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思片刻，好像態度有所軟化，抬起手狀似要摸摸她腦袋，好像還想說些什么。

    可是沒等他碰到，冉如和就感覺有人在搖晃自己：“小和，小和。”

    “起來喝藥啦。”

    她睜開眼，神情有些迷茫。

    剛才的夢過于真實，她甚至還有點不愿醒來。

    不過她看著紀嘉薇有點擔心的面孔，還是乖乖由著婢女扶坐起身，捧著好大的藥碗，一口氣喝完。

    也不喊苦，也不鬧騰。

    從前陸明誠陪著的時候，哪怕是才跟了他沒多久，她仗著自己生病脆弱，都可勁鬧騰。

    不愿喝藥，要人哄。

    陸明誠在這個時候也格外有耐性，總是陪她許久，半哄半騙的讓她喝完。

    所以說被偏愛的小動物總是有恃無恐。

    如今陸明誠不在她身邊了，她也不好和嘉薇jiejie鬧騰。

    可是藥真的好苦好苦噢。

    冉如和一整張小臉都是苦澀，哪怕嘴里喊著蜜糖，也沒有把這苦意壓下去。

    紀嘉薇好像也對這彌漫的藥味有點害怕：“小和喝的是什么，怎么會這么苦。”

    光是味道聞起來都令人不適。

    婢女也不知道：“您可以回頭問問太醫。”

    紀嘉薇擺擺手，太醫能問出點什么。

    她又不懂藥理。

    她想起了另外一樁事情，方才小和在夢中嘟囔些什么呢？

    她又偷偷看了看冉如和明顯被藥苦到，有點呆愣的面孔。

    想想還是決定不問她了，怕她傷心。

    可是那些“你...生氣嘛”“我就自己走”這類的話，是不是該讓師兄知曉一下。

    有只小動物好像對他誤會很大。

    -

    午后時分，天色陰沉。

    日光只是隱隱約約的透過云層灑下些許不太明亮的光線。

    陸明誠跟著侍從往里走，雖然仍舊和早上一樣氣息沉沉，但他多少斂了些神情。

    畢竟是小和父親。

    雖然現在小和對他沒什么感情，但是說不定往后心軟的小動物就很快會被收買。

    他還是得稍稍裝一裝。

    顧紹勛正坐在主院前頭的空地獨自對弈，他雖然是武將出身，但早年家中的教養，對這些也多少是有些懂的。

    雖然多年下來，水平不是很高，但是自娛自樂也是夠了。

    他抬眼看見陸明誠走進來，把手中棋子扔回棋笥中，起身本想行個禮。

    但被陸明誠喊停了。

    他坐到顧紹勛對面的位置，觀察了下棋局，沉默著想該如何開口。

    顧紹勛也不急，他從陸明誠手下人那里拿到那封信開始，他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

    無論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來查這樁親緣關系的，但是既然他幫他認回了小和，無論他想做什么，他都認。

    陸明誠抬眼望向對方，明明自己比顧紹勛年輕了數十歲，對方還是從戰場下來的。

    可他身上那種壓迫人的氣勢，卻不遑多讓。

    他停頓片刻，還是開口道：“這幾日小和被我送去別處了，你怕是見不到。”

    他嗓音低沉，語氣只是通知，根本不讓對方有來回討還的余地。

    顧紹勛愣了愣，沒想到他來自己面前是先說這樁事情。

    “為什么？”他有點驚訝，若是二人鬧矛盾了，小和還可以來自己這里住下。

    他都把院子給收拾好了，無論小和以后嫁不嫁給眼前這人，他家里永遠會有她的位置。

    陸明誠掃了圈周圍，確保五步之內無人，也沒什么隔墻有耳的事情發生。

    他道：“小和最近在京城不是很安全。”

    他也不想解釋更多，只是怕顧紹勛突然找上門去，沒看見小和，所以想著先知會他一聲。

    “是沖著我來的？”顧紹勛很快反應過來，他能從底層出身，做到朝堂如今的位置，不僅是戰功累累，更是能在這種爾虞我詐之間游刃有余，保持中立。

    是中立，不是墻頭草。

    這很難得。

    陸明誠輕微搖頭：“沒有，是沖著我來的。”

    說起這件事，他就又想起小和。也不知道她在那里怎么樣了。

    紀嘉薇有沒有把話說清楚，有沒有把她哄開心。

    他有點想去見她，只怕是暴露了她的位置。

    他換了個話題：“京城要變天了。”

    顧紹勛這是頭一回能夠直面攝政王，和他這么交談，還能打量他的神情。

    他看著陸明誠眉眼沉沉，明明仍舊是個年輕人，身上的氣勢卻很嚇人。

    有著皇室子一貫的氣息。

    能從皇室斗爭中走到最后的，永遠不會有什么良善之輩。

    他大約知道陸明誠是什么來意，但如果他不直言，那他也就裝作不懂。

    顧紹勛隨口應了聲，侍從端上茶具，他親自煮水烹茶。

    很快就把兩茶盞倒好。

    他自己先端起喝了口，不想接這個話：“小和突然被送離開京城，她膽子很小，會不會害怕？”

    陸明誠垂了眼眸，長長的眼睫遮住他面上情緒。

    害怕恐怕不會，要害怕也可能是害怕他不要她了。

    但她一定很難過，在那里一個人哭哭。

    可憐又脆弱。

    他沉默著搖頭，準備把話直說清楚，然后再去問問小和的情況。

    從京郊的莊子到這邊也要一段路程時間，最先被派去送東西的那伙人，也該回來了。

    雖然是個拉攏人的場合，但陸明誠也沒像保皇派那群人一樣，為達目的，什么都先說了再看。

    雖然不想拉出小和，但是好像不得不提她：“小和這幾日被對面那些人盯上，她和我，和你的關系都已經被知曉。”

    顧紹勛頷首，在宴會上公開認親，他就想得到這個后果。

    只是沒想到陸明誠橫插一腳，把這樁事變得格外復雜。

    陸明誠繼續道：“我那侄兒的身體，撐不太久了。往后肯定會有一場交鋒，若是我輸了，成王敗寇，我認。”

    “但是小和呢。”

    他頓了頓，雖然不算十成的把握，但怎么著也不會讓小和的結局如此難過。

    只是現在多少需要一些...拉攏人的話術。

    “不知你意向如何？”

    顧紹勛對上他的視線，有一瞬間遲疑。

    雖然知道多半是說得夸張了些的話，但是小和，他和云娘的孩子，真的經得起任何一場意外嗎？

    原先推辭的話好像有點說不出口。

    他突然意識到，今日陸明誠來這里，從頭到尾沒提過一句“本王”。

    他好像尋常人家的女婿一樣，說起小和時，語氣多少柔和幾分。

    有些下意識的迷戀，也不知道他自己意識到沒有。

    陸明誠眼瞧著對面人沉默思索，也不再出聲。

    他端起茶盞，握在手上，又想起小和泡茶的本事恐怕連她爹這個武將都不如。

    每次要教她，每次都耍賴。

    她確實是有些懶的一只小動物。

    陸明誠在這邊有些放松，想起小和，下意識的輕笑一下。

    他很快收斂表情，但仍舊沒滿過對面盯著他看的人。

    顧紹勛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家中還未出事時候的情形。

    他那會在學堂，課后與人提起云娘時，也是這幅不自覺溫柔的神態。

    那會他是真的以為，他們可以有很久的以后。

    一晃多年，斯人已去，他們的女兒都長這么大了，足以嫁人的年紀。

    他突然提起：“我給小和取了個另外的名字，叫‘顧和洛’。”

    雖然聽起來有些像男孩子，但是小和就是他的掌上明珠。

    他也不愿舍棄云娘給她起的“和”一字，只好疊在一塊。

    陸明誠回過神來，點點頭：“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