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純鈞一直擔憂的看著窗外，直到看到兩姐妹如常一般說笑起來才放了心。

    代教授坐在沙發(fā)上，在替楊玉燕寫教案，說：“不用擔心她們，我看祝女士與這兩個孩子都是心寬之人，她們不會拘于小節(jié)而自困的。就算一時糊涂了，也會慢慢清醒過來的，而且人永遠不缺改變的機會。”

    蘇純鈞轉(zhuǎn)頭說：“教授，你想怎么教燕燕啊？”

    代教授抬頭說：“這個……暫時還不知道。我總要先試一試她的底限，總之，凡我所會的，只要她想學，我都可以教她！”

    看代教授雙目有光，蘇純鈞就有些頭疼，以前他也被代教授抓住過，后來還是教授發(fā)現(xiàn)他志不在此才放過他的。代教授的信條一直都是只要學生想學，他就恨不能用漏斗把知識灌到學生的肚子里。

    蘇純鈞雙手做揖：“教授，還請您對燕燕寬容些。”

    代教授放下筆，笑道：“純鈞，不是我不放過二小姐，而是只有像她一樣不愁吃穿、心思簡單、物欲不豐的人，才有可能將一生的精力都用在學習知識上面。比如你，你是很聰明的，但你一心想要建立一番事業(y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達到什么目標，你就不適合治學。像大頭，雖然我現(xiàn)在一直將他留在學校里，但也不可能永遠將他留在這里。”他嘆了口氣，“校長已經(jīng)找我談過多次了，一些早就應(yīng)該畢業(yè)的學生，要趕緊放他們畢業(yè)。雖然我有心將大頭留下來，可他現(xiàn)在的水平還不足以在學校里謀得一職，而一旦走出學校，他就勢必要為生活奔忙，為每天進口的食物而cao勞，你說，這樣的人還能保持精力學習嗎？”他搖搖頭。

    蘇純鈞陷入了沉思中。

    “你們現(xiàn)在學習的知識確實已經(jīng)夠用了，足夠你們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在政府或其他部分謀求一份高職，得到重用。我也承認，現(xiàn)在的社會上確實急需人才，所以大學才應(yīng)該盡快將高質(zhì)量的人才輸送到社會上去。”代玉書說，“但我始終覺得，知識是需要去追求高峰的，不能只要求夠用就行。如果停止追求知識的高峰，那我們?nèi)匀粫浜螅‘斖鈬膶W者們在不停的攀登知識高峰的時候，我們卻已經(jīng)滿足了，那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追上外國，才能超越他們呢？我們不能停下來啊！”

    蘇純鈞：“教授。”

    代玉書拍拍大腿，笑道：“教書育人，百年大計。我有信心在學校里干上一百年，看我最終能種出幾棵樹來吧。”

    這時楊玉燕敲門進來，笑盈盈的說：“教授，蘇老師，張媽來了。我們?nèi)D書館吧！”

    捐書是一件正事，學校里也一直都鼓勵各界人士捐書，實在是因為現(xiàn)在的書，它并不便宜。

    由代教授陪同，蘇純鈞這個人精頭子當說客，又有祝老爺子的舊事在，圖書館的館長立刻就出來接待楊玉蟬了。

    他握著楊玉蟬的手熱情的說：“楊同學，非常感謝你對學校的支持！”

    楊玉蟬捐書的理由是她馬上就要畢業(yè)了，雖然明年才正式畢業(yè)，不過現(xiàn)在就來捐書也很正常，女學生們通常很少會讀到最后，中途就跑出去嫁人的也不在少數(shù)。

    她帶來的收據(jù)和帳冊可以證明她一共捐了多少錢的書，而作者與出版社的回信也能證明這些書都是從哪里來的。一些書報刊物有的已經(jīng)絕版了，有的則是當時刊行的數(shù)量就很少，都是她一封封的寫信給出版社、作者，向他們求來的。

    這些書都是她自掏腰包買來的。

    現(xiàn)在它們都放在讀書會。

    而讀書會，是一個學生的組織。成立的時間并不長，很多規(guī)章制度都很模糊。在楊玉蟬入會以前，讀書會雖然也會向外求購書刊，但大量購進的情況是很少見的，而且當時都是依靠眾人捐款來做為購書款，購買的書刊也就只是存放在讀書會的會室中。

    讀書會是學生們進行討論，對新思想，新浪潮進行思考的一個集會。

    它跟學校里其他的文學集會一樣，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讀書會也支持大家交換書籍，對購進的書刊，也可以進行借閱，除了押金之外，并不需要再付租金看書，跟學校圖書館一樣。

    楊玉蟬入會以后，如魚得水。她提議舉辦定期的讀書會活動，由學生輪流擔當干事，主持這個活動。

    這一舉動引起了大家的響應(yīng)，許多人就將自家的書帶來，供大家閱讀討論。

    楊玉蟬當然也將她自己的書帶來過。不過這只是第一年，第二年起，她就開始用自己的錢買書了，后來也帶動了其他人自費購買書報帶過來讓大家看。

    后來讀書會的活動越辦越大，在學校里也漸漸有更多的人愿意參加進來，哪怕不入會，也會參加讀書討論。

    代教授參加的就是讀書討論活動。

    更多的同學是來“蹭”書看。

    關(guān)于楊玉蟬自費買來的書到底是個什么歸屬，其實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的寫在讀書會的會規(guī)中。

    沒有任何一個學生集會的規(guī)則中會寫出將大家送過來的東西全都定義為無償捐贈的。

    只是楊玉蟬自己以前是默認這些書都會留給讀書會，用來在以后繼續(xù)開辦活動使用。

    不過經(jīng)過這次的流言之后，她也發(fā)現(xiàn)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她是不在意買這些書都花了多少錢，在她看來書更重要，錢已經(jīng)花了，花了就花了，書并不能等同于錢啊。

    但在有心之人的眼中，書就是等于錢的。這些書不僅僅是書，還是資本。他想占有這些書，就必須將書的原主人趕走。

    楊玉蟬出示的證明足夠多，館長就接受了她捐獻的書。

    她還親筆寫下了一個自愿捐書的證明，館長隨即給她寫了一份獎狀，獎勵她捐書的義舉。

    獎狀是現(xiàn)成的，還蓋著校長的章，還有簽名呢。

    館長像是生怕捐書的人后悔，將空白獎狀填上字后，墨跡未干，就筆嘻嘻的雙手鄭重遞送給楊玉蟬，再三夸她：“楊同學，你深明大義，乃是當代學子的楷模啊！”

    楊玉燕在當背景，一直覺得這個館長老師的態(tài)度不太對，有點太熱情了，都不像老師了。

    她悄悄問蘇老師這是怎么回事。

    蘇純鈞小聲答她：“因為怕來捐東西的人再跑掉。”

    楊玉燕：“為什么？”

    蘇純鈞：“學校窮啊。”

    學校是真窮。

    館長問清現(xiàn)在書報雜志都在讀書會的會室里，當機立斷，片刻也不等，馬上叫來在館里的工作人員，這就去讀書會把書都搬過來！

    楊玉燕目瞪口呆。

    這也太急了，這難道不像是從學生那里搶東西嗎？

    蘇純鈞卻很了解，圖書館的館長就如同守財奴，生怕放在外面的書丟了，巴不得都趕緊放在眼皮底下看著。

    館長還對楊玉蟬解釋：“以后讀書會需要舉辦討論會，可以到館里來借書，我給他們批條子！”普通學生一次只能借一本，讀書會可以借五十本！

    當然，這一借一出，就全都要登記了。

    工作人員來去如風，風風火火的過去，一會兒就如同猛虎下山，土匪進村，騎著三輪車把書都給“搶”回來了。

    真是搶的，因為后面還跟著一些學生，都是讀書會的人。

    他們氣憤不已，跟過來找圖書館館長質(zhì)問為什么要搶讀書會的書。結(jié)果一進來就看到了楊玉蟬。

    這其中有一個男同學，戴著圓眼鏡，馬上越眾而出，笑著對楊玉蟬說：“楊同學，是你啊，馬同學呢？他跟你在一起嗎？”

    后面讀書會的人馬上就小聲嗡嗡起來。

    楊玉蟬冰冷的看著他：“錢同學，請問馬同學怎么會跟我在一起？”

    錢同學仿佛不明白：“馬同學不是跟你……”

    楊玉蟬大聲打斷他的話：“馬同學跟我是同學關(guān)系！就如同我跟你，跟大家一樣，我們都是同學。難道不是嗎？”

    錢同學呵呵笑：“是這樣？那是我誤會了。”

    楊玉蟬冷笑：“yin者見yin。”

    錢同學立刻臉色不好看了，他轉(zhuǎn)而嚴肅的問：“楊同學，那我想請問你，你為什么要將讀書會的書捐給圖書館？”

    楊玉蟬：“我捐給學校圖書館當然是希望讓整個學校的同學都可以看到這些書。這也是我當時加入讀書會的原因。錢同學，你為什么質(zhì)問我？難道你不希望我將書捐給圖書館嗎？”

    錢同學馬上高聲說：“這些書都是讀書會的書，你們說對不對？”他轉(zhuǎn)頭對身后的人說。

    這時他后面其他讀書會的人也上來勸楊玉蟬改變主意。

    “楊同學，你再考慮一下。”

    “對啊，楊同學，你這一捐，讀書會的下一場活動還怎么舉辦？”

    “對啊。”

    大家也是都沒想到，沒想到楊玉蟬買的書竟然有這么多，幾乎占據(jù)了整個讀書會現(xiàn)在擁有的書的八成！

    因為其他人舉辦讀書會時，不管是自己的書還是新買來的書，事后都拿回去了。只有楊玉蟬將書留在了讀書會，沒有拿走。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慣楊玉蟬無私的行為了，都以為這些書就是讀書會的書了。

    結(jié)果到今天，大家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是這么回事。

    館長是生怕事情有變，聽到這里就趕緊過來勸大家：“不要著急，不要著急。你們讀書會以后要舉辦活動，可以到圖書館來借書。我已經(jīng)跟楊同學講好了，給你們特殊待遇！你們只要是為了活動來借書，可以借五十本！”

    館長的大手筆立刻就令讀書會的其他人“叛變”了，只要讀書會的活動可以繼續(xù)舉辦就行啊，而且還有了更多的書啊！

    只有錢同學神色不定，十分氣憤，他只盯著楊玉蟬：“楊同學，你不能這么自私！為了一點點榮譽就出賣讀書會！”

    他指著楊玉蟬手中卷起的獎狀說。

    眾人再次把目光移回來，目光閃動，卻沒有像上一次一樣幫腔了。

    館長皺眉，很不喜歡這個男同學，他說：“這位同學，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楊同學無償捐書，難道學校連一張獎狀都不能發(fā)給她嗎？難道就要讓人家無償?shù)母冻觯覀冞B一句謝謝都要吝嗇嗎？這樣下去，誰還愿意做好事？不要勒索別人的善意，這是非常惡毒的，你的思想很有問題，需要反省。”

    館長的話，令讀書會其他的人也都扭轉(zhuǎn)了回來，錢同學孤掌難鳴，只得暫時收兵離去。

    他臨走前憤怒仇恨的眼神表示他仍然不覺得自己有錯。

    楊玉蟬很生氣，很想痛快的罵他一頓。但張媽緊緊的抓住她的胳膊，楊玉燕也聽蘇純鈞的，在一旁勸她。

    “不能在這里跟他吵，他一發(fā)瘋，說不定就會拿馬天保的事攻擊你。”楊玉燕說，“別跟小人糾纏。我們先走吧。”

    第61章 姜是老的辣

    代教授看了看懷表,對楊玉燕說：“燕燕，你今天先回去吧，好好安慰一下你jiejie,明天再來找我。”

    楊玉燕連忙答應(yīng)，她今天肯定是沒心情繼續(xù)學俄語了，正發(fā)愁要如何請假，不想代教授如此善解人意。

    “謝謝教授，那我明天再來。”她說完還鞠了個躬，就去找楊玉蟬了。

    楊玉蟬還想去讀書會的其他人對質(zhì),看是誰在暗中傳她的流言，被張媽緊緊拉住：“大小姐，快跟我回去吧，太太生氣了！”

    一提祝顏舒生氣了,楊玉蟬心中就升起愧疚，她一直不愿意給mama添麻煩,一直想幫mama照顧好這個家，照顧好meimei，沒想到現(xiàn)在卻是她一直在惹事。

    楊玉蟬失去了去找同學們對質(zhì)的心情，答應(yīng)先回家向祝顏舒道歉。

    楊玉燕安慰她道：“姐，媽肯定不會生你的氣，她只是在氣那些小人而已。”

    蘇純鈞與代教授告別之后也走過來，說：“別擔心，回去商量一下要怎么辦吧。”

    楊玉燕和張媽都看他。

    楊玉燕：“你也跟我們一起回家？現(xiàn)在幾點了？”

    蘇純鈞才買了一塊手表，聞言瀟灑的抬起手腕看時間，說：“十一點了。”

    張媽唬了一跳：“你還要跟我們回去？你不上班了？”

    蘇純鈞笑道：“沒關(guān)系,我下午去局子里轉(zhuǎn)一圈就行了。”

    張媽嘀咕道：“你這到底上的是什么班喲。”

    一行人坐上黃包車回到祝家樓，祝顏舒已經(jīng)穿戴整齊,正坐著打電話，她聽到門響，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謝教授，多承您照顧，日后再去尋您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