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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之燕燕 第63節(jié)

    蘇純鈞:“他們要尋房子,肯定是越便宜越好。我知道有個地方,一個月只要一塊錢,他們一家三口,一個月三塊。全市沒有比這更便宜的地方了。我明天先去那里打聽。藥房的話,這個反倒是難一點(diǎn)。麻沸散這方藥任何一家中藥堂都能配得出來,馬天保應(yīng)該只是去同仁堂求個方子,抓藥還是往便宜的藥店去,這就很難找了。我想還是先從房子找起更容易。”

    張媽借著送茶就在旁邊聽,此時說:“我去打聽,蘇老師還是應(yīng)該去上班。你這都曠了幾天班了?小心上頭罰你。”

    蘇純鈞笑道:“過完年后處處都是活兒,我正好想借機(jī)躲一躲呢,張媽就不要把我趕過去了。”

    祝顏舒一聽就笑道:“我說你這幾天怎么這么有空閑呢,原來是想偷懶。”

    蘇純鈞放下茶杯,嘆道:“年前就有傳言,市長挨了不少的罵,四處受夾板氣,正準(zhǔn)備過完年以后大干一場,好一振聲威。各個局子都有新任務(wù),只是還不知道是什么。不過財(cái)政局脫不去就那么幾樣,查賬、查賬、查賬。”他扳著三板手指,一本正經(jīng)的數(shù)道。

    在座眾人皆笑,連楊玉蟬都被逗得搖了搖頭。

    “我連算盤都不會打,何苦去頂那苦差?”蘇純鈞兩手一攤,“何況那賬是好查的嗎?一盤糊涂。索性躲遠(yuǎn)些。我們財(cái)政局的局長、副局長都躲到醫(yī)院去了,聽說是頭疼,心口疼,牙疼,心肝脾肺腎,沒一處好的,可見是要住個兩三年了。等市長的邪火撒完了,再回來也不遲。”

    一屋子人笑過一場,都有些嘆息,連張媽都道:“說不定病過這一場,你們局長家里會多出一兩位姨奶奶呢。”

    蘇純鈞:“您說的最正確了。”

    他有空就哄張媽,終于將張媽哄得向著他了點(diǎn),不再動不動就將他當(dāng)騙自家女孩子的騙子看了。

    等度過這次的事之后,想必楊大小姐也不再好意思瞪他了吧?

    蘇純鈞這么想著,端起茶杯呷了口熱茶。

    這時電話突然丁鈴鈴的響起來了。

    張媽趕緊去接,不多時就慌張的過來喊祝顏舒:“太太,是金公館的電話,金太太找您呢。”

    客廳里的人都怔住了。

    楊玉燕:“就因?yàn)樵卺t(yī)院遇上咱們了?這是心里有多大的鬼啊。”

    祝顏舒笑了笑,站起來去接電話,還道:“瞧瞧,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呢。”知道人家家里也有一堆為難的事,她的心情好多了。

    她持起聽筒,聲音柔和:“喂?您好,我是祝顏舒。”

    她坐在沙發(fā)椅上接電話,其他人站在客廳門口看她,她點(diǎn)頭,他們盯著,她微笑,他們盯著,她說了一句“是嗎?怎么會這樣啊?那我明日可要去看一看。”

    大家都豎起耳朵聽到了。

    等她掛了電話,楊玉燕馬上迫不及待的問:“媽,你明天什么時候去醫(yī)院?等我從學(xué)校回來再去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是誰出事了?”

    祝顏舒:“是金小姐,據(jù)說她摔斷了腿。”

    楊玉燕驚訝:“是摔斷了腿?”

    祝顏舒站起來,走過來瞪了她一眼:“你以為是什么事?”

    楊玉燕連忙搖頭,她可什么也沒想。

    祝顏舒重新坐下,說:“金太太說金小姐是從樓梯上摔下來,斷了一條腿,這才住了院。”

    蘇純鈞點(diǎn)點(diǎn)頭:“這也說得過去。”

    至于金小姐是怎么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或者她究竟是不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又或者她到底是不是摔斷了腿才住的醫(yī)院,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金家對這件事非常看重,哪怕是一個跟金家毫無交際的祝顏舒,都值得他們特意打一通電話來解釋,可見金家不愿意有一絲流言傳出去。

    這也能說明為什么王公子突然不給馬天保送錢了。而馬天保一家又為什么必須從醫(yī)院離開。

    祝顏舒沉思片刻道:“我就覺得不太對。大姐當(dāng)時給他的錢可不少,再加上王公子給的錢,馬天保手里少說也要有個兩百塊。當(dāng)時他都答應(yīng)要去租房子找工作了,為什么突然不辭而別呢?”連病都不治了,馬天保可以走了,可他的父親卻根本離不開醫(yī)院和藥。

    蘇純鈞:“金公館希望他們不要再出現(xiàn)了。”

    晚上,楊玉燕回到臥室里時,心里裝了許多事。馬家的,金家的,馬天保到底怎么樣了,金小姐又是因?yàn)槭裁醋〉脑骸_B蘇老師財(cái)政局的事都在她心底徘徊了幾圈,實(shí)在是……她知道這個時候的民國政府有些混蛋,但不知道它們這么混蛋,從上到下,好像一個干正事的人都沒有了。

    她也終于能體會街上的學(xué)生為什么天天游行了,她現(xiàn)在假如還在學(xué)校,只怕也會忍不住去游行的。

    她今晚難得打開了臺燈,翻開了日記本,思量再三,才寫下了想寫的東西。這本日記本已經(jīng)許久沒用過了,上一回寫的還是摘抄的詩句。自從祝顏舒要求她寫日記以來,她一周最多能擠出來兩三篇東西,頂不過就用抄詩來搪塞。祝顏舒倒是從來不查,不過她也不敢不寫。

    這是第二次,她真心實(shí)意的寫下自己想寫的東西。

    上一篇是她剛得知楊虛?dān)Q的故事之后寫的,她全都用“他”來代替,痛快的在日記中大罵了一通。

    這一次她想寫的東西卻全都是擔(dān)憂。

    第一個,她擔(dān)憂馬天保。不僅僅是因?yàn)闂钣裣s,她一直覺得馬天保一家就像是站在懸崖上,一腳踏空就會落入深淵,這時誰離他們近,誰就會被拖下去。

    所以,她才一直想拆散他們。

    但誰也沒想到他們家這么快就遭難了。

    她雖然不后悔拆散他們,卻總覺得心里很不舒服,很愧疚,很想幫他們做點(diǎn)什么。

    第二個,她擔(dān)心金小姐。金小姐住在金公館,父母雙全,家里有財(cái)有勢,本人年輕、漂亮、懂禮貌,還很聰明。她那么優(yōu)秀,生活條件、社會地位都比楊玉燕要好得多。可這樣的金小姐卻仿佛也不能保護(hù)自己,不能過上想要的生活。這其中有許多因素,有她父母的,也有其他的。

    金小姐就像是她的一面鏡子,她看著金小姐,就像在看自己。假如連金小姐都不能免于不幸,都會在不幸來臨時束手無策,沒有絲毫的辦法,那她遇到不幸之后又該怎么辦呢?

    楊玉燕搖著筆,下筆十分的艱難。她心里有許多的話,許多的想法在纏繞,卻沒辦法清楚的描述出來。

    最后她用這句話結(jié)尾“不幸從不敲門,它突然出現(xiàn),讓人無從招架,只能被動承受,在面對不幸時,我們到底應(yīng)該祈求上天的幫助,還是”

    “還是”如何呢?

    逆來順受還是反抗呢?

    可順從或反抗,真的有用嗎?選擇什么道路,對結(jié)果真的有影響嗎?不幸會因此而被打敗嗎?

    她躺到床上時回憶起了她躺在以前那個家里的床上時是什么心情。

    當(dāng)時她總是關(guān)著門,關(guān)著燈,假裝已經(jīng)睡覺了,其實(shí)是一直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聽mama有沒有在家里四處走動,有沒有突然發(fā)火,有沒有哭,有沒有給爸爸打電話,有沒有又吵起來。

    她會一直豎著耳朵,直到睡著為止。

    她喜歡現(xiàn)在的mama和jiejie,喜歡現(xiàn)在的家。她希望她從一開始就是住在這個家里的。

    她閉上眼睛,靜靜的聽著外面張媽關(guān)燈、關(guān)門的聲音以后,入睡了。

    第二天,全家都很忙。

    祝顏舒艱難的起了床,對張媽說:“叫一個梳頭娘上來吧,唉,我昨晚上一晚沒睡好。”

    張媽說:“太太,你自己也要保重啊。那金家的、馬家的,都跟咱們家沒關(guān)系啊。”

    祝顏舒搖搖頭,抱著被子靠在床頭,嘆道:“張媽,我是覺得這世道只怕是又要……”

    張媽豎起耳朵聽,她卻沒有往下說,只道:“我今早簡單吃一點(diǎn)就行了,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今天不是還要出去找馬家嗎?簡單點(diǎn)就好。”

    張媽叫來梳頭娘,送進(jìn)祝顏舒的臥室就去燒水了,雖然說是不必準(zhǔn)備早飯,但早飯也不能隨隨便便的吃。張媽從樓下叫來了湯面、包子和粥,又把家里的咸菜炒一炒端出來,也擺了一桌子,才去叫楊玉燕姐妹倆起床。

    楊玉蟬已經(jīng)起來了,聽見敲門就道:“我這就出來。”她開門看到張媽,說:“我去叫燕燕,張媽你去忙吧。”

    張媽說:“熱水我放在浴室了,你們?nèi)ツ抢镉谩D銒屧谑犷^,早飯也擺好了,你們洗漱完就自己去吃吧。”

    楊玉蟬敲門把楊玉燕從床上叫起來,催著她穿衣服梳頭。

    楊玉蟬:“穿整齊點(diǎn),你今天還要去見代教授。”

    楊玉燕一邊穿一邊扭頭說:“家里這么多事,我也可以幫忙的,不然我今天去請個假,就不去了吧?”

    楊玉蟬幫她拿襪子,回頭道:“你別添亂。媽去金公館,張媽和蘇老師去找馬天保。我送你去上學(xué),再回來做一做家務(wù),買買菜。”

    楊玉燕瞪大眼睛:“你行嗎?”

    楊玉蟬推她坐下:“我總比你強(qiáng)吧。我都不行,你就更不行了。快坐下,我給你扎頭。”

    第一次享受jiejie梳頭的待遇,令楊玉燕受寵若驚,一個勁的說:“你手輕點(diǎn),手輕點(diǎn),不然我還是自己來吧。”

    搞得楊玉蟬緊緊張張,花了一刻鐘才扎好。

    不過最后的成果十分喜人,楊玉燕出去時,蘇老師已經(jīng)到了,一見她就雙目放光的夸道:“二小姐今日容光煥發(fā)。”

    不過蘇老師夸她是要打折扣的,她以前穿睡衣蓬頭垢面的出來,他跟今天一樣,滿面放光的夸她“氣色紅潤”。

    楊玉燕摸摸楊玉蟬替她梳的盤起來的小辮子,一個頭上盤了四個圈,還打了四個小緞帶結(jié),除了好看之外,也能看出親jiejie一心想把事情做好的決心。扎個頭發(fā)都這么復(fù)雜,讓她去買菜還不要買出個滿漢全席來?

    吃早飯時,祝顏舒聽到楊玉蟬自告奮勇要替張媽做家務(wù),雖然只是洗碗掃地買菜這種小事,她和張媽的表情也是十足的不放心。

    張媽猶豫的看祝顏舒:“太太,您看呢……”

    祝顏舒盯著楊玉蟬上下打量幾回,壯士斷腕一般的說:“那好吧,就讓你來做。”然后轉(zhuǎn)頭就交待張媽,“張媽,你多告訴她點(diǎn)。”

    張媽:“好,好。”

    楊玉燕也好奇的豎起耳朵,一心三用,一邊吃飯一邊吃兩邊說話。

    祝顏舒與蘇老師說:“我今天上午應(yīng)金太太的約先去醫(yī)院看望金小姐,不過我猜馬家的事,只怕金太太也不會透露太多,她可能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蘇老師說:“自然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您放心,馬家上下的病是無關(guān)性命的,他們手里也是有錢的,不會這么短短幾天就丟了命的。等找到人就一切都清楚了。”

    另一邊,張媽也在與楊玉蟬交待:“大小姐,中午我一般是買中午與晚上的菜,咱們家每頓飯是四個菜一個湯,兩道素的,兩道葷菜,湯多是鮮湯。你去買菜,只看那菜是不是新鮮,掐一下梗就知道了。魚、rou你都不會買,這個等我回來以后叫rou店和魚店送來就行了,你千萬不要自己去買。菜錢……你記著,花五毛錢就足夠了!不管是什么青菜,你每一樣買一毛錢就夠咱們家加上蘇老師吃的了。”

    兩邊都商量完了,只剩下楊玉燕了。

    祝顏舒交待她:“好好的在代教授那里上課,這幾天家里沒人有空管你,不許惹事。”

    蘇老師笑著說:“跟同學(xué)好好相處,如果有人欺負(fù)你,就找代教授告狀。”

    張媽交待她:“在外面不要亂吃東西,我給你準(zhǔn)備了點(diǎn)心和蘋果,在那邊餓了就吃。兜里帶上一塊錢,回家時記得坐車。”

    楊玉燕出門時對楊玉蟬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還小?連上學(xué)都要人送?”她不是十八歲,她是八歲。

    八歲也可以自己坐公交車了吧。

    楊玉蟬拉著她出門,一邊道:“張媽還覺得我不會買菜呢,你聽聽她剛才交待我的。”

    楊玉燕半點(diǎn)不給面子:“你是不會買菜啊,你從來沒買過菜。”她就不同了,她以前逛過很多回超市了,淘寶也玩得很溜,她自我感覺對物價而言,她比楊玉蟬更有數(shù)。

    楊玉蟬氣得回頭說:“你也不會自己上學(xué)!從前每回都是有人接的!我還接過你呢。”

    她拖著氣人的meimei跑到樓下,坐上黃包車,像個新上任的牢頭一樣送meimei去學(xué)校了。

    第64章 窮苦生活

    張媽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不然不會出來做下人,一做就是一輩子。

    她原來的家就在郊外的村子里,家中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窮人的日子不好過,沒有那么多講究,也沒有大戶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guī)矩。她從只有凳子高的時候就會干活,等能說清楚話了,就出去做工了。

    她前頭幾個哥哥jiejie都是被賣了的,這一賣,離得近了父母還能去看一看,要是主家遠(yuǎn),那就是生離死別,再也難相見。

    不過日子都是這么過的。在家吃不飽飯,被賣出去好歹還能吃飽肚子,家里也能多得些錢扛租子交稅。

    只是到了她長大,突然之間就不流行買人了,媒婆都不肯收她,說是現(xiàn)在皇帝沒了,是新時代了,亂七八糟的說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