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5節
喻沅徹底失望。 最記掛的就是幾個丫頭,等明年賺夠錢,她就想辦法將瑩心幾個嫁出去,再不濟也要給幾個丫頭找好去處,免受她的拖累。 喻沅想到帝京故人,想到孟西平,想到前世結局,事情越是紛雜,她心里越是冷靜。 她慢慢飲盡甜滋滋的湯。 其他還是小事,當務之急,錢是大問題。 在院子里面消息閉塞,喻沅正坐在屋里琢磨,想著如何避開周mama和瑩心等人出去。 前幾日府中有客,喻沅沒出去見人,倒是意外給她帶來了一場麻煩。 瑩心她們打聽到知府女兒來府中時,喻九娘關于喻沅的一場小風波,看護喻沅護得更緊,這兩天喻沅竟沒找到機會出府,實在是天降橫禍。 喻沅正苦苦思考,那個給她帶來麻煩的人主動送上門。 喻九娘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氣,又想起那日她屋里的丫頭沒能進喻沅院子的事情。她趁著喻五娘去看表姐,不在府中,帶著人來找十二娘,要加倍奉還回去。 九娘的人氣勢洶洶的堵在門口,周mama不肯讓她們進來,急著叫人去通知喻老太太和大夫人。 院子里面兩方對峙,吵吵鬧鬧之時,喻沅從床下拖出來個木箱,從箱底翻出來一套男裝,然后她將床收拾成睡下的模樣,拉下幔帳。 她手腳利落,換上衣服,趁著其他丫頭不備,大搖大擺從后門出去。 喻沅知道喻家各路產業集中在何處,她化名北方來的富貴公子錢要,將這些年攢下來的錢財分散在各路,使了點小手段,掛在喻家旗下。 她不貪心,謹小慎微,及時收手,不惹人矚目,只為賺點足夠離開江陵的錢。 每逢半年查賬,出來巡視一番產業和商鋪。看看賬目上面的盈利,喻沅心里算盤打的飛起。 得虧前世喻沅管著寧王府的賬,對里面的門道摸得清楚,賺錢速度比她預想的快。 和幾個掌柜理好項目,喻沅按照慣例取出一部分盈利。她兩三下甩掉人,在茶樓點了杯清茶坐下休息。 喻沅坐在大堂里面,旁邊桌是兩位走商人,剛剛結束一門生意,他們口里聊著路上的見聞,突然提起帝京事。 似乎是帝京剛剛發生的一起大案,喻沅本來沒什么興趣,忽然聽到他們話語里提到兩個熟悉的名字,徐敏靜和寧王府。 聽到寧王世子為抓賊人手臂受傷的消息,喻沅捏緊拳頭,差點要起身去問他們后來孟西平情況如何。隨即她自嘲笑了笑,今世既與孟西平無關,還擔心他干什么。 自有裴三娘,何五娘她們溫柔解意,替他上藥! 后面走商人換了話題,聊起江陵兩岸的花娘來,言語粗俗不堪,喻沅聽不下去便結了賬,走出茶樓。 她剛剛走出去,一輛馬車骨碌碌滾過去,突然停了下來,橫亙在路中間。 馬車里走下來一個喻沅熟悉的人,沒在喻府見到,卻在路上偶然遇見了的徐苓。 按道理,喻沅現在還不認識徐苓,認出她是因為喻沅前世和徐苓有過幾面之緣。 徐苓是孟西平好友徐敏靜的親meimei,是難得孟西平身邊,對他沒有任何想法的年輕女娘。 她很快將目光移走,打定主意今生要遠離所有和孟西平關系匪淺的人。 不過徐苓既已到江陵,后面或許還有和她見面的機會,喻沅擔心被她看到,急忙忙轉身離開此處。 因此她沒看到被馬車擋住,站在徐苓面前的人。 “寧王世子。” 徐苓在街上買完畫,突然從人群里看到孟西平,心里一驚,來不及深思,已經喊住了他。 她離帝京時,聽哥哥徐靜敏說漏嘴,寧王世子馬上要去江陵辦事,去接他那位未婚妻進帝京。 徐苓和家人走的水路,一步不敢慢。孟西平在她們后面出發,走的陸路,卻只遲了兩三日,孟西平來得未免太快了些。 孟西平今年剛剛加冠,身姿挺拔端正。輪廓分明的臉,眉目濃烈,眼角微微上斂,天生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眼珠黑白分明,看人時連帶感情也濃烈起來,讓人忍不住心生期待,沉迷其中。 偏偏他舉手投足之間帶出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世家底蘊,讓人無端覺得這雙眼的主人該是鮮衣怒馬,快意恩仇,詩酒風流的,該為他取來五花馬、千金裘、杜康酒,傾其所有,博他一笑。 上次徐苓在慧宜公主的宴會上見到他,孟西平的笑宛若春風,拂綠群山,在亂糟糟座位上,和徐靜敏舉著酒杯,打了個心照不宣的招呼。 他瀟灑的一飲而盡,那酒里盛滿了溫柔細碎的笑。 坐在徐靜敏旁邊的徐苓突然低頭,夾了一筷子花生吃,無人知曉她耳邊曾經染上抹未知的紅色。 在大街上突然被人叫住,孟西平面無表情地回身,讓徐苓知道,那些藏在春風里的期待都是錯覺。 他目光微沉,此刻褪去了在帝京宴會那些摘花舞劍的柔軟風流,露出里面玉石般冷硬堅固的質地,風吹雨打,氣質凜冽。 徐苓被他容貌所攝,似劍光照破寂寂長夜,驚心奪目,壓迫力十足,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孟西平的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像是把周遭所有光都被吸引進去,顯出某種深沉的危險。 想起父親和兄長口中的寧王世子孟西平,徐苓不敢久看他,很快低頭行禮。 孟西平因為徐靜敏還記得她,不過一瞬,他笑如春風,又變成了橫行帝京的寧王世子。 孟西平緩緩叫出來她的名字:“徐苓,我記得你爹剛剛調任江陵知府。” 幸好孟西平還記得她,徐苓松了一口氣。 她緊張道:“正是,某想看江陵風景,求了爹娘,隨他上任。” 孟西平手里捏著把扇子,隨手展開,溫和地說:“靜敏很是關心你,我會在江陵待幾天,若是你有信要寄給他,就派人到官驛找我。” 街上人多嘴雜,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容貌出眾的孟西平與徐苓,眼神圍了過來。 徐苓一咬牙,頂著孟西平看似溫和的目光說:“冒昧問一句世子爺,可是為了喻十二娘而來。某前兩日從喻府回來,關于十二娘的事情,有些新發現。” 孟西平搖扇子的手停住,面色平靜,似乎并不意外,噙著笑:“喻十二娘如何,徐娘子見過她了?” 徐苓盯著他腰間的鴛鴦荷花玉佩,每次見到,他身上總是掛著這枚玉佩。后來她才從兄長口中得知,這便是孟西平和喻沅的定親信物,他從不離身。 她狠了狠心道:“十二娘在家中處境艱難,世子爺貿然去見她,恐怕不太好。” 孟西平臉上依舊掛著平靜的笑,沉靜的桃花眼靜靜看著她,看著像是對她說的話毫無不在意的樣子:“喻沅怎么了?” 徐苓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竟看不出孟西平對十二娘態度究竟如何。不過,能讓孟西平親自來接人,無論這樁婚事能不能成,可見喻十二娘在他心里還是有些分量的。 她也不知道孟西平對喻家情況知道多少,含糊道:“十二娘身子不好,家中上下待她冷漠,姐妹眾人,更是言語輕慢。” 孟西平眼底流光一閃而過,細看又是平靜無波,他微微一笑:“她是我的世子妃,誰敢動她。” 孟西平竟然親口承認了這樁婚事! 徐苓從她父親那聽說,寧王夫婦私底下不太滿意喻沅,有意取消這門親事,所以她在江陵真正看見孟西平,才如此驚訝。 這位喻十二娘,果然不同。 徐苓更有把握:“可世子爺遠在帝京,終究力有未逮。十二娘受傷之事蹊蹺,世子爺就不想查一查嗎?” 孟西平似乎是被她這句話觸動了,想起某段回憶,他臉上極快的閃過一絲痛苦神色。 孟西平慢慢收了扇子,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瞇起來:“徐娘子今天找我,有何所求?” 即使這時,孟西平依舊是春風化雨的溫柔,可他盯過來的眼神,徐苓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正被某種猛獸或者蛇類鎖定住。 徐苓心頭狂跳,疑心自己看錯,再一看,孟西平又是風度翩翩的寧王世子。 她心里所求壓過了一切:“我想求世子一個承諾,關于二哥哥徐靜敏的。” 孟西平不假思索,很快同意,跟著上了徐苓的馬車,要聽聽她想說什么。 作者有話說: 孟西平:聽說有人威脅我老婆?(亮刀) 第6章 暮色四合,太陽剛剛露了面又隱入厚厚的云中,整座喻府籠罩在茫茫深深的陰影里。 一葉小舟從河中慢悠悠飄過來,拿著船槳的船夫戴著一頂斗笠,他擦了擦汗,尋了處僻靜地,將船穩穩停在岸邊。 老船夫看無人經過,才喚醒躺在船上,翹著腳的年輕男子:“公子,咱們到地方了。” 前方便是江陵各地大族的宅院,此時兩岸人煙已靜,碧水微瀾,四下寂靜異常,只有這一葉小舟攪弄水聲。 顯得船夫佝僂著腰的背影有些鬼祟。 躺在船上的喻十二娘揭開蓋在臉上的書,睡得迷迷糊糊,她抬眼看到不遠處喻府高聳的院墻和院里伸出來的孤零零的樹,光禿禿的樹干上面似乎掛著某些東西,隨風一閃而過。 她沒仔細看,將書丟在船上,起身上岸后,喻沅給船夫付了錢,仍是如往常那般吩咐:“你把船依舊開到原來的地方停好,下次本公子要用的時候再給你遞信。” 船夫忙不迭地收下賞錢,答應下來,也不好奇主顧每次偷摸著從爛泥巷來回有何原因,很快劃著船離開。 高門大戶,府里的公子小姐們多如牛毛,指不定這位公子身上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和不為人知的癖好,最忌諱旁人問起。他只是按照錢公子吩咐,在公子要出門時來接送,每個月大半時間閑著在家光拿錢,這活不能更好,可不能因為多嘴多舌丟了這門好差事。 喻沅站在原地,目送小木舟遠去,隱入茫茫水霧之中。 偶然尋來的這個船夫與喻家毫無聯系,嘴緊從不多言,也不好奇瞎打聽主家身份,除了接送不說一句廢話,喻沅用他最是順手舒心。 確定左右無人,喻沅往前走了一段路,閃身靠近喻府。 回去時喻沅沒走后門,繞到喻府后宅,尋到她自己的院子。一棵歪脖子樹橫七歪八的樹枝越過院墻,粗壯的枝干朝向府外,枝上掛著一兩片殘葉,在風中搖搖欲墜。 落水受傷后,因喻九娘整日sao擾喻十二娘,讓喻老太太不小心撞見喻九娘欺負meimei,在大太太的袒護下,喻九娘單單在房中跪了兩個時辰以儆效尤,喻十二娘卻搬出了從小到大住的院子。這說來算是懲罰誰,幾個丫頭委屈的不行,吵著要給喻沅爹娘去信,信送到渠縣卻不了了之。 喻沅爹娘的回信現在就夾在喻沅書中,對喻沅身體的關心寥寥一言帶過,信中只要她好好養病,準備同寧王府的婚事。 還是老太太可憐喻沅,知道大太太管著后宅,偏心喻九娘,準備重新給喻十二娘換個遠離一眾姐妹的院子,好讓她遠離瑣事,安心修養。喻沅便使了個小計,讓周mama替她選中了此處院落。 這里靠近喻府后門,雖然處于整座喻宅邊角,位置不佳,景致欠缺,甚至與爛泥巷僅僅是一水之隔,然而卻與喻九娘她們住的后院隔著一大片山水園,走過來要花上足足兩炷香時間,實在是整個喻府最為偏僻隱蔽的地方,甚合喻沅的心意。 更何況,喻沅抬眼去看,當初她一眼選定這里,便是因為院墻內這株放肆生長的歪脖子樹,樹干長得巧妙,她搬過來時,樹高剛剛過院墻,三年后枝干粗壯,已經有三四人高,迎來送往,長在這里無言見證了喻沅無數次的逾墻越舍,偷摸回家。 拍了拍合作默契的歪脖子樹兄弟,喻沅從樹后拽下來一根不起眼的灰色繩索。乍一眼,這繩索和樹干融為一體。繩索的一端掛在樹干上,尾端剛剛垂到地上。 喻沅將繩索纏在腰上系好,瞇著眼望向靜悄悄的院內,她抓住繩索,竟是一縱一躍,腳踩著歪脖子樹,動作熟練地越過高墻。 喻沅在喻家雖不如喻九娘那般從小受寵,有求必應,然而身為府里的千金小姐,千嬌百寵,輕易出不得府,有誰敢讓她磕磕碰碰,更別談教她這等上不了桌面的本事。 這攀墻爬院的本領自然不是在喻府學的,那是她上輩子到了帝京以后,孟西平偶然之下教她的。 喻沅那時初到帝京,得了孟西平的承諾,暫時住在寧王府里,由他寫信給喻沅爹娘,請他們進京商議婚事,選好吉時吉日成親。 但沒正式成為寧王世子妃前,她不能一直不清不楚地住在寧王府,平白惹人閑話,讓寧王府落下把柄。就在這時,慧宜公主借口要教喻沅禮儀,把她接到公主府住。 慧宜公主當真給她找了幾個老師。教規矩的楊mama是從宮里出來的老人,心硬如鐵,嚴厲異常,動輒把規矩兩個掛在嘴上,頂著寧王府的名頭,把喻沅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從小過得散漫,在江陵自在快意,哪里忍得了這些苦,沒過幾天,她就忍不住寫信給孟西平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