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89節
安陽不過神色低落了片刻,很快恢復如常,道:“自然是你的錯,你個不孝兒,竟沒讓皇祖母見你最后一面,日后百年后皇祖母若是怪你,我可不會為你說情。” “不過好在,你終究還是趕回來了,至少見了皇祖母最后一面,沒辜負皇祖母白疼了你幾十年。” 安陽端得個老氣橫秋,將赫連瑞從頭到尾的“教育”了一番。 赫連瑞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氣色,臉色。 那日靈堂一聚,不過匆匆一眼,卻已叫他觸目驚心,肝腸寸斷,竟瘦得跟個紙片人似的了。 后來,她又大病了一場。 他卻無法親臨。 當年她感染天花時他下了江南,他第一次下江南歷練,錯過了她的病情,也錯過了她的一生。 而這一回,他趕上了,卻已沒了資格。 她每一次生病,都是闖一場鬼門關。 何況,在生病時,整個人早已瘦成一把枯骨了。 是在此番回來后,他才得知這幾年來,她受了這么多苦的,堂堂安陽郡主竟被他顧青山一棄三年,竟還被淪為那些販夫走卒們的笑柄,于是,哪怕在孝里,他都忍不住氣得翻墻而出,跑到將軍府跟那顧青山打了幾架。 如今看來,倒是將她照顧得極好。 氣色恢復了。 臉上也有rou了,臉上已透著淡淡的粉。 卻依然不如他走的那一年,那般珠圓玉潤。 那個時候的安陽臉上還滿是稚氣,臉上rou鼓鼓的,如今一晃近四年未見,四年后的瑟瑟,她的瑟瑟出落得越發仙姿玉貌了。 卻已是他無法觸及的了。 “記得要多吃飯,多吃rou,rou只管吃,皇祖母不會怪你的,還有,藥不許再私下倒掉了——” “你那些侍女們若管不住你,慣著你,回頭我便將檎霜給送過來專門看著你!” 赫連瑞盯著安陽依舊瘦弱的臉,一字一句細細囑咐著,還有“恐嚇”著。 檎霜是興慶宮的大宮女,太后的貼身宮女,一等一的嚴厲細致。 不料,安陽卻毫不懼怕他的恐嚇,甚至嘴里輕輕嘖嘖了兩聲,正要反駁來著,這時,卻見立在原地那道一直沉默不語的身影終于緩緩踏了過來,道:“殿下放心,將軍府雖清貧,婢女倒是不缺,就不勞殿下費心到要驚動宮里頭的了。” 那道聲音低沉冷冽。 像是冬日里松柏上浸潤了半月的雪,透著股子淡淡的涼寒。 話一落,安陽身旁身影一晃,顧青山不知不覺間已踏了過來,并肩立在了安陽身旁,忽而片頭看向安陽道:“郡主,到了該食用牛乳的時候了,莫要錯了時辰,不然用得晚了,夜里又該鬧肚子了。” 顧青山驟然這般開口說著。 言下之意竟是:談完了么? 他竟下起了逐客令。 向堂堂二皇子下起了逐客令。 而安陽聽了他這話后,一時愣了愣。 先是聽到他那句“將軍府清貧”,若非沒有今夜的小魚兒,安陽一準深以為然,然而得了那小魚兒后,再聽到他那句“將軍府清貧”時,安陽頓時嘴上忍不住微微一抽,只覺得好個睜眼說瞎話,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簡直說起謊來不帶打草稿的,若非親眼所見,安陽簡直不能相信,關鍵,他連眼都不待眨的,這樣看來還不知在安陽跟前說過多少瞎話了。 再是那句食用牛乳。 安陽明明日日是睡前食用半碗,這時辰分明還早著了。 簡直越說越瞎。 不過,下一刻,安陽驟然反應了過來。 她原是從不食用牛乳的,原先在宮里頭時便不食用,不過是這次生病后,被顧青山給逼的,食用久了,倒也漸漸適應那顧味道了。 二皇兄也知道她是不愛牛乳的,她以為生病時二皇兄喂過她,不過她死活不愛喝。 總覺得,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刻意。 像是在……賣弄? 又像是明晃晃的……吹噓? 不然,莫名其妙的提及牛乳這茬作甚?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狗男人好似對二皇兄極為不喜。 這二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果然,安陽下意識地抬眼看向了赫連瑞,只見赫連瑞此刻臉色郁沉的厲害,良久良久,只抿著嘴,冷哼一聲道:“婢女是不缺,怕是缺了些心眼,瞧瞧,瑟瑟的小臉都沒幾兩rou了,莫不是將軍府的飯菜沒有油水,瑟瑟若是吃不慣,便只管搬回郡主府或者直接搬回宮便是,宮里頭油水足,住上兩月一準將你的小臉養得白胖胖的了——” 赫連瑞亦是毫不客氣地回懟著顧青山。 安陽看了看赫連瑞,又看了看顧青山,終于有些確定,這二人是真真……不對付了。 作者有話說: 顧青山:老婆不愛吃牛乳,可是我就是有法子讓她吃!哼!你不行罷!贏麻了! 第88章 赫連瑞指責顧家沒有將安陽照顧好。 面對這明晃晃的冷嘲熱諷, 顧青山只淡淡瞥了眼呱唧呱唧的二皇子,始終面色不改,甚至連眉頭不帶皺下,一副懶得搭理人的架勢。 不多時, 只看了眼小臉清瘦的安陽, 復又抿著唇, 重復的催促了一遍:“郡主, 該回屋吃牛乳了!” 安陽:“……” 安陽看著一本正經,周而復始, 不知疲倦, 一心一意執著的催促她吃牛乳的顧青山, 不知為何, 忽而覺得有些丟人。 她瞪了顧青山一眼。 一抬眼, 果然只見赫連瑞神色一噎,臉色便又鐵了幾分, 只見赫連瑞將袖袍用力一甩, 忽而板著臉看向那顧青山,袖袍下的手握成了個拳頭。 顧青山也毫不避諱的直視他的視線。 兩人目光對視著, 像是長槍短刀在空中犀利的對峙較量般, 空中的氣氛都肅穆了幾分。 呵, 堂堂第一公子的顧無憂, 雖素來同大皇兄更要交好一些,不過他們二人之間并無過節,男兒素來崇尚英雄, 從十四歲起, 他顧無憂從北疆踏回京都的那一刻, 就注定他成為了整個京都最耀眼最矚目的英雄! 赫連瑞小上他兩三歲, 實則亦是崇拜他的,甚至當年在皇家學院上武藝騎射課時,被老師提拔做小老師的顧無憂還曾親自指正過他的騎射姿勢。 赫連瑞幾度向他討教過武藝,他曾是他最為尊敬的文武奇才,然而此時此刻,他只有種揮拳一拳揍上去將他的臉揍成大餅臉的沖動。 赫連瑞指骨握得嘎嘎作響。 卻在視線觸及到一旁的安陽的那一刻,良久良久,赫連瑞終究還是將拳頭一松,視線從顧青山臉上一移,一時穩穩落到了安陽臉上,終于放緩了語氣強忍著不忿道:“瑟瑟,你出來,我有話要同你說。” 說著,赫連瑞視線一抬,再次落到了顧青山臉上,嘴角嘲諷一撇,道:“吾想同郡主說幾句話,顧大人不會吝嗇到連說幾句話的功夫都容不下罷?” 赫連瑞語氣透著股子強壓怒意后的輕蔑。 顧青山聽到這里一時皺了皺眉,半晌只眼觀鼻鼻觀心,道:“殿下,宮門快要關了。” 又看向安陽道:“郡主,牛乳快要涼了。” 言下之意便是:老子就是容不下! 然而這話落入安陽耳朵里—— 牛乳牛乳,牛你大爺。 他今兒個是跟牛乳扛上了么? 安陽忽而也有種想要堵他嘴的沖動了。 她怎么覺得今兒個的狗男人莫名有些討人嫌呢。 “別理他,他今兒個……餓昏頭了。” 看著這日臉色不睦,極不正常的顧青山,安陽懶得同他廢話,一時瞪了那顧青山一眼,朝著赫連瑞說著。 話一落,她步子一抬,直接越過蠻不講理,語氣不睦的顧青山大步朝著外頭走了去。 她此刻只想快些將這二人給拉開,免得這二人繼續你一言我一語的懟下去,懟得上頭了,說不定都能打起來了。 也不知這二人抽些什么瘋。 赫連瑞是她的二表哥,安陽雖已婚,不過她自幼同赫連瑞赫連毓三人一起長大,赫連瑞在安陽心目中同她的親哥哥沒有任何差別。 甭說一句說上幾句體己話了,便是二人小聚一番也不為過,要知道二人一分別就是近四年,如今相聚,自是有許多話要說。 如今兩人還在孝里,不方便出來走動。 赫連瑞好不容易借著除夕陛下派賞的機會出來走動一遭,安陽自是想同他團聚一遭。 她也毫不避諱著顧青山,直接領著赫連瑞出了屋子,不過并不曾走遠,就出了屋,走到了門外的庭院里。 將軍府的庭院森森,不像旁的府上那樣華麗,到處奇珍異草,嶙峋山石,顧家的府邸皆是機甲兵器,偌大的庭院空空,唯有廊外擺了兩株羅漢松盆景。 青翠青蒼的羅漢松旁,兩人面對面站著。 大紅的除夕燈籠泛著淡淡的光。 不過二人離得遠,沒銥誮有直接打在二人身上,遠遠的看去,只看到兩道半明半暗的剪影。 立在一起,男子身高頎長,女子身形迤邐柔美。 顧青山端坐在了廳堂最上首的太師椅上,正襟危坐著,一雙漆黑鋒利的眼像是柄開了鞘的利刃,直直朝著門外二人身上投射著。 神情一臉凝重,神色片刻不曾松懈。 看著那兩道面對面說笑的身影,顧青山心中面上均是十分的……不爽。 眼前的畫面,他看到過無數回。 卻沒有哪一回,像這日這般刺眼。 安陽郡主但凡出現在哪里,他赫連瑞的身影便如影隨形。 還有那個七公主赫連毓,他們三個儼然是三個連體嬰兒般,無論到哪兒,永遠都是連在了一起的。 記得大皇子赫連英還曾笑話過二皇子赫連瑞道:“我的那個二弟什么都好,就是愛往脂粉堆里扎,天天跟在安陽的屁股后頭跑,日后長大了不如將安陽娶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