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之燕燕 第1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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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燕問:“出什么事了?我看學校里的學生好像少了不少。” 傅佩仙嘆氣:“現在情形不好,很多人都回家了。” 街上的百姓都能看出現在情形不好,更別提學校里的人了。能在大學讀書的,除了如施無為一般的出身貧家的天才之外,大多數都是家境還不錯的權貴或有錢人。這些人對形勢的把握是最敏銳的,他們比街上的百姓更能看出現在是怎么回事,更有甚者,他們本來就知道真相。 于是就有許多家庭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受害,或是被牽連進去,或是跑去游行連累家族,就將孩子們從大學叫了回去。 有些同學不愿走,家里還派人來抓人,直接將人抓走綁走。 不過頭鐵的還是少數,能拋棄家族,不顧親人安危的并不多,大部分的學生在接到家人的信件或消息后,都從學校離開了。 這對熱血的學生來說,當然是雪上加霜。 傅佩仙的家里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她有一個表哥,剛好就在軍中任職,很清楚現在的局面有多復雜,日本人逼迫,市長無奈順從,兩方正在角力,最后輸贏很難講,但有一件事很明顯,那就是和平解決基本是不可能的。 日本人不會放棄,最終就是市長放棄。在這之前,還能頂多久根本沒人知道,哪怕市長用的是損已一千,拒敵八百的爛招,也沒人能指責他什么。 傅佩仙自己也有一樁大麻煩,她跟楊玉蟬和楊玉燕姐妹走到外面,嘆氣說:“我就要結婚了。” 楊玉蟬看她的神情一點也不像高興,說:“以前沒聽你說過,怎么這么突然?” 確實很突然,因為這件婚事是在一個月內商定的,而且馬上就要舉辦婚禮了。 傅佩仙的未婚夫是她的表哥,兩人并無情愫,家人以前也沒提過要讓兩人結婚,他們倆個就是像普通兄妹一樣相處長大的。 但突然之間,她表哥的軍隊有可能會開拔,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走了,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甚至有很大可能根本就回不來了。 這時表哥的父母才著急起來,擔心兒子無后,匆匆與傅家訂了婚事。 傅佩仙被父母通知才知道這件事,而她竟然無法反抗。不是她不能,而是她無法拒絕父母與一直看顧她長大的姨母和姨父,還有馬上就要上戰場的表哥。 表哥說:“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想勉強你。我可以跟父母講清楚,咱們不成親也是親人。” 傅佩仙問他:“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你喜歡我嗎?你想跟我結婚嗎?” 表哥說:“我……想讓父母放心。我很擔心我走了以后,爹娘他們沒人照顧。假如你愿意照顧他們……” 傅佩仙思考了兩天,接受了這樁沒有愛情的婚事。哪怕她很可能結了婚馬上就要當寡婦。 “雖然沒有愛情,但我們有親情。”傅佩仙說,“我想名正言順的照顧姨父和姨母。” 她的父母也是認同她的這種犧牲的,而且,他們還是推手之一。 不過,傅佩仙受過大學教育,向往自由的愛情和有愛的婚姻。她接受了與表哥的婚姻之后,也同時提出了條件,就是要留在大學,留在同學們身邊。甚至她結婚以后也不打算離開大學。 這就等于是向家人說了自己的志向,她不打算做一個傳統的女性。 父母與姨父和姨母正好對她心懷愧疚,就是表哥也難以用丈夫的名義命令她,兩邊達成了詭異的共識,傅佩仙用自己的婚姻做籌碼,竟然換取了她后半輩子的自由。 她認為這樁買賣還是值得的,甚至感到自豪。 但再自豪,婚期臨近也讓她的不安陡增。 她抓住楊玉蟬說:“我要辦西式婚禮,可以請你做我的伴娘嗎?” 楊玉蟬自然要答應下來。 傅佩仙激動的說:“謝謝。”她沮喪的說,“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在大學里最受鄙視的就是聽從父母之命,沒有愛情的結合。傅佩仙選擇與表哥結婚,心中對同學們升起了非常強烈的愧疚,好像她是一個背叛者、欺騙者。 這讓她甚至不敢把自己結婚的消息告訴往日親密的好友。 她選擇告訴楊玉蟬,是因為楊玉蟬在她眼中是一個堅定又寬容的人,楊玉蟬從不對人說三道四,心中非常無私,在讀書會時就有很好的名聲。 傅佩仙想得到來自同學的認同與祝福,而不是鄙視和指責。 楊玉燕沒有說話,等到只剩下她和楊玉蟬時,她才說:“唉,我覺得她很悲慘。”來自父母親人的逼迫,用親情做成的枷鎖是最難掙脫的。 楊玉蟬摟著她,輕輕的嗯了一聲。 楊玉燕突然說:“姐,對不起。當時我逼你分手也很過分。” 她與傅佩仙的親人所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呢?都是在用親情綁架對方,令對方就范。 楊玉蟬的腦袋跟她靠在一起,輕輕碰了一下:“沒事,我不生你的氣。” 第138章 我有一個朋友 傅佩仙結束在鋼琴室的活動之后,與幾個好友前往另一個女同學為主的活動室:衛生課教室。 就像男同學們在努力學習各種武器的時候,她們也要為了幫助他們進行學習,勤奮的練習各種護理知識,以便在未來的戰爭醫院中救治士兵。 并不是所有的女學生都想要上戰場,跟傅佩仙到衛生室的女同學只有幾個人。她們穿過有些寂寞的校園,來到衛生室的時候,驚訝的發現里面已經有人了,消毒水的氣味到處都是,走廊上濕淋淋的。 一個女同學說:“誰先來了?還進行了消毒?” 幾人走進去,看到衛生室里兩個穿著白大褂,戴著護理帽,把頭發全都扎進帽子里,還把口罩也戴得好好的兩個女生。 竟然是楊玉蟬和楊玉燕姐妹。 原來兩姐妹從鋼琴室出來以后就到衛生室來了。 因為楊玉燕對鋼琴室的思想動員不感興趣,可她對學習護理知識很有興趣,楊玉蟬就把她領過來了。她記得施無為說過,楊玉燕是個實用主義者。 她只會把精力用在學習有用的東西上,對無用的東西是看也不會看一眼的。 楊玉蟬看到傅佩仙就直起身打招呼,說:“我meimei想來學習護理知識,我就帶她進來了。我們已經進行了環境消毒,正在消毒器械。” 靠窗的地方,一個鍋正在咕嘟嘟冒泡,楊玉燕蹲在爐子前看火,一邊看著墻上的表計時。 鍋里就是衛生室的器械,手術刀和各種尺寸的鑷子,有尖頭的還有彎頭的呢,還有大大小小的手術剪,還有一些看不出用途但令人發寒的鉤子。 還有一大堆的針頭,大的小的,全都放在一個鋼鐵籃子里,也放在鍋底煮。 現在的針頭可不是一次性的,全都是重復使用的。 傅佩仙走過來,驚喜的看著蹲在那里認真的楊玉燕,輕聲問她:“煮了多久了?” 楊玉燕說:“十二分鐘了,還要再煮十八分鐘。” 據說消毒時間是半小時,但如果有條件的話,是要煮四十五分鐘以上。 這一鍋器械煮完,還要煮繃帶。 傅佩仙她們換了衣服就過來幫忙了。 傅佩仙對楊家姐妹很感興趣,特別是看起來年紀還小的楊玉燕,她很想讓她們的伙伴的隊伍更壯大些,就特意站在楊玉燕身旁纏繃帶,跟她搭話,得知她以前上女中,但中途退學,后來在家里進行家庭教育,最近剛剛訂婚,訂婚后就師從代教授,如果沒有這次的事,她本應該在今年入學的。 傅佩仙嘆息著說:“唉,這次不知有多少同學要離開我們了。” 脫離了學校的環境,很多人就不會再繼續他們的事業。有時一件事是一定要身旁有同伴才能一直保持熱情的。 傅佩仙在這幾年里見過無數在學校里熱情洋溢的女同學,退學回家以后,很快就變得守舊固執,她們忘記在了學校里發的誓,不再熱情的幫助大家,不再愿意為他們的事業出力。 她以前特別害怕自己結婚以后也會變成這樣,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結婚以后被丈夫改變,被孩子綁得動彈不得。 現在她不用擔心這個了。所以哪怕這樁婚姻不是來自愛情,但在決定嫁給表哥之后,她也松了一口氣,她可以繼續自己的事業,一生都不放棄它了。這就像是一種交換,她放棄婚姻與愛情,放棄女人的幸福,這也是值得的,不是嗎? 楊玉燕聽傅佩仙在旁邊一個人說個不停,不知是不是壓抑得太久,還是想要跟她交朋友——有時她懷疑自己看起來就像一個情感垃圾桶,自帶好人氣質,所以很容易吸引別人對她吐露心聲。 她默默聽著,沒有開口說話。上回金小姐的事給了她很大的教訓。這回聽說傅小姐的未婚夫是個軍官,嗯……還是離遠點好。 等傅小姐走開了,楊玉蟬過來看meimei干得怎么樣,辛苦不辛苦,幫她一起干時,楊玉燕趕緊把剛才的事一說,再吐一吐想吐的槽:“那她萬一日后碰上一個志同道合的人怎么辦?” 楊玉蟬會跟馬天保發生愛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倆志同道合。 不管是不是在學校這個特殊環境下的志同道合,但志同道合這四個字,在愛情中是非常致命的,它很容易引起三觀上的共鳴,讓人產生靈魂之友的感想,假如對方長得不是特別對不起觀眾,那就變成一見鐘情了。 楊玉燕覺得除了學校,其他地方很難跟一個人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路遇一人直接跟你談人生哲學,不是傳銷就是傳教。但在特定的環境中,有著同樣的奮斗目標與事業,那就完全不同了。 傅小姐顯然對表哥沒有絲毫男女之情,結婚只是為了回應家人與親友的期望,而她渴望從事的事業,卻是天底下最容易遇到志同道合之輩的。 總不能讓傅小姐日后只跟女性做同事,不能見男性同胞。 倘若金風玉露一相逢,將勝卻人間無數。 楊玉蟬聽她說的仿佛已經發生在眼前了。 楊玉燕回頭悄悄望一眼傅小姐的背影,小聲說:“rou眼可見的悲劇結局,唉。” 傅小姐選了一條對她自己來說非常不幸的道路。 假如她是一個自律嚴格之人,那就算發生了愛情,她也將會自我克制,將感情深埋入心底,做一個一生都無情無愛之人。 假如她無法的抵擋內心的呼喚,那她要面對的就是世人的唾罵與家人的不諒解。 哪怕她委屈了自己,無私的幫助了表哥一家,到時也不會有人想到這一點而原諒她。 假如有了孩子,那更是一地雞毛。 楊玉蟬被楊玉燕這一番話說的心里砰砰直跳,不由得問:“那你說怎么辦?” 楊玉燕翻白眼:“別結婚,認個干媽不就行了?表妹不能照顧,干女兒總行了吧?非要嫁過去嗎?” 楊玉蟬像是醍醐灌頂!被楊二小姐一語點醒。 她心中豁然開朗的同時,連忙提起第二個難題:“可表哥家是想給他留個后啊。” 楊玉燕繼續翻白眼:“短時間里明知道找不到好人家娶進門當老婆就坑自家人,那為什么不納妾呢?納妾就不必在意家世門弟相不相配了吧?既然家里是軍官,那想必也不是小門小戶,我就不信那家沒有妾。表哥沒有,表哥他爹有沒有?” 楊玉蟬啞口無言。 實在是納妾這個選項從未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現在流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尤其以大學里的女學生最為堅持。妾是對女性尊嚴的踐踏,任何一個女學生都不可能答應自己的丈夫未來納妾,更別說主動提出納妾了。 楊玉蟬發愁道:“傅小姐恐怕不會答應,她很排斥現在的妻妾關系。” 楊玉燕說:“那也沒見女學生們少做妾了。” 楊玉蟬再一次啞口無言了。 遠的不說,近的,楊虛鶴的新妻子就是無媒無聘跟了他的,連妾都不是。自從倡導自由,打破舊俗之后,這種事就不新鮮了,周周都能在報紙上看到一兩則新聞。 楊玉蟬明白楊玉燕不贊成傅小姐與表哥結婚,而且她說的頭頭是道,完全說服了楊玉蟬。 但楊玉燕只是講一講閑話,并不打算對著一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什么,交淺言深。 楊玉蟬卻做不到不顧傅小姐的幸福,不發一語。 這讓她在接下來的學習中都十分的沉默。 消毒完器械,女同學們就要進行今天的練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