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岔開話題，快看。”

    照片上是一顆面容模糊的頭顱，連著一截慘白的脖子，尸體肌膚早已被海水泡得腫脹腐爛，但依稀能辨認(rèn)出兩道平行割痕。

    “根據(jù)劉少杰當(dāng)時的口供，他用一把折疊小刀往吳敏的脖子上割了兩刀，后來兇器找到了，上頭確實沾了吳敏的血跡，昌和警方就沒繼續(xù)追查。可如今已知當(dāng)時巷子內(nèi)另有一人，我就覺得這傷口不對勁。”

    虞度秋兩指放大照片，仔細(xì)端詳了會兒：“傷口太平整了？”

    紀(jì)凜難得對他露出欣賞的目光：“沒錯，吳敏被割第一刀之后，如果沒死，很大概率會掙扎反抗，即便她失血過多無力掙扎，這第二刀也過于平整了，與第一刀完全平行，簡直像用尺子對照著劃出來的一樣。”

    虞度秋琢磨了會兒：“應(yīng)該是把雙刃的兇器。所以殺害吳敏的兇器，可能不是劉少杰所說的小刀？殺害吳敏的人，也可能不是劉少杰，而是手表錄音中的那個？”

    “肯定是他！”紀(jì)凜激動道，隨即按了按眉心，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我那天在會議室太沖動了，請你諒解，查了大半年毫無起色的案子突然有了新線索，實在忍不住……后來想了想才意識到，你既然早就有這份錄音，肯定去查過監(jiān)控了，我去查也是白費功夫。”

    虞度秋合上筆記本，抱胸說：“是查過，巷子口的監(jiān)控沒拍到其他人，我就去查了怡情酒吧店內(nèi)的監(jiān)控，但這酒吧不太正經(jīng)，光線故意設(shè)計得眼花繚亂，死角也多，方便人辦事兒，看不見誰從后門進(jìn)出巷子了。”

    紀(jì)凜：“那我比你知道的多一點兒——我猜兇手殺完人衣服上或許沾了血，可能不會回酒吧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于是我又看了巷子口的監(jiān)控，還好當(dāng)時昌和警方保存了整晚的錄像，否則早就覆蓋掉了。果不其然，在劉少杰走后三小時，有一名撐著傘、擋住上半身的男子走出了巷子，參照旁邊的路燈高度，目測一米八往上，握著傘柄的右手上好像有一枚很大的戒指，閃光明顯，但身上沒瞧見兇器。”

    虞度秋驚訝：“他居然一直待在那個骯臟的巷子里？那我還真是大意了。”

    紀(jì)凜搖頭：“不光是你，在嫌疑人和作案時間已經(jīng)相當(dāng)明確的情況下，辦案的警察也只看了中間一段監(jiān)控。兇手讓我們看到了我們以為的‘兇手’，幫助警方迅速‘破案’，自己則完全隱身了！要是早點發(fā)覺就好了，可惜這么點兒信息派不上大用處，街道上的監(jiān)控錄像最多保留三個月，現(xiàn)在想查也查不到。”

    虞度秋拍拍他的肩：“別自責(zé)，只能怪兇手太狡猾。那你重新審問劉少杰了嗎？”

    “審了，他要是能道出實情我早就破案了，非一口咬定人是自己殺的，兇器就是小刀，和之前的口供沒變化。”

    “他這人也是稀奇，一般犯罪分子不會這么講義氣吧，難道說……另一個兇手是他親人？”

    紀(jì)凜搖頭：“他是孤兒。”

    虞度秋挑眉：“又是孤兒？這案子里孤兒挺多啊。”

    “……你說話能再刻薄點兒嗎？”紀(jì)凜瞄了眼旁邊位子上的柏朝，還好，仍舊戴著耳塞睡著覺，應(yīng)該沒聽見，“他跟柏朝情況不一樣，沒進(jìn)福利院，也沒被收養(yǎng)，從小在大街小巷流竄，做些偷雞摸狗的事，身手還不錯，在此之前從來沒被抓到過，小日子過得挺寬裕，甚至買了車。”

    紀(jì)凜說到這兒有些咬牙切齒，虞度秋偏要再戳他痛處：“你們差不多年紀(jì)，他那樣的人都買上車了，你卻……哎，世道不公啊。”

    紀(jì)凜原本憤憤，聽完這話，反倒平靜了：“世道本就不公，否則穆哥怎么會出事？他那樣的老好人，應(yīng)該順風(fēng)順?biāo)讲角嘣疲€漂亮善良的老婆，再生個可愛懂事的孩子，一輩子平平安安。”

    虞度秋歪過腦袋：“你真這樣想？”

    “我還能怎么想？”紀(jì)凜反問，目光冷下來，“雖然他現(xiàn)在下落不明，但等他回來，肯定會被提拔上去，市局的領(lǐng)導(dǎo)馮隊很器重他，他履歷干凈，為人正派，能力出眾，前途一片光明。你不要胡言亂語玷污他的名聲，毀了他的大好前程。”

    虞度秋哈哈一笑：“難怪你上次在會議室那么激動，你到底是怕誰毀了他的前程？算了，不關(guān)我事，我更好奇——你真覺得他還活著？”

    紀(jì)凜停頓的時長略久了些：“我也知道他生還的可能幾乎為零，但只要沒看見尸體，我就當(dāng)他還活著。”

    虞度秋慢慢收起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很久沒見過你這么單純的人了。”

    “……啊？”

    “沒什么，聊點輕松的吧——想不想知道我跟穆浩怎么認(rèn)識的？”

    紀(jì)凜收回視線，別別扭扭地：“你要說就說，別賣關(guān)子。”

    虞度秋笑了笑，舒展身子，斜倚在沙發(fā)上，娓娓道來：“我們的相識過程其實不太愉快：高一的時候，我很頑劣，順了馬術(shù)課上的馬，在校園里縱馬狂奔，沒人敢攔我，是穆浩把我攔下的。他扯我下馬，痛罵了我一頓，我們差點打起來。”

    紀(jì)凜皺眉：“等等，你們上的是貴族學(xué)校？我一直以為他上的是普通高中，他家很有錢嗎？”

    虞度秋：“沒我家有錢，但也不差，父母是做生意的，有些積蓄。他父母本以為畢業(yè)了可以送他出國深造，誰知他報考了公安大。”

    紀(jì)凜：“怎么，瞧不起公安大啊？報效祖國多光榮的事！”

    “冤枉，我可不在乎他考哪兒，只是覺得他這人腦子有問題。”虞度秋在面前人發(fā)飆之前及時補充，“沒見過這么有正義感、這么有責(zé)任心的人。攔我的馬也就算了，非要勸我改邪歸正、專心學(xué)習(xí)，碰見我一次就說教一次，老和尚念經(jīng)似的。久而久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成朋友了。”

    紀(jì)凜握緊的拳頭慢慢松開：“他就是這樣的人，以前在公安大，剛?cè)雽W(xué)的時候，我體能測試總是墊底，教官罵人很難聽，我氣不過，頂了嘴，被罰跑圈，跑得快吐了，也是穆哥來安慰我，陪我跑，之后天天當(dāng)我的私教，給我加訓(xùn)，我才慢慢跟上大部隊的。”

    “所以你就愛上他了？”

    “對，我就——”紀(jì)凜猛地反應(yīng)過來，“放屁！不要侮辱我們之間的友情，他在我心里是榜樣！是偶像！”

    “好好好，如果我這次出差不幸殞命，就替你去九泉之下找找你的偶像在不在那兒。哦，不過我是唯物主義者，我更傾向于他的尸骨正躺在某條海溝里，改天開我的游艇去撈撈看。”虞度秋散漫得很，隨手招來乘務(wù)員，“董師傅今天有點慢啊，去問問他，半小時后能用午餐么？別讓客人久等。”

    乘務(wù)員點頭：“我去催促。”說完便走向機(jī)上廚房。

    紀(jì)凜表情復(fù)雜：“你有人類的基本情感嗎？生死這種東西都能拿來開玩笑，你二叔死的時候你也一點兒沒難過，我估計你聽見穆浩出事的時候也無動于衷吧？”

    虞度秋笑得沒心沒肺：“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難過？”

    “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紀(jì)凜懶得跟他理論，回頭一看，吃飽早飯的盧晴已經(jīng)把座椅放平，躺下睡著了，上唇沾著點奶漬，不知夢見了什么好吃的，微張的嘴還咂巴了幾下。

    “……”

    半小時后，午餐準(zhǔn)時端上，艙內(nèi)除了機(jī)組人員和還沒睡醒的杜苓雅，一同坐在拼接而成的方桌周圍用餐。

    “給苓雅單獨準(zhǔn)備一份送進(jìn)去。”

    “好的，虞總。”乘務(wù)員依言照做。

    紀(jì)凜看了眼滿桌的菜：“我以為會是紅酒牛排，沒想到還挺家常。”

    虞度秋：“后面幾天跟美國人談生意，少不了紅酒牛排，保準(zhǔn)你吃膩。來，盧小姐，多吃點，你們隊長下手太狠了，你補補身子爭取早日打贏他。”

    盧晴揉著腦袋上的包：“嗚嗚謝謝虞先生，他不是人，我就瞇一會兒，突然敲醒我，下手還那么重，我好歹是個女孩子啊！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紀(jì)凜捋起袖子：“再發(fā)牢sao再敲你腦瓜，干這行就別把自己當(dāng)弱勢群體，咱們的職責(zé)是保護(hù)弱勢群體，這趟不是出來旅游的。”

    盧晴想想也有道理，不過還是要為自己伸冤：“紀(jì)哥，我剛那是養(yǎng)精蓄銳，怕到美國適應(yīng)不了時差。再說了，飛機(jī)上能出什么事啊，我看你就是大驚小怪。”

    紀(jì)凜又要給他一記鐵拳，盧晴嚇得慌忙躲開，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柏朝：“啊，對不起！”

    柏朝搖頭表示無妨，繼續(xù)埋頭吃飯。

    虞度秋目光一轉(zhuǎn)，夾了塊魚肚rou，添進(jìn)他碗里：“董師傅是南方沿海人，做魚很有一套，你嘗嘗這道清蒸石斑魚。”

    柏朝手里的筷子停了，默默注視著那塊白嫩的魚rou。

    婁保國看熱鬧不嫌事大：“破天荒了，少爺給人夾菜……嘶！”后半句話被大腿傳來的疼痛掐斷。

    虞度秋給自己也夾了塊魚rou，送入嘴里：“嗯，挺鮮的，咸度正好……”

    柏朝看了他一眼，露出今天第一絲淡笑，抬起筷子去夾碗里那塊魚rou。

    “啪！”

    手中的瓷碗突然被大力打飛，轉(zhuǎn)瞬間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米飯、魚rou撒了一地。

    其余人驚愕地看向莫名發(fā)瘋的虞度秋。

    “跟我甩臉色，給你臉了是嗎？”虞度秋用餐布擦了嘴，面色冷若冰霜，“旁邊站著去，沒我允許不準(zhǔn)上桌。”

    柏朝緊緊握著筷子，手指骨節(jié)因用力而突出，數(shù)秒后，他重重扔了筷子，走出座位站到一旁，臉色鐵青：“我不認(rèn)為我做錯了。”

    但還是乖乖聽話了。

    婁保國突然覺得，上飛機(jī)前自己的那個問題有了明確答案——如果有人能讓他不計對錯、甘愿領(lǐng)罰，除了父母，恐怕只有他的媳婦兒了。

    虞度秋理都不理，對剛從休息艙送餐出來的乘務(wù)員說：“這道魚做得真不錯，讓董師傅過來一趟。”

    乘務(wù)員立馬去喊了，艙內(nèi)氣氛尷尬，滿座寂然無聲，誰也不敢再動筷，在心中默默同情可憐的小保鏢。

    別人都是扇一巴掌再給顆棗，虞度秋反其道而行之，給顆蜜棗再狠扇一巴掌，堪稱不走尋常路的典范。

    沒一會兒，穿著一身雪白廚師服的董永良急忙趕來：“少爺，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虞度秋微笑：“這道清蒸魚做得跟家里一模一樣，能在飛機(jī)上利用有限的條件做出同樣的味道，真是難為你了。”

    董永良一聽是夸獎，笑容滿面道：“謝謝少爺。”

    “您做的時候試吃過嗎？”

    董永良搖頭：“沒有沒有，少爺您不喜歡別人試吃，這點我絕不敢忘，我只是記住了每道菜的調(diào)味配比而已，憑記憶做出來的。”

    虞度秋滿意地點頭：“不愧在我家干了這么多年。”

    董永良嘿嘿一笑，憨厚老實。

    “柏朝！”虞度秋突然高喊，緊接著語氣陡然一變，情意綿綿道：“我想睡你。”

    “？？”董永良眼睛瞪得像銅鈴。

    餐桌周圍一圈人的表情都猶如大白天活見鬼。

    趙斐華扶起跌落的眼睛，最快回神：“你終于徹底不要臉了？”

    話音剛落，只聽“砰！”一聲巨響！

    董永良轉(zhuǎn)瞬間被人牢牢按在了餐桌上，反扣手臂，任憑他如何掙扎也無法逃脫，只能齜牙咧嘴地大叫：“干嗎啊你！唔——！唔！”

    柏朝扯下一塊餐布塞進(jìn)他嘴里：“安靜點。”

    變故發(fā)生在瞬息之間，紀(jì)凜都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了？你要睡保鏢干嘛抓廚子？”

    婁保國猛地一拍自個兒腦袋瓜：“他娘的！這暗號誰能想到啊！”

    “寶貝兒反應(yīng)真快。”虞度秋對柏朝眨了眨眼，“剛才對不起，別生氣，我哪兒舍得兇你，我疼你還來不及。”

    “…………沒有下次。”

    虞度秋付之一笑，掀開先前用來擦嘴的餐巾，里面赫然夾著那塊剛才看似吃下的魚rou。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漱口后又吐了出來。

    “董師傅，你以前沒跟過機(jī)，大概不知道，在飛機(jī)上，人對咸味的味覺會下降30%。如果你真是靠記憶做的菜，那這道魚的味道應(yīng)該會偏淡。”虞度秋托著下巴，看著臉紅脖子粗的董永良，神色逐漸冰冷，“你是往我的菜里加了什么東西，才做賊心虛調(diào)成同樣的味道？”

    作者有話說：

    小虞：借著暗號說真心話，嘻

    第19章

    董永良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發(fā)出嘎啊嘎啊的叫喚，柏朝取走了他嘴里的餐巾，他又開始大喊大叫：“不是的！少爺！對不起！我撒謊了！我剛剛試吃過，覺得淡了，所以才調(diào)味成一樣的！”

    虞度秋：“哦？那你親自嘗一口？”

    董永良支支吾吾地：“我……可以……”

    “董師傅，就你這心理素質(zhì)，還想害人？收買你的人也太不會挑臥底了。”虞度秋起身，捏住他的下巴，強(qiáng)迫他抬頭，一用力，面頰骨骼幾乎錯位，董永良疼得哇哇亂叫。

    虞度秋徒手抓起那條魚，湯汁滴滴答答落在干凈的餐桌布上，作勢往他嘴里塞，像個茹毛飲血的野人：“要么整條帶刺吞下去，要么坦白從寬，自己選。”

    這哪兒是給選擇，分明就是威脅。

    紀(jì)凜看不下去這瘋子的行為，走到董永良旁邊，用了更溫和的逼供手段——亮出自己的警察證。

    “董師傅，請配合調(diào)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