此臉上看見了同樣的贊賞，甚至他們還想到同一件事——

    但凡商鹿面試的時候選擇了和寧琳相同的片段進行表演，他們那天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猶豫。正是同一段表演，才更能夠看出來演技上的天差地別。

    王榮看向她，不耐煩問道:“哭什么？”

    商鹿胡亂擦著眼淚，逆來順受的乖乖女鼓足勇氣，試探性道:“我不喜歡這部電影，不去可以……”

    她話還沒說完，在與父親對視的時候便已經得到了答案。

    隨即王榮便抓住了商鹿的衣領，將她直接從椅子上揪了起來推在地上，腳踹上了她的大腿處，罵道:“你瘋了是……”

    “卡！”韓成直接喊了暫停，皺著眉看向王榮，直接問道:“假踢可以，但是你的表演狀態起碼要跟上吧，作為老演員怎么犯這種錯誤？”

    王榮神色也無奈，道:“這么柔柔弱弱一個小姑娘，我哪好意思啊?！?/br>
    而此刻，商鹿坐在地上，神色有幾分恍惚。

    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蔣菁昨天所教導的，她看向了王榮，道:“沒關系，你真踢下來，我可以的?！?/br>
    王榮愣住，沒想到商鹿會主動提這樣的要求。

    商鹿直接起身，助理也連忙上前給她整理了衣服上的灰塵。

    商鹿看向王榮道:“您不用有心理負擔，這樣多來幾條我反而會多痛，我們爭取一遍過。還有，可以加一點細節嗎？希望您能夠掐住我的脖子?！?/br>
    商鹿這話說的實在過于認真，讓王榮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倒是韓成對商鹿此刻的自信有些意外，但還是道:“你剛剛那下也太假了，既然商鹿都主動要求了，那就聽她的試試看，爭取一遍過別給人家拖后腿?！?/br>
    王榮有些猶豫，但既然大家都這么說，他還是道:“那我控制點?！?/br>
    商鹿點了點頭，化妝師連忙上前給商鹿補妝。

    拍攝繼續。

    再次演到這個片段，當商鹿跌坐在地上的時候，她微微仰了仰下巴提醒王榮自己之前的請求。

    粗糙的指腹與她脖子上脆弱的血管只隔著薄薄一層皮，不寒而栗的感覺在瞬間便讓她的血液都跟著變得冰涼。

    商父曾經這樣掐住過她的脖子，當然他對她還不至于有殺心，也沒有用過力氣，只是他知道用這樣的方式可以最輕而易舉讓她停止哭泣，并且永遠不敢在他面前隨意哭鬧讓他煩心。

    身體的本能是對生的渴望，她試圖抓住王榮的手推開，然后無力跪坐在地上。

    其次蔓延上來的，便是自我懷疑以及自我詢問——

    如果一切沒有發生，如果一切都結束，會不會是好的結局。

    王榮的腳踢在她的腿上，像是在對待早就該被丟棄垃圾般踹了兩腳。

    薛紫珊連忙上前攔住，她說出臺詞也因為這個細節更改而有了略微變化，道:“那可是你的女兒！還有，脖子和臉是會被人看出來的！”

    商鹿沒有起身和父母對峙，而是無力蜷縮在了角落里，緩緩伸出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雙膝。

    一瞬間她有些分不清現實和演戲。

    如同蔣菁所指導，她在這一瞬間終于真正成為了宋顏雪。

    淚水滴落已經毫無章法，不再考慮鏡頭畫面呈現的美感，真實到讓現場每一個觀看的人此刻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們感同身受，倘若此刻不是演戲，他們恨不得能夠沖上前去拉住商鹿的手，帶她逃離這個壓抑的窒息的家庭，成為這個拯救她的人。

    不是劇本里的橋段。

    副導演看了韓成一眼，想要說些什么，卻被韓成擺手制止了。

    商鹿扶著墻面緩緩站起來，無法理解問道:“只要我乖乖聽爸爸mama的話，完成了爸爸mama的一切安排，爸爸mama就會愛我了嗎？”

    “當然?！蹦赣H回答了她的話，還拿紙巾過來替她擦拭眼淚，安慰道:“你是爸爸mama唯一的孩子，只要你做好一切，爸爸mama怎么會不愛你呢？”

    一瞬間，那雙漂亮的眼底是茫然，是猶豫，是選擇。

    她是如何畏懼死的。

    卻又同樣是如此畏懼生的。

    她開始回憶，二十余年來唯一一次讓她想過放棄生的那一天，不過倒是和商父無關。

    是最復雜的感情交錯，讓她選擇看向了身側的鏡子，不斷嘗試最終努力露出了最乖巧的笑容，就像往日里一般帶上虛假的面具。

    明明是帶著笑，她眼底卻是釋然，因為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定，以及幾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瘋狂。

    她聲音沙啞，道:“知道了，我會做好的?！?/br>
    ……

    最后這場戲拍攝完畢，如同商鹿的預料，這一遍就過了。

    蔣菁不知道何時也來了，應該是觀看了很久，然后把手中拿著瓶酸奶遞給商鹿，淺笑著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br>
    王榮和薛紫珊同樣是對她很是贊賞，都感慨她這個年紀居然能夠把角色演出這樣的層次來，實在是太難得了。

    就連韓成也看向她，輕飄飄丟下了一句夸贊:“還不錯，繼續保持。”

    商鹿的唇角微微上揚。

    能夠得到這么多前輩夸贊認可的感覺很好。

    把曾經的軟肋變成工具的感覺，也很好。

    ＊

    在《人生路》劇組最后的拍攝時間因為商鹿的表現優秀而變得更短，在《最討厭的她和他》第四期錄制的前兩天也就正式殺青了，和程哲正巧是同天，所以劇組同時為他們倆準備了殺青的鮮花和蛋糕。

    商鹿捧著向日葵站在了程哲旁邊，和工作人員們一起合照。

    程哲一如既往地抵觸著和商鹿有任何相處，這些天也沒有觀看過商鹿的任何表演，兩個人基本上沒什么接觸，所以此刻他也只能露出禮貌的笑容朝著鏡頭拍下了這張合照，也沒多看商鹿一眼。

    商鹿也沒太在意程哲，怎么說程哲也幫助過她，就算他討厭她，那他應該也是個好人。

    而整個劇組除了程哲以外，商鹿和其它人相處還都挺好的。

    其中薛紫珊對她極好，就像是對家中晚輩一般，也是商鹿在劇組這段時間里相處最多的人，就連王榮都半開玩笑說商鹿快把自己老婆給搶走了。

    商鹿的性格好相處，平日里沒戲份的時候就像一個買了vip票到處觀看別人表演的幸運觀眾也沒什么架子，所以劇組的工作人員們也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對她改觀，還會有人在每次發水果的時候把商鹿最喜歡的芒果留給她。

    余琪也很喜歡商鹿，甚至會偶爾主動找商鹿討論一下其它角色，因為她知道商鹿非常了解整個劇本，哪怕是一些配角。

    所以當商鹿殺青了要走的時候，余琪有些懊惱道:“怎么這么快啊，早知道多給這個角色寫點戲了?！?/br>
    商鹿手中拿著串從工作人員那里分來的烤年糕，一邊吃一邊回答:“我人還沒走呢，你現在和導演商量商量給我加點戲也來得及。”

    韓成直接被她順著桿子往上爬的話氣笑，道:“你拿我劇組當什么了？想都別想！不過以后有機會可以考慮再合作?！?/br>
    商鹿眼睛亮了起來，問道:“真的嗎？”

    韓成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我騙你干什么？我手上還有一個不錯的本子，不過余琪還沒寫完，里面有個角色還挺適合你的，到時候過來試鏡。”

    商鹿:“！?。　?/br>
    這種好事送上門來，商鹿自然是一口答應:“好?！?/br>
    在整個劇組其樂融融的相處氛圍之中，突然間有工作人員小跑著趕了過來，神色擔憂道:“商老師，不好了?！?/br>
    商鹿奇怪看她，問道:“怎么了？”

    工作人員有些為難道:“外面，有人找您，是……姜總。”

    商鹿:“？”

    工作人員繼續道:“還有一輛卡車，里面裝滿了向日葵?！?/br>
    商鹿:“？？”

    “已經有人開始搬下來了，全堆在外面的地上了?！?/br>
    商鹿:“？？？”

    商鹿覺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要聾掉了，她這輩子都沒有聽見過這么荒唐的事情。

    而她的助理此刻也趕了過來，說明了情況:“鹿姐，門口和姜亦一起來的還有媒體和記者，有很多人在圍觀，已經有營銷號在發這件事了，熱搜也已經在預熱了，估計是有備而來?！?/br>
    助理說完便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給商鹿看拍到的現場照片。

    姜亦的懷中抱著一束花，他的周圍包括門口也都堆滿了向日葵。

    商鹿:“……”

    救命，幻視了一些大學生宿舍樓下站在心型蠟燭里表白的土味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