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94節
守孝,終歸守的是自覺和心意, 真正孝順的人, 不是一個期限能夠困得住的, 而不孝的人, 孝期二字困得住他的人也困不住他的心。 不過,即便是再悲傷, 再懷念, 人永遠也不能一直沉溺在過去, 始終得向前走。 只有他們這些后人過得好了, 長者才能真正的安眠。 二月天氣還有些倒春寒, 到了三月這便日漸暖和了起來。 京城一年一度的各類盛會便又一場接著一場冒了出來。 四年前的三月初十,是安陽同顧青山的大婚的日子, 安陽記得, 婚期是在上元節那日匆匆落定的,確切來說, 在上一年的年尾便聽到太后與皇上在商議此事了。 那一年的夏季特別漫長, 都八月了還十分炎熱, 秋老虎實在厲害得緊, 那一年的天氣熱得有些不太正常,安陽是在那年的八月底感染了天花,纏綿病榻近一月, 一直到九月底快要入冬了這才服用了顧青山送過來的草藥, 加上天氣終于寒冷, 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卻也在病床上臥了兩三月, 一直到年底時身上、臉上的疤痕印跡這才稍稍淡化了些許。 太后疼惜她,在那年年底開始給她悉心挑選人家,其實早在年尾時便已選中了顧家,是在得了安陽本人的首肯,又試探了一番顧家的口風后這才在上元節那日正式落定的。 上元節定下婚期,三月初十便匆匆辦了婚事,整個過程不足兩月,尤還記得當年這個婚訊傳出去的時候,震撼了滿京的人,因婚事辦得太過迅速,從定親下聘到成親耗時不到兩個月,是以,即便是到了安陽嫁進顧家的那一日,依然有好些人都還沒有從這件憾事中緩過神來。 于是,婚后顧青山的匆匆上任,婚后安陽險遭拋棄,才令眾人這般津津樂道。 沒想到,一晃眼,他們成親竟已四年了。 話說這日天氣和煦,鳥語花香,安陽的身子也一日賽一日的大好了起來,羊圈里的那些羊一只只漸少了,每日一鍋羊湯煨著,一碗羊乳灌著,安陽掉下的那些rou漸漸長了回來,甚至比去年此時,更要珠圓玉潤了些。 安陽定了日期,決定在三月初八這日,宴請了滿京好友于將軍府參宴,將軍府無花,無景,于是,安陽cao辦了一場行酒宴,邀請滿京好友前來參宴。 這一次,安陽無關身份,無關親疏,欲將滿京四品以上的娘子郎君們全部給悉數請了來。 安陽郡主設宴,還設在將軍府,還是一場行酒令,無論是哪一個名頭,勢必都叫人激動萬分,神往不已。 要知道,安陽郡主已多年不曾設宴了,尤記得還是當年在閨閣中在郡主府時才略設過幾回,因郡主府的景致一絕,她府上那芳香十里的十里芳菲庭,聽說比之宮里的御花園甚至是不差的,無比令神往之,而郡主設宴,來參宴者無不富貴顯赫,說句夸張的,全部都是皇子公子,郡主縣主級別的,可謂是滿京頂級盛宴中的盛宴,故而每一回郡主設宴,都讓滿京貴女圈子里動蕩數月無休止。 而今年雖不在郡主府,改設在了將軍府,卻更令人興致勃勃,要知道,將軍府于滿京而已,是遠比郡主府更為神秘之所,因為除了當年的顧家大婚辦理婚事以外,顧家已有十數年未曾辦過任何宴局了,如今顧家大開府門,如何不令人兩眼望穿呢? 關鍵是,將軍府的這場行酒宴,不止請了皇親國戚,還將滿京四品以上的官家小姐郎君們悉數宴請,不過是才遞出去一個風聲,滿京上下一個個便早已經按耐不住,激動不已呢? 安陽之所以提前放出風聲,是為了避開其他府上的一些重要宴會,例如安伯侯府的桃花宴,國公府一年一度的詩詞宴,還有其他旁的府上的諸多宴會。 這日,提前半月安陽便將所有的請帖全部寫好,命人一一送了出去。 寫了七八十份請帖,安陽半邊身子都麻了,剛落筆,蕉月立馬過來給安陽揉肩,道:“主子,今兒個天氣好,一會兒不若去庭院里曬曬,早前下了大半個月的雨,今兒個這太陽來得太及時了,太醫說讓您平日里該多曬曬太陽,該多出去走動走動,活動活動筋骨的。” 蕉月見郡主寫了一上午,便竭力勸說著,想了想,又道:“大人也讓奴婢們無事多領著您多走動走動,大人說不該日日悶在屋子里頭,回頭人該悶壞了。” 蕉月怕郡主犯懶,甚至將顧青山這塊牌匾給搬了出來。 安陽想了想,便道:“那一會兒去北鎮街逛逛罷,正好要為宴會添些事物!” 自去年八月守孝以來至今,安陽已足足有大半年未曾踏出過府門了,見這日天氣和煦,風和日麗,便萌生出了外頭散散的心思,想了想,又道:“記得知會明月一聲,不然那小妮子又該在耳旁嘮叨不止了!” 蕉月聽說安陽這日要出門,也是有些高興,立馬興沖沖的打發人去了北苑,邀請姜小娘子。 安陽則在顧青山的書房東瞧瞧,西瞅瞅。 顧青山去上值了,安陽今日的請帖是在他的書房謄寫的,安陽來他的書房次數并不多,她看到這些書書冊冊的就腦袋瓜子疼,她不愛看書,有幾回見顧青山瞧得認真,有美人在側,他竟都坐懷不亂,將手中的書冊瞧得不離手,一眼沒有朝著身側安陽身上多看一眼,儼然將書房里的安陽給拋在了九霄云外,安陽哪里受過這樣的冷落,于是有幾回成心搗亂,非得命令顧青山念書給她聽。 結果不想顧青山看的那些書,盡管顧青山的聲音低醇好聽,可那書中的內容實在過于晦澀難懂,許多字眼她連聽都沒有聽過,就跟聽天書似的,聽了幾回,安陽便昏昏欲睡了幾回,至此,對他這書房徹底失去了興致。 今兒個她一人,便耐著性子東瞧瞧,西看看。 這兒翻翻,那里找找,連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翻找些什么,或許是她每日來這書房,總覺得顧青山的神色怪怪的,她走到哪兒,他的雙眼立馬便跟到哪兒,好似怕她亂翻亂看,翻看到哪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 倒也并不明顯,就是這人罷,在一塊相處久了,對對方的行為舉止便越發熟悉了,顧青山雖不曾表現出來,可安陽的第六感就是感應到了。 這屋子里頭定然有些什么,是不想讓她發現的。 安陽找啊找,翻啊翻。 結果在顧青山的案桌下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墊桌腳的書冊,安陽覺得有疑,便親自蹲下,將那本書冊從桌腳下扯了出來,竟是那本……未遠游? 看到被桌腳碾出一個洞的這本未遠游,安陽只有片刻的恍惚。 難怪自那日過后,她的屋子里便不見了這冊書,她還以為被蕉月等人給處理了,卻沒想到,竟是被顧青山拿來墊桌腳了? 其實,自那日大吵一架過后,后來,兩人便心照不宣的再也沒有提過此事了,好像此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日,若非皇祖母薨逝一事打斷,安陽都不知道那日究竟會發生什么。 她從來不是個盛氣凌人,更不是個情緒不穩之人,可那日,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好像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附身了似的,她一氣之下竟想到了……和離! 是真的和離的那種! 她一氣之下,是恨不得跟那人徹底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而那日,那人的氣憤情緒,好似也絲毫不在她之下! 若非皇祖母一事打斷,當真不知那日會發生什么! 也正是被皇祖母薨逝一事打斷,歷經生離死別,又歷經大病一場,經歷過種種后,才覺得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在生命的長河里壓根不值一提。 其實,她是信他的! 可就是……可就是,那一刻不能自已! 安陽舉著手中已經發爛了的書冊,難道……難道這便是顧青山在書房時時時提防她的東西? 不……不應該罷,若那般提防,扔出去不得了,干嘛偷偷模模,鬼鬼祟祟。 安陽想了想,又將那本未遠游重新塞到了墻角里的桌腳下,頓了頓,想起那日她走到這瑯琊閣的八寶閣前時,狗男人立馬借故將她給支走了的畫面,這樣想著,安陽起身一步一步朝著八寶閣走去。 顧青山這書房兩面皆是書架,一面臨窗,唯有案桌后的這面八寶閣上擺放著各類兵甲兵器。 安陽走到其中一架小型“炮車”模型的隔斷前,仔仔細細的觀摩了片刻后,然后想起顧青山有一回取物的動作,想了想,有樣學樣只伸手將那炮車的車頭輕輕撥動了一下,下一刻,一個小小的暗格自炮車底下緩緩自動延申了出來。 安陽本以為這般私密,定是放著不同尋常的寶物,卻萬萬沒有料到,里頭竟是一塊平平無奇的帕子,還有一卷卷起來的畫軸。 安陽沒理那枚帕子,只輕手輕腳的將畫軸打開,只見畫軸里畫的是一幅女子畫像。 第93章 一幅女子畫像! 確切來說, 是半幅。 沒有臉,沒有五官,只是一幅女子正面略偏側面的身影勾勒畫像,垂首側低著頭, 素筆寥寥幾筆, 勾勒出一道身形柔橈輕曼, 嫵媚纖弱的身姿來。 看到這幅女子畫像時, 安陽神色一愣。 第一反應是:顧青山這廝竟背著她藏了一幅女子畫像,他究竟有何居心? 安陽反復將畫像, 將畫軸來回翻看, 確定并非出自哪家名家之手, 確定并非用來收藏的古畫, 就是一幅自己勾勒的畫像。 畫像中的女子沒有臉, 沒有五官,分辨不出來究竟是何人。 像她? 說像, 好像有些像, 說不像,也并不大像。 主要是沒有臉, 衣裳發飾也不過幾筆匆匆帶過, 是那種最簡單的勾勒, 壓根無從辨別。 究竟是誰呢? 安陽心中一時復雜萬分, 說不上什么情緒,只是她以為自己對那狗男人算是比較了解的了,卻萬萬沒有料到, 男人心海底針, 你永遠都無法真正的了解一個男人。 就像是洋蔥, 剝開一層, 里面還有一層,一層一層的往里剝,剝到最后時才發現那些臭男人們壓根就沒有心。 顧青山心里竟一直藏著個人? 呵呵呵,藏得可真夠深的啊! 怪道每回她一踏入這書房,他兩只眼睛就跟燈籠眼似的,她走哪兒,他便照到哪兒,原來這里頭還藏著這樣的齷齪! 只是,顧青山心里竟一直藏著個人? 這個發現令安陽錯愕不已,同時心中也一時好奇得不得了。 按理說,不應該的啊,畢竟他們如今同床共枕也快一年了,這一年的時間里安陽壓根沒有發現任何他有外心的痕跡啊,至于這成親之前,看著也不大像啊,要知道那顧無憂當年在皇家書院念書那會兒,雖日日不曾缺課,端得個模范生的優等模樣,可但凡一下課,他便徹底不見了人影,不是去了馬場馴馬,便是練武場練箭,壓根沒有與旁的小娘子勾搭的機會啊,若真有,半個書院的人都是赫連毓和丹旸的眼線,一早便傳到安陽的耳朵里了。 他那幾年,跟書院的小娘子們說過的話攏共不下十句。 除了一個樂未央。 所以,這個畫軸里的女子是樂未央么? 這樣想著,安陽復又重新將畫軸舉了起來,細細看了片刻后,依然瞧不出任何門道來,不多時,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一轉身,安陽忽而將視線遠遠落到了墻角桌子腳下的那本被墊了桌腳的未遠游上,定定的看著。 莫不是假意用來墊桌腳,實則卻是……舍不得扔?這算不算是另外一種……收藏? 又是書冊,又是……畫像。 所有的行徑全都暗戳戳的,反倒是越發的可疑了。 這個念頭一起,不知為何,瞬間讓安陽原本輕松的神色頓時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只覺得心頭微微一沉。 原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就會在看不見的角落里一直生根發芽,過往歲月里那些尚且來不及解開的結,看似過去了,卻永遠也過不去。 它們只是一點一點隱藏了起來,堆積了起來,你的每一次疑神疑鬼,都是給它的養分,給它澆的水,等到所有的懷疑堆積到一起,一轉頭,猛地發現原來那顆種子竟不知不覺間早已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 安陽低頭看著手中那幅畫像,一動不動,久到整個人快要凝固成一座雕像了,這時,正好在這時,蕉月忽而匆匆去而復返,再一回來時,只見蕉月難得神色復雜焦急,推門進來時,臉上情緒略有些不對,安陽這才嗖地一下從畫像中抬起了頭來,一時捏緊了手中的畫軸,盡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問道:“怎么了,生了何事呢?” 蕉月支支吾吾道:“郡主,紫黛jiejie請您……請您過去一趟。” 蕉月神色一臉凝重,安陽頓時皺了皺眉,想了想,只將畫軸一卷,親自握著畫軸返回了無恙居。 回到無恙居時,只見院里無人,紫黛已將閑雜人等打發了下去,整個屋子唯有紫黛、綠云二人。 屋子里頭彌漫著一股子藥味。 安陽掃了一眼綠云手中抱著的藥罐子,還來不及開口,便見紫黛已經率先一步神色凝重上前稟道:“郡主,此乃早起時您用過的藥,這是剩下的藥渣。” 紫黛忽而指著綠云懷中的藥罐子說著。 聽到紫黛如此說來,又見屋內幾人各個神色有異,安陽下意識地便蹙了蹙眉,道:“此藥有何不妥?” 紫黛道:“郡主以往的藥都是由太醫開的方子,直接從太醫院抓的藥,便是郡主去年大病時亦是如此,自上個月郡主的病情徹底大好,每日的藥也由一日一劑,慢慢減少成了如今的七日一劑,于是自上月開始郡主的藥便直接在宮外抓的,每一回郡主用過的藥皆是由奴婢親自去抓親自去熬的,并不曾發現任何問題,然而今日奴婢倒藥渣時卻無意間撞見有人鬼鬼祟祟的竟要將藥渣清理走,正好被奴婢逮了個正著,于是奴婢心生警惕多查看了一遭,沒想到在藥渣中竟發現了此物——” 紫黛說著,將帕子掀開,遞送到了安陽面前,道:“此乃紫茄花的花蕊!” 安陽定睛一看,只見紫黛的手心里靜靜的躺著幾根黑乎乎的須狀莖根之物。 安陽皺了皺眉道:“此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