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入鑰匙轉(zhuǎn)動鎖芯，門應(yīng)聲而開。楚瀛先探入一只手在門框兩側(cè)摸索，找到照明開關(guān)。

    小房間里的燈光比閣樓更亮堂，既沒有蝙蝠驚飛也沒有老鼠亂竄，更沒有尸體的腐臭味溢出，丁厭首當(dāng)其沖地彎腰曲背鉆進(jìn)門內(nèi)。

    這是一間娃娃屋，它所有的家具和裝飾，都按照正常物件的1/2比例縮小過；粉色的公主床和珠簾小臺燈，木質(zhì)梳妝臺和陶瓷芭蕾舞女的鵝絨粉撲，還有鋪著蕾絲的小圓桌、純銀的下午茶餐具……

    灰塵和蛛網(wǎng)霉絮絲毫不能掩蓋它們的精美，一把小搖椅上坐著一尊穿淡綠色洋裝的人偶娃娃，陶瓷材質(zhì)的臉蛋極度逼真，藍(lán)色玻璃眼珠、睫毛卷翹，吹掉表面的一層灰，雙頰仍暈著粉嫩的腮紅。

    “天啊……”丁厭失語道，“尋到寶了……”

    不在于這些玩具玩偶價值幾何，而是……曾經(jīng)擁有過它們的小女孩，她是多么幸福啊。

    僅僅是置身其間，丁厭也恍若看到了她的身影。受著萬千寵愛的小姑娘，或許金發(fā)碧眼，她穿著和洋娃娃一模一樣的裙子，坐在地毯上，幫自己的小伙伴梳妝打扮，享用下午茶、玩游戲過家家。

    丁厭不知這把鑰匙究竟為何會落到自己的手里，但這一刻他抱住楚瀛哭得稀里嘩啦。

    “這也太寶貴了……”

    楚瀛托著他的后腦勺安撫他道：“你還是這么多愁善感?！?/br>
    不過只有這份細(xì)弱敏感，才能賦予蒙塵的舊物流光溢彩，與被人珍視的意義。楚瀛笑了笑，醞釀了許久，還是只能說：“真可愛?！?/br>
    第69章 首飾盒30

    丁厭玩了一個月的“你追我逃”, 盡管在輸贏上不見顯著進(jìn)步，但身體素質(zhì)和體能大有提升。

    他過去的瘦，是經(jīng)受不起風(fēng)吹雨打的孱弱；經(jīng)歷了這三十天, 還是瘦，但蹦蹦跳跳的靈活性、反應(yīng)力、肺活量, 都有了質(zhì)的飛躍。

    起先丁厭擔(dān)心是否會練出硬邦邦的肌rou, 他是要穿小裙子, 還要穿婚紗的人，不能身材走樣。

    愛撒嬌聽了, 捏著他的小細(xì)胳膊說：“你想長肌rou，做夢更快點?！?/br>
    這不盡然是輕蔑。人與人的身體條件不同, 他這種天生體弱的資質(zhì), 想要練就結(jié)實精悍的肌rou, 難度不小于變性手術(shù)。長跑只是訓(xùn)練他調(diào)動四肢, 增強(qiáng)耐力和敏捷度。

    而且丁厭月末上秤一稱，他的體重竟然還掉了兩斤……為了補救，他只能每天加餐一頓，確保營養(yǎng)的攝入量。

    楚瀛看他吃宵夜還一臉郁郁不樂，關(guān)切道：“怎么了？為什么這個表情？”

    “我覺得，我贏不了了……”丁厭愁悶道, “愛撒嬌是專業(yè)運動員嗎？他比蜘蛛俠還會爬，我才一雙手兩條腿, 哪兒跑得贏他……”

    “你不要想著跑贏他, 那不現(xiàn)實, 他給你出的游戲規(guī)則, 勝利條件應(yīng)該不會很苛刻。”

    丁厭唉聲嘆氣道：“但天天像小雞崽被人抓, 我作為愚笨平凡人的積極性已嚴(yán)重受挫……我該不會真要下輩子才能一雪前恥了吧？”

    楚瀛自然更偏心他這個愚笨的平凡人, 問：“你想怎么一雪前恥？”

    “當(dāng)然是讓他嘗嘗我的厲害！否則他天天笑話我是長發(fā)公主，除了頭發(fā)長，一無是處。我感覺他有點討厭，是表里不一的綠茶?！倍捳f起別人的小話絕不嘴下留情，“裝得溫柔可親，實際比誰都嚴(yán)苛計較……還喜歡撒謊，我問他本職工作是干嘛的，他說他是幼兒園老師，你說氣不氣人？怎么有人比你還不要臉?！?/br>
    楚瀛：“怎么又扯上我了？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我是幼兒園老師？”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看你，帶我認(rèn)識的都是些什么人，凈是奇葩中的奇葩?！倍挸燥柫?，咬著吸管喝果汁。

    “那怎么辦，我的生活中就只有奇葩了?！?/br>
    丁厭有了小脾氣，說：“你快幫我想想，我怎么樣能扳回一局，我每次都輸，心里難受死了。”

    “你們玩游戲，有沒有限制使用道具？”楚瀛幫他琢磨道。

    丁厭：“沒提過這個……但道具不頂用啊，拿水槍滋他嗎？”

    “你坐近些，我告訴你。”

    丁厭擱了杯子，搬凳子挪到楚瀛那兒去，探聽鬼主意。

    楚瀛一說完，他又驚又喜地大叫：“——啊啊啊你好壞??！”

    “可以，我明天就試試！”丁厭勝券在握道。

    “你小心些，不要提前露餡了?！背嬲]他，“就我知道的，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br>
    “放心吧！我會一鳴驚人的！”丁厭不管有沒有用錯成語，他想想明天就激動，哇哇哇哇哇！他摟著楚瀛的脖子啃人的耳朵，“謝謝你！你這個壞東西！”

    “謝我還要罵我？”

    “這是夸！是夸！”

    楚瀛出的主意是真損，丁厭一聽就知道這混蛋小時候沒少搞整蠱惡作劇。

    其實說簡單也簡單，只是出奇制勝而已。

    第二天游戲進(jìn)展到一個半小時，他又被愛撒嬌追到了，躺倒在草坪上求饒，假裝肚子痛，騙人關(guān)懷他。

    “哪里痛？是陣痛還是抽痛？”愛撒嬌上當(dāng)了。

    丁厭裝作疼得厲害，咿咿呀呀亂叫；待雙方距離拉近，他單手摸進(jìn)衣兜，指甲摳掉了注射器針口堵的小蓋兒，然后攥手心，再等著自己被扶起。

    “這位置嗎？還是這里？”愛撒嬌的手指輕按著他的胸腹部位，詢問他的狀況。

    丁厭趁其不備將針管喂到對方嘴里，推動推桿，把滿滿一管青色芥末灌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喜歡吃辣，我請你吃個爽！??！”丁厭滾到一邊，衣服頭發(fā)都沾著草屑，歡快地直蹬腿。

    他不敢想象吃一管芥末是什么感覺，但看愛撒嬌的表情，恐怕是難以言喻的痛苦，流了好多眼淚啊！

    丁厭笑了十來秒，驀地噤聲，笑不動了。他總歸是心慈手軟，見他人飽受折磨，不禁心生愧疚；跑回屋抱出三瓶礦泉水，送上前道：“抱歉啦……我就是想報復(fù)報復(fù)你……你還好嗎？”

    愛撒嬌沒功夫跟他說話，被辣得滿臉眼淚，擰開三瓶水，喝一半吐一半，漱干凈口腔；可是眼眶腫了，鼻尖和嘴唇也紅了。

    “這是誰教你的？”

    “沒、沒誰……”

    “好的，”愛撒嬌喝光了剩余大半瓶水，宣布道，“你完蛋了?！?/br>
    強(qiáng)人果然是強(qiáng)人，稍一緩神，魔爪便再次伸向了他！

    丁厭的反射神經(jīng)在多日磨練下被激發(fā)出了面對危險的直覺與本能，在主觀意識對當(dāng)下作出判斷之前，他的身體已率先作出反應(yīng)，邁步往反方向跑去逃離眼前的威脅。

    哇啊啊?。?/br>
    他宛如一枕清風(fēng)刮進(jìn)門，直奔樓梯沖向高層。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樂沖昏了他的頭腦——能隨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的身體，好爽！

    在樓梯拐角處，他險些撞上戴心誠，但這人眼神兒好，禮貌地避讓他，等他先通過了再下樓。

    躲回房間，背抵著門，久久沒能等到愛撒嬌追來，丁厭大獲全勝，開心瘋了，在比鄰的沙發(fā)上蹦來蹦去，把抱枕扔得到處都是，還拆了一盒巧克力，坐在窗臺上吹著風(fēng)，補充能量。

    他觀察著樓下的風(fēng)吹草動，當(dāng)敵人重新出現(xiàn)在視野內(nèi)，他無所畏懼地朝人家做鬼臉，還吹了聲口哨。

    但是愛撒嬌完全不搭理他，而是在跟后方的戴心誠吵架，是真吵，還會動手的那種。

    一對比，他和楚瀛那只能叫拌嘴和他單方面撒嬌。

    可惜隔得太遠(yuǎn)，他聽不見詳細(xì)情形。

    當(dāng)看到愛撒嬌的巴掌是切切實實地落到了戴心誠的臉上，丁厭驚掉了下巴——真打啊！什么深仇大恨?。?/br>
    樓下的爭執(zhí)愈演愈烈，他趕忙在房間里找手機(jī)——這還是得跟楚瀛說一聲吧！

    待他笨手笨腳地找到手機(jī)時，窗外已恢復(fù)了寧靜，蘋果樹下空空如也，四周都沒人了。

    ：你在哪兒??！大瓜?。∥页缘搅舜蠊希。?！

    楚瀛隔了兩分鐘回復(fù)他：我在一樓的花園，你要下來嗎？

    ：我馬上來！

    丁厭換了雙鞋，咚咚咚地跑下樓，在偌大的花園找到楚瀛，同時還有一名蒼白的中年女人。

    他沒有貿(mào)然靠近，站在一叢翠綠蔥郁的植物旁，踢著腳下匝地的白色碎石子，時不時張往著他們談話的進(jìn)度。

    那位女士年約五十余歲，頭發(fā)染成灰白色，氣質(zhì)出眾，裝扮偏中性化，有點像……蒂爾達(dá)斯文頓！她與楚瀛聊完，婉拒了他送別的好意，獨自走向遠(yuǎn)處的大門。

    丁厭仍佇立在那里，看著楚瀛朝他走來。

    “那是誰？”

    “老太太的女兒?！背赝艘谎叟说谋秤?，再面向他說道，“她來告訴我，她的母親在上周五凌晨去世了?！?/br>
    “……就是那個送我鑰匙的老太太？”丁厭驟然感到惆悵，問，“那她女兒是來找那把鑰匙的？你還給她沒有？她需不需要把閣樓上的娃娃屋搬走？”

    “不，她不需要。我和她說了鑰匙的事，她說我買下的是這座莊園里的一切，包括那個房間和里面的東西。她只是來為她母親生前的冒失表達(dá)歉意。”楚瀛道，“你呢？你要和我說什么？”

    “哦……”丁厭抽離情緒，回歸現(xiàn)實，“戴心誠和……他們倆吵架了！好兇啊，還打起來了！”

    楚瀛對他的表情更感興趣，問：“你沒見過人打架嗎？”

    丁厭：“你經(jīng)?？慈舜蚣軉?？”

    “怎么說呢，雖然我不贊同用暴力解決問題，但勸架也不是我的作風(fēng)?！?/br>
    “那你就不管啦？隨便他們吵翻天？”

    “不然呢？我并沒有義務(wù)去維護(hù)治安，他們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了，只要能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做什么都是他們的自由。”

    丁厭想勸架，但害怕被誤傷。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楚瀛卻是冷眼旁觀，他鄙夷道：“我想用四個字形容你。”

    楚瀛：“請賜教?！?/br>
    “狐朋狗友！”

    “謬贊了?！?/br>
    ***

    丁厭抽出一天時間，泡在閣樓的小房間做大掃除。那些玩具和人偶都是精巧易碎的純手工制品，他只能打一盆清水，用毛巾慢慢擦洗。

    清水變成污水，毛巾由白色變黑色，那尊半人高的陶瓷洋娃娃才露出原本面貌。

    她的眼珠比大海更加湛藍(lán)，睫毛是深棕色，金燦燦的卷發(fā)光耀迷人，細(xì)筆尖描畫的嘴唇連唇紋一并清晰可見。

    “以后就讓我來照顧你吧……”丁厭摸摸她雪玉般光滑的小臉，撣掉她裙擺的灰。

    ……這得洗一洗，吹一吹才敢放進(jìn)臥室。

    他對這只娃娃的珍愛，被楚瀛會錯了意。過了兩天，他收到一條和娃娃的洋裝高度相似的長裙。

    裙子的擺長很優(yōu)雅，內(nèi)里層層疊疊的裙撐為它撐起華麗的蓬度；魚骨束腰將腰身箍得細(xì)盈，他第一次穿沒經(jīng)驗，差點被勒死。叫喚了好多聲，楚瀛才給他松綁了些。

    丁厭穿戴完好，在臥室里走了一圈，呼吸困難，晃頭晃腦地擺手道：“不行了不行了……快幫我脫下來，這不是人該穿的！”

    楚瀛聽候差遣，幫他把才將穿上的裙子一件件脫下。

    “洋娃娃不好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