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53節
喻沅看了一會了無生機的后院,剛要往外走,突然見寧王府的管家沖著她們過來。 管家腳步輕快,趕在喻沅離開前走過來:“老奴正要找喻家娘子。” 他笑得臉上如同菊花開,對喻沅十分重視。 喻沅又坐了回去,柔聲問:“管家找我有何事?” 管家抽出一張拜帖,雙手呈上:“禮部侍郎喻大人家送來的。” 大伯的帖子? 說曹cao,曹cao就到。 喻沅接過來看,帖子是喻大夫人親筆寫的,內容很客氣。 大夫人和沒事人一樣,將江陵的事情全部揭過,只說喻家一家老小不日就要到帝京,給喻沅準備的嫁妝準備好了,會一并送到。信中最后還說喻三夫人這次也跟著來了帝京,問喻沅什么時候和孟西平成親。若有空,請喻沅和孟西平去帝京喻府走動走動。 瑩玉不小心看到內容,柳眉一豎,比喻沅還生氣:“他們想見娘子?我呸,臭不要臉的東西。” 她當著王府管家的面,將喻府上上下下大罵一頓。 喻沅沒有出聲叫瑩玉住嘴。 管家尷尬地站著,聽瑩玉罵完人,問喻沅的意思。 喻沅晃了晃拜帖,交給瑩玉:“以后喻府的信,勞煩管家派人送給我的丫鬟們,但是喻府的人,不能輕易放她們進來。” 等管家走了,瑩玉面上喜氣洋洋地說:“娘子,婢子還聽說喻九娘摔破腦子,給她定下的婚事也不成了,她被大夫人關在江陵,這次沒帶到帝京來,怕是以后再也出不來了。” 喻沅蹙眉,大夫人還是如此絕情:“喻九娘什么時候摔破腦子的?” 瑩玉是最近才知道的事情:“好像就是咱們出發來帝京的那日,聽說她掉進水塘里,可真是天降報應。” 上船那日發生了什么,喻沅腦中劃過一點靈光,她沒抓過。 寧王府里一草一木,和前世并無太多分別,喻沅知道喻九娘的遭遇,并未多開心,心事重重,無心觀賞寧王府,帶著瑩玉往回走。 從水塘繞過去,她突然問瑩玉:“你知不知道,喻大爺是哪一年到帝京做官的?” 幸好瑩玉還記得,她緩緩說道:“好像是娘子五歲那邊,婢子記得很清楚。那年瑩衣剛被送到江陵,寧王府派人送來了定親玉佩,府里因此好生熱鬧了一陣。” 喻大爺調到帝京以后,喻二爺第二年也升遷知府。 他們一個去帝京,一個留在江陵。 喻家兩位長輩升的如此之快,喻沅現在想來,有些后知后覺的怪異。 瑩玉奇怪道:“娘子,您剛剛說了什么?” 喻沅將無意識說的話通通咽回去:“沒什么,就是覺得有些巧,大伯和二伯官途很是順利。” 瑩玉因為喻九娘倒霉正樂呵,忙說:“娘子好不容易來了帝京,可千萬不能對喻家人心軟,那些嫁妝本來就是娘子應該得的。” 喻沅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拍了拍她的手:“瑩玉,你在喻家可曾見過一個紫檀木箱子。” 瑩玉想了一圈,搖搖頭,她沒在十二娘的行李里見過那東西:“婢子回去問問瑩心,她或許知道。” 喻沅眉目低斂,冷靜地想,看來孟西平說的東西是突然出現在她的嫁妝里面的,里面究竟藏著什么東西,只能再等喻家解密。 前世她和喻家關系關系不咸不淡,逢年過節走一走,喻家人從未提起過她的嫁妝。 喻沅感覺自己就要摸到亂麻似的線頭,但等她細想,那些念頭又從指間溜走了,她心不在焉地往回走,撞見了來東院找她的孟西平。 孟西平在書房枯坐了一夜,決定來找喻沅。 他是沉默的囚徒,等待她親手寫下判詞。 晦暗天色下,孟西平的臉色蒼白陰郁,像是陡然失去了一切光彩。 喻沅一看他,松了手:“瑩玉,你下去吧。” 她獨自進了屋,立在窗前,和孟西平沉默地對視。 孟西平站在外面,面容是冷肅的,看她時,眸底依稀帶著一絲暖意,悠悠拂在她身上,不著痕跡。 喻沅發現這么多年過去,她最心動的,依舊是初見時,孟西平從傘下看過來的眼神。 雖云起雪飛,如遇盎然春風。 她安然坐下,率先問:“世子爺想好了?” “寒山寺失約那回……” 孟西平猝不及防開了口,起初聲音干澀,后來越說越流暢:“當時孟定安遇刺,他不想鬧到皇帝跟前,被外人知曉,我急著趕回去,替他主持大局。” “然后發現刺殺孟定安的刺客,可能也是截殺我爹娘的人,和那些刺客的手段一模一樣。我順著線索追查下去,不久后裴三娘的兄長和徐靜敏遇刺。我去看徐靜敏,沒想到皇帝也到了裴府,他雷霆震怒,我只能在裴府留了一夜。” …… 所以喻沅的生辰,他沒能趕回去和她一起慶祝。 孟西平不需要喻沅的回應,他動也沒動,無端深沉起來,繼續往下講:“他們在京中四處作案,鬧得人心惶惶。我擔心嚇到你,并未和你言明,正巧喻家也出了事,求到你身上,我想著你去相國寺或許還清靜安全些。” “那日孟定安說找到了線索,想和我商量,我就出了門。” 他突然卡住了,面前又出現鋪天蓋地的紅色,他試圖張了張嘴,剩下的幾個字從僵硬的喉管里蹦出來。 六年了,孟西平仍舊不敢面對喻沅的死亡,想到那一夜,他推門進正院,冷冰冰的喻沅躺在床上,胸前臉上都是血。 再然后的解釋被北風吹進來,喻沅被孟西平的話砸的頭暈目眩,她輕輕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克制住自己喉間的癢意。 她感覺全身忽冷忽熱,嘴唇被凍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喻沅心中麻木的想著,孟定安是二皇子,那孟西平一直暗中跟隨的人,想來就是他了。 寧王夫婦雖貌合神離,畢竟是孟西平生身父母,他關心也情有可原。 孟西平仍然在說話,張嘴便是一團冰涼的霧氣:“我和裴三娘從始至終沒有任何關系,前世我沒有讓她邁入寧王府,今生更不可能。至于慧宜公主……” 他輕聲承諾:“她身份不同,我還要花費些時日處理干凈。但是我向你保證,若你不愿,她絕對不會再出現在寧王府。” 喻沅一直坐在屋里,聽到最后,她飛快地說:“我知道了,世子爺快回去吧。” 她命瑩玉關了上窗,慢慢悠悠地笑了笑。 瑩玉扒著門簾,往外面看了兩次,心神不定地在喻沅跟前走來走去,欲言又止。 喻沅躺在榻上看書,始終沒有抬眼。 瑩玉糾結片刻,小聲說:“娘子,世子爺還在外面等著呢。” 外面寒霜凝結成冰,夜間溫度驟降。 瑩玉眼看著世子爺的披風尾都被一層白霜覆蓋,他的眉毛上都結了冰,站在外面,都快于心不忍了。 喻沅臉上隱約的笑意消散:“他愿意站著,就讓他等等著吧。” 她垂下眼簾,實際書中內容一個字都沒進她腦子里面。 從前,孟西平總想瞞著她,是喻沅硬生生一點點剜出藏著的腐rou。好不容易等她氣消了,兩個人終于站在同一個方向。 喻沅暗中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把門口那兩盞燈點著,你們都進來睡,讓孟一暗中看著。” 她吹滅了燭火,又說:“再給他送一件披風去。” 喻沅安心睡了一覺,許是門外有人在等,一夢酣然,醒來時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外面天色漆黑,她只睡了將近兩個時辰。 她躺在床上,看外面的天色,翻了兩次身,終究是穿了披風,小心繞過打盹的丫鬟,打開門。 外面早就落起了無聲大雪,一尊雪人站在門外。 孟西平的肩頭披風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雪,他的眼睛漆黑,里面有雪夜的微光,立刻轉到喻沅身上。 喻沅和他目光一碰,也看清了他的面容,唇色慘白。 喻沅無聲地笑起來,向他走了過去,拉著他回到溫暖的屋內。 瑩玉靠在屏風上,早就醒了,惴惴不安看著十二娘和世子爺進來。 孟西平都快凍僵了,感覺喻沅握住他的地方像一把火燒起來,在身體各處騰起烈火。 她抱住孟西平,尋了個好下嘴的地方,狠狠咬在孟西平肩膀上,被他的身體冰的一激靈,她仍然執著地咬了下去,在他肩頭留下一個深深的牙印。 “孟西平,我們兩清了,你再有瞞著我的地方,下次我刺準的,就是你的心臟。” 喻沅手里握著最致命的兇|器,卻始終沒有對準孟西平。 “夫妻一體,榮辱與共。” 她拿著最溫柔的匕首,仍選擇要做孟西平的寧王妃。 孟西平被北風與大雪吹得面色發白,渾身都快失去知覺了,只有眼睛里面蘊含著無窮的期待,就像榆樹悄然發出一棵新芽,終于等到了喻沅的寬恕。 他快燒得糊涂了,抱住喻沅,雙手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妄景:“沅沅,我好想你。” 外頭風雪越來越大,屋內只有喻沅和孟西平。 喻沅靠在他肩膀上,突然覺得有些困了,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溫聲說:“進來睡吧。” 再醒來時,孟西平發現喻沅緊緊抱著他的腰,他立刻屏住呼吸,生出一股今夕何夕的錯覺。 他的外袍掛在架子上,腰間掛了個青陵的泥人偶,小書生望著桌上擺著的小女娘。泥人偶旁邊,掛著的是鴛鴦荷花玉佩,玉佩上換了一個天青色的玉絡子。 歪歪扭扭的,和他曾經失去的那個一模一樣。 喻沅睡在他身邊,一只手抱著他的胳膊,白凈的睡顏安靜,被他的動作驚醒,眉頭束起。 孟西平拍了拍她的背,和喻沅一起沉入夢中。 作者有話說: 第58章 再次醒來時, 房間里空空蕩蕩,靜謐無聲。 喻沅在屋內掃了一圈,低頭看見手掌上蹭到的幾縷干涸血痕, 確定昨晚發生的事情都是真實, 漫天大雪和孟西平都不是一場夢。 桌上的泥人偶各自換了個方向,小書生和小舞女貼在一起,拇指大小的人偶臉上掛著笑意。 當初孟西平在青陵館驛處理傷口,喻沅帶著丫鬟們逛到集市, 又碰見了泥偶娘子。那泥偶娘子看到她們一行人過來, 從擺著的偶人堆前飛快拿下了什么, 正好被瑩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