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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狂徒 第172節

    男人卻問駕駛位上的另一個男人:“你想要什么?我給你買,必須挑一個。”

    柏朝無奈,隨手一指:“就拿個風車吧。”

    “好咧,五塊。”

    車流總算動了起來,經過一段擁堵的坡道后,交通狀況陡然通暢,車速也提了上去,耳旁山風呼呼。

    透明的塑料彩紙做成的風車嘩啦啦地旋轉著,流光溢彩,周圍的景物不斷倒退,仿佛時光回溯。

    柏朝避開了車流量大的主干道,駛入一條山間小路,然后將車停在了一片空地上,牽著虞度秋下車,徒步走了一小段路,眼前豁然開朗——

    蒼穹碧藍如洗,陽光強烈奪目,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占據了視野的半壁江山,隨風泛起陣陣漣漪。

    零星的房屋散落在田野周圍,不愿隨子女搬去市里住的老農民在此種地為生,偶爾也有擅長發掘小眾景點的游客前來拍照。對于二人的突然出現,正聚在田埂邊老農民們只是簡單地打量了他們一眼,以為他們也是游客,沒往心里去,扭頭繼續聊今年的莊稼收成了。

    “我記得這里以前種的是玉米,路更不好走。”柏朝牽著人,沿著拱起的田埂走了一百多米,然后停在了一處山崖底下。

    虞度秋抬起頭,看見上方十幾米處,樹林后若隱若現的公路護欄,心下了然。

    這是當年出車禍的地方。

    手里的風車飛速旋轉著,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圓形,看不清原本的形狀。

    柏朝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眼睛看酸了,眨了眨眼,說:“那天,我們全家去郊游,我meimei好像也買了個風車。”

    虞度秋立刻握緊了他的手。

    這句聽似尋常的話背后是數十年的隱忍與流離,柏朝終于愿意剖開心肺呈給他看,他必須奉上同樣真摯的聆聽才足以匹配。

    柏朝說完這句,沉默了多久,他就等待了多久,直到柏朝重新聚起勇氣,故作輕松地問:“我想,你已經猜到我的身份了,對嗎?”

    虞度秋點頭。

    “怎么猜到的?”

    “自我從裴鳴那兒得知,你說的派對故事是假的之后,我就開始懷疑,你到底什么時候看上我的。”虞度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沒有半點隱瞞,“后來審訊洪伯的時候,他說你為了見我而逃出柏志明家,我就更懷疑,我們早有交集了。”

    卻沒料到,這段交集比他想象中更早。

    如今回想起來,其實并非無跡可尋。

    「我在這間地下室生活了十幾年,每個晚上都很想你。」

    就憑這一句,他就該猜到了。

    可他當時以為,這不過是一句博取同情、賣弄深情的夸大之詞。誰能料到,這居然是句忍耐了十幾年的情難自抑。

    柏朝那時聽到他的嘲諷,內心作何感想?

    這個問題不能細想,否則他剛減輕一點兒的內疚,立刻又會傾瀉而出了。

    “我跟穆浩查到了福利院的投資人羅茂,所以才去參加他的壽宴。外公出現的時候我就覺著奇怪了,羅董的壽宴是需要邀請函的,不是臨時起意就能來的。但我當時以為是我媽與羅董有生意上的往來,沒往外公身上想。”

    “直到我得知羅源來過我的出國派對……可我不認識他,不可能邀請他,他應該是跟著他爺爺來的,真正與羅董有交情的人……是他曾經的榮譽顧問,也就是我外公,他是研究生物工程的,羅董是開生物制藥公司的,有合作也正常。”

    “一旦確定把你送進福利院的人是我外公后……你的身份就很好猜了。雖然我依舊難以置信,畢竟我親眼見過你的墓碑。”

    柏朝聽完,平靜地嗯了聲,認可了他的推測:“有段時間,我很希望那塊墓碑是真的,很希望我的確死在了那天。”

    旁人未曾經歷過的痛苦,再多的言語安慰都是徒然。

    虞度秋不置可否,靜靜等他說下去。

    “說實話,我那會兒太小了,記得的線索很少,唯一的印象,就是車子墜下山后,倒翻了過來,除了我,其他人都卡住了,我媽奮力將我推出去,讓我去找人幫忙。”

    “我拼命向前跑,高高的玉米桿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瞅準一個方向沖,最后終于沖出玉米田,爬到了一處田埂上。”

    “然而當我回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男人……他點燃了車子,油箱爆炸,火光映在他模糊的臉上,我躲在玉米桿子后,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熊熊烈火燃燒著至親的身軀,空氣中的焦味遠遠飄來,而無能為力的孩子卻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在暗處絕望地流淚。

    虞度秋適時地抱住了他,輕輕拍他后背:“柏志明死得還是太便宜了,我讓人回緬甸去看看,要是他的尸體還沒火化,挖出來再暴曬三天。”

    柏朝忍不住低笑:“都快兩個月了,怎么可能還留著。”

    虞度秋心不甘情不愿道:“好吧……那你繼續說,我聽著呢。”

    經他一打岔,氣氛稍稍輕松了些,后邊的話就沒那么難以啟齒了,柏朝也摟住他,輕聲說:“所幸,柏志明害怕漏油的油箱爆炸,沒敢靠近車子,隔了一段距離點火,沒發現車里少了人……后來警察和你外公都來了,滅火后發現少了我,就在周圍到處搜尋,終于找到了我。”

    “我當時沒有看清兇手的樣子,而且受驚過度,胡言亂語,警察懷疑我只是把路過的農民臆想成了兇手。外公提出帶我去醫院休養,先對外宣稱我已經死了,等風頭過去再正式領養我,否則萬一真的有兇手,對方知道有條漏網之魚,很可能會對我不利。”

    “當時負責此案的警察之一是彭局長……他那會兒還不是局長,但他很有魄力,力排眾議,說服了他的領導,于是我就住進了醫院的單人間,一住就是兩年……直到遇見你。”

    虞度秋在他懷里抬起頭:“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是外公告訴你的嗎?”

    柏朝抱著他輕輕地搖晃,像是隨風起舞:“嗯,外公跟我說了你的遭遇,想讓我跟你交朋友,但我沒興趣,我喜歡一個人待著。”

    虞度秋笑道:“最后還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

    柏朝也笑笑,偏頭親了他一下,沒告訴他,那天晚上自己爬到四樓的窗外,原本打算做什么。

    他們相遇在了最需要彼此的時刻。

    像兩簇微弱的燭火,在幽靜的夜里獨自燃燒,光線甚至不夠照亮自己。可當他們依偎在彼此身旁時,卻都獲得了溫暖與慰藉。

    “我回去要好好說說外公。”虞度秋憤憤不平道,“他居然允許你翻窗戶,萬一掉下去怎么辦?還有,把一個小孩送到仇家手里也太沒人性了……”

    柏朝輕輕掩住了他的嘴:“沒有,這些都是我要求的,他管不住我,只好盡量幫我。外公人很好,這些年,多虧了他告訴我你的近況和行程安排,我才能一直關注你。”

    “我猜你肯定沒告訴他,你在柏志明手底下吃了多少苦,否則他搶也要把你抓回來。”

    “是的,外公一直希望我回到他身邊去,是我不聽話。”

    “你才知道你不聽話啊。”虞度秋摟緊他,“以后別亂跑了。”

    他們抱了許久,田埂邊的農民們都不聊天了,稀奇地望著他們,嘴上說著帶口音的本地話,隱約能聽出一些調侃。

    柏朝臉皮薄,架不住那么多人圍觀議論,從衣兜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小聲說:“好了,該坦白的都對你坦白了,怕你不信,我還去搜集了證據……沒想到這么快就被你發現了,只來得及找到當時的住院單,喏,我沒有騙你。”

    虞度秋看都沒看,將紙塞回他的衣兜:“我信你。就算你騙我也無所謂,我早就不在乎了。我還寧可你騙我、告訴我你其實沒那么慘呢。”

    柏朝笑了笑:“不慘,遇到你,我很幸運。走吧,我們回去了,再不走,全村的人都要過來看我們了。”

    “等一下。”虞度秋蹲下,將手中的風車插入了土壤中,起身拍了拍手,“送給你meimei,等到掃墓的時候,再給她買個更大更漂亮的。”

    小小的風車不知疲倦地旋轉著,直到他們離開很遠,也能聽到風中傳來歡快的扇動聲。

    重新坐入車內,他們往下山的路開,逐漸匯入主干道,恰好路過剛才在山下看見的那段圍欄。

    柏朝沒說什么,開出幾百米后,突然一本正經地說:“其實我前陣子有在配合警方調查當年事故的起因,裴先勇總算招了——柏志明持槍威脅一個村民站在路中央,本想逼停我們家的車,結果那人看見車來了嚇得亂躥。我媽為了躲避他,不小心沖出了護欄。”

    但即便沒有發生車禍,一旦柏志明成功逼停他們的車,他們全家也難逃一死。

    虞度秋看著他緊緊握住方向盤的手,思索片刻,說:“你其實不想帶我來這里,也不想告訴我這些的,對嗎?”

    柏朝看似專心開著車,但嘴唇抿了抿,然后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二十年來從未重新踏足過的案發現場,即便已經長出了生機勃勃的油菜花,掩蓋了曾經的焦土與灰燼,可在柏朝眼中,那場觸目驚心的大火恐怕燃燒至今,在心底烙下了無法磨滅的疤痕。

    他不可能一下子抹除這道根深蒂固的疤痕,唯有花時間慢慢淡化它。

    “對不起,害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我不需要你坦白什么了,你也不需要再面對這些了。”虞度秋輕聲道,“裴先勇的案子開庭的時候我會派律師去,你不需要出席,這個人,以后你再也不會見到了。”

    柏朝安靜了很久,直到車子開下山,駛上平坦的馬路,終于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寶貝兒。”虞度秋又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手搭上他的肩膀,“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媽就是你爸媽,差個meimei……我跟老周說說,讓小果當你干meimei,這不就齊了嗎?”

    柏朝被逗笑:“那保國豈不是和小果一個輩分了?”

    “我管他什么輩分,只要你高興,他當你孫子都行。”

    婁保國此刻還不知道自己的輩份岌岌可危,周毅也不知道自己女兒要認人為哥,兩個人正閑散地坐在樹蔭下聊天,聽見門口傳來汽車的鳴笛,跑過去一看,柏朝剛停好車。

    虞度秋指了指后備箱:“給你們買的。”

    婁保國立刻撲到后備箱去,打開一瞧,傻眼了——各式各樣的小零食和小商品鋪滿了整個后備箱,小到口香糖,大到雙層氣球。

    “少爺你這是……去搶劫小賣部了?”

    “什么跟什么。”虞度秋大手一揮,“收拾東西回家,我們到后山郊游去。”

    “啊?在家里郊游?”婁保國頭回聽說。

    周毅:“沒毛病,后山夠大,還可以摘水果。不過少爺,咱們四個郊游會不會太無聊啊?”

    虞度秋笑著:“誰說就我們四個?叫上小果和她的同學,還有斐華和公司的員工,他們愿意來的話就當帶薪團建了,哦,還有紀隊他們,如果他們不忙的話。總之越熱鬧越好。”

    婁保國一聽要邀請警隊的人,立馬來勁兒了:“我這就去聯系!”

    “啊,還有,叫上我媽和外公,我有事找他們商量,他們還沒走吧?”

    周毅:“沒走呢,在壹號宮住著,賈晉照看著。”

    “那就好。”虞度秋勾過柏朝的肩,滿面春風,“走吧,寶貝兒,正式見一見我的家長。”

    柏朝歪過身子,明知故問:“見過之后呢?商量什么事?”

    “這還用說么。”虞度秋的聲音中是nongnong的期待,“當然是把我們的娃娃親徹底落實了。”

    柏朝眼中瞬間亮起了光,看著他的側臉,再一次,不動聲色地用眼睛,一寸一寸,貪婪地吻過這張怎么也看不夠的臉。

    視線描繪到一半,卻被虞度秋捕獲,緊接著,一個溫柔真實的吻落在他的唇角,伴隨著一聲低語:“還看什么呢……你現在可以直接吻我了,傻瓜。”

    所有的凝望都有了回應,所有的失去都獲得了補償。

    曾經熄滅的那點燈火再度亮起,照亮了他的整個世界,光落在虞度秋眼里,落在他的眼里,最終落在他們纏繞的視線里。

    昨日不過是今日的一場回憶,今日,他們才剛剛翻開往后余生的扉頁。

    第149章

    10月20日。

    裴先勇一案開庭的當天。

    素來著裝低調的虞江月以一襲大紅裙亮相法庭,誓將“老娘今天高興”的大好心情昭告全世界。

    虞友海沒她那么夸張,但氣色也是rou眼可見地好,全程嘴角沒放下過。

    而本該屬于受害人家屬的原告位,卻是由代理律師代為出席。據說這位家屬的經歷頗為傳奇,原本已經認定死亡了,卻又奇跡般地死而復生了。

    這則離奇的新聞本該引起一些討論,可平義市民們近期的注意力,幾乎全被某條鋪天蓋地的廣告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