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23節
又過了將近時辰,天色漸晚,孟西平才過來,他走進屋內,身上一層寒氣很快散得一干二凈。 他剛進來,喻沅便悄悄瞥了他一眼,這幾天孟西平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溫柔的氣質里面帶了些揮之不去的凜然霜雪。 喻沅很不喜歡。 孟西平在對面徑直坐下,掐了一下眉心,說話聲音啞啞的:“不知喻老夫人從哪尋的替死鬼,我把他們暫時關在柴房,等候處置。” 喻沅微微點頭,她問那些人的時候就知道了。那三個人暗中收了很多錢,替別人去死,問什么都問不出來。 喉嚨咳得冒煙,沒人搭理,孟西平只好灌了一杯冷茶下去, 解了渴,他看向十二娘,喻沅似乎是剛洗了把臉,清水芙蓉,面上軟乎乎,和瑩玉說話時喜溢眉梢,扭過頭來看他冷酷無情。 十二娘的氣還沒消,他好像在無意之中又得罪了她,她身邊的丫鬟們同仇敵愾,對他的態度天翻地覆,喝的只有冷茶冷水,個個暗中瞪著他,膽子和她們家娘子一樣大。 孟西平暫時沒辦法化解喻沅心中怨恨,他摸著冰冷的杯壁,冷靜下來:“十二娘,你想繼續查下去嗎?” 今天幾位娘子之間的口舌之爭必有蹊蹺,看喻沅的樣子似乎早有預料。 不止喻府下人,更是涉及喻家內宅掌家夫人和喻家娘子。 孟西平心念一動,想起徐苓的話,難道喻沅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所以才堅持讓他查下去。 瑩心的手藝實在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喻沅拿起一塊棗泥山藥糕。 她惡狠狠咬了一口,嘲諷道:“那世子爺,我能不去帝京嗎?” 孟西平沉默了會,回答道:“我知道了。” 喻沅繼續低頭吃東西,冷著一張臉,仿佛咬的不是糕點,而是孟西平的血rou。 孟西平盯著她,看她跟個小孩子樣,為一塊好吃的糕點高興:“你從小就這樣嗎?” 喻沅嗯了一聲,看向他,不知道他說什么,理所當然道:“我從小便是這樣驕縱跋扈,世子爺喜歡那個癡癡傻傻的十二娘,實在是看錯人了。” 孟西平頓了頓,沒說話。 十二娘從小就過得這樣的日子嗎?錦繡叢生長大,歷經人情冷暖。小小一個喻家,姐妹翻臉,長輩偏心,勾心斗角不亞于皇家。 驕縱跋扈些好,不會受欺負。 孟西平轉著茶杯,慢吞吞道:“我絕不放過任何傷害過你的人。” 喻沅看瑩心,揚了揚下巴,施恩般道:“給世子爺換杯熱茶。” 孟西平笑了笑,桃花眼彎著:“你身子不好,等事情了結,隨我去帝京休養?” 喻沅認真看他:“世子爺可曾給過了我第二個選擇?” 孟西平:“十二娘,我來時陛下和我提過,希望我明年成婚,今年便帶著你出席年底的大宴,皇后娘娘想見一見你。” 喻沅:…… 她將準備扯下玉佩的手默默收回去,前世見過那皇帝,皇家他老人家頗為關心臣子家的嫁娶之事,搞得年年皇后和皇帝步調保持高度一致。每年大宴,皇后娘娘都要親□□問各家兒女子孫,可曾婚配,可曾生育,鼓勵多子多福,開枝散葉。 還是如今風調雨順,朝廷過于安穩,皇帝閑出屁了,關心起下屬的家事來。 愁云慘淡,黑云陣陣,江上已經是枯水期, 喻沅淡淡道:“再遲些一兩個月,江上就要結冰了。” 再過些日子,回帝京走不通水路,留給孟西平查的時間不多了。 孟西平抿了口熱茶:“我看你心中似乎早有決斷。” 喻沅不給他一丁點提示,干脆拒絕:“我不知道,你看錯了。” 她說著,一邊端茶送客,活生生的孟西平在旁邊,令她想起連環噩夢,入嘴的糕點都變得不香甜了。 孟西平給自己續了一杯茶,說起另一件事:“院門口是我給你留下的侍衛,他完全聽命于你,以后會留在身邊保護你。” 喻沅蹙眉看灰衣男子,怎么看孟西平的人都覺得不順眼:“我現在不想看見他,能讓他離開嗎?” 孟西平唇邊掛著笑:“任由你處置,但他的第一任務,始終是保護你。” 喻沅xiele氣,自嘲道:“那還是讓他在門口待著吧,起碼我能看見他,安心。” 話無可話,喻沅再次端起茶杯,準備送客。 孟西平手指敲了敲茶杯,朝她笑了一笑:“忘記和你說了,這事從頭理起來有些麻煩,我已經和喻老夫人商量過,這幾天就住在府里,直到將事情查清楚。” 孟西平指了指遠處:“我就住在喻七郎隔壁,十二娘有事可以讓人去找我。” 喻七郎的院子離喻沅住的地方也不遠,就隔著一個后院。 喻沅想了一下孟西平住的地方,比七哥哥離她這里還近些。 等抓到兇手,孟西平就要壓著她去帝京。 意思是從今天起,她別想離開孟西平的視線范圍外。 喻沅累極,三度舉起茶杯,手都有些酸了,克制地對孟西平說:“請。” 作者有話說: 最近好冷鴨,要注意防寒保暖啦~挨個親親 第29章 一夜狂風吹散漫天烏云, 碧空如洗,湛藍的天發亮,近日難得的一場好天氣, 江陵終于放了晴。 有孟西平鎮宅, 夢里夢外那些噩夢再沒來打擾,喻十二娘連著兩日睡了好覺。 腿上傷口都結了痂,她去了一部分裹著傷口的布條,睡覺時無拘無束, 覺得分外暢快。 她剛醒, 瑩玉揚著張讓人見了就歡喜的圓圓臉蛋, 甜甜地喚她:“娘子。” 這模樣準是又有好事。 喻老夫人將十二娘的嫁妝都準備好送了過來,還額外在帝京替她買了一座三進三出的宅院, 將房契地契一并送了過來。 喻沅發現契書下面是厚厚一疊銀票, 鴉羽般濃密的頭發垂下, 自額間覆下淺淺的陰影:“祖母對我可真大方,這嫁妝如此豐厚, 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瑩玉沒發現十二娘拿著銀票竟恍惚起來,絲毫不見喜色,她看著惦記著喻老夫人送來的東西, 話里帶著抱怨:“聽說大夫人給九娘子準備的嫁妝積玉堆金。三爺三夫人又不管事,幸好還有老太太還惦念著娘子的婚事。” 粗略數了數, 這些銀票加起來約有萬兩之巨,突然殷勤, 必有所求。喻沅笑意未達眼底,素白的手輕輕拂過這疊厚禮, 祖母挑著此時送來, 意味深長。 她一字一句囑咐瑩玉:“都收起來, 等孟西平把事情處理完了,我再去好好謝過祖母。” 用罷飯后,喻十二娘坐在一把紫檀躺椅上曬太陽,看瑩心打絡子,間或指揮瑩玉帶著幾個丫頭在屋內收拾棉被衣裳,她抱著手爐,舒舒服服的吃著糕點,覺得這日子簡直是神仙過的。 她一日三餐地喝丫頭們挖空心思熬的補血湯藥,身子漸漸好起來,唇紅齒白,陽光暖照下瑩白如玉。 自打喻沅決定無論發生什么,都要帶上著四個丫鬟后,重生后與她們之間刻意保留的那層隔膜日漸稀薄。想通以后,她心情一下子舒暢很多,即使前路漫漫,總算還有三四個真心待她的人。 她眼尾一掃,忽然見孟西平的侍衛晃了晃,恰巧露出半邊頭頂,此時喻沅見到孟西平的人更覺厭煩。 早知孟西平要來,哪怕早知道一兩日,她也該離開江陵了,要么就別裝傻,早早在喻府當一個混世魔星。說不定喻九娘也不敢惹她,寧王府聽聞未來的兒媳婦名聲敗壞,會暗示喻三爺用恩情同他們做個別的交易。 喻沅心里自嘲,心里飄過無數想法,抬眼見那顆頭如釘子般突兀地定在那里,揮散不去。 她看了數次,叫了個小丫頭過來,頗為蠻橫地說:“你去讓孟西平的侍衛再往外面走些,不許擋了我的院子。” 沒過一會,那顆別扭的頭頂消失了。喻沅面前的光突然消失,她合上書,偏了偏頭,院里來了位不速之客。 喻沅不禁疑問:“世子爺怎么又來了?” 原本孟西平已經有兩日不曾出現在喻沅眼前。 今天大清早的,孟西平帶了兩只木芙蓉過來,陪喻沅沉默地吃了個飯,吃的喻沅如鯁在喉,無暇欣賞那支花蕊含露的木芙蓉花。 等吃完,孟西平一言不發出府去,現在怎么又回來了。 孟西平在喻沅旁邊坐下:“我來看看你的傷。” 喻沅不看他,語氣帶刺:“讓我再好生休息兩天,我便能活蹦亂跳的下地走路,世子不必費心來看望。” 孟西平不吭聲了,他人高馬大的,委屈地鎖在一個小馬扎上面,矮了喻沅半頭,風流意氣盡數散去,驕傲的白鶴低下他高傲的頭顱。 她禮尚往來,淡淡地問了一句:“世子爺肩膀上的傷怎么樣了?” 孟西平手按在受傷的肩膀上,眼底幾分溫和的看向她:“舊傷復發,有些嚴重,勞煩十二娘替我上藥。” 喻沅皺皺眉,一時對面前得寸進尺的人不知道說什么話才好。 他眉目生的極好,宛如桃花瀲滟,天生看起來是柔軟多情的種子,擺出最無害的樣子,任誰看了都要為他表現出來的隱痛傷心。 孟西平活脫脫斯文敗類,他將自己最致命的弱點親手捧著給了喻沅。 喻沅上過一次當,拿了塊糕點擋住灼灼視線:“世子爺身邊那么多侍衛,都是吃干飯的?” 孟西平無比誠懇地道:“我身上的傷不便叫喻府下人處理,從帝京帶來的人又都忙得很,無暇分身。” 喻沅點點頭,咬了一口茯苓糕:“門口那侍衛在我這守了好幾日,我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孟西平沒說:“已經交給你了,就由你起名。” 喻沅腦中靈光一閃:“那就叫孟一吧!” 孟西平對著這個樸實無華的名字沉默了一會:“都聽你的。” 喻沅讓人去通知新鮮出爐的孟一,過來替他的前主子上藥。 孟一行動迅速地過來,眼含控訴地看向讓自己改名的人。 喻沅哼了一聲,將書輕輕摔在他面前:“你不愿意叫這個名字?” 世子爺首肯的,孟一哪敢不愿意,他連連搖頭,跟在世子爺后頭進屋去了。 在里頭收拾東西的丫頭們都先出來了。 喻沅能聽到里面隱隱預約的聲音。 孟一似乎是在和孟西平說他身上的傷很重,需要盡快找大夫再處理一下 而孟西平始終沉默,最后沉著喝了一聲。 想也能知道里面的情景,孟西平根本不會乖乖聽孟一的話。 喻沅先是讓瑩玉去找胡大夫,后又提起聲音,對里頭的人說:“孟一,你從今天起便是我喻十二娘的人,不用再怕孟西平。世子爺的傷,你盡管下手處理,該用藥的用藥,有事我擔著。” 果然,里面動靜立刻小了些,孟西平再出來時,脖頸發間濕漉漉的,像是從水里出來,也不像來時那么輕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