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77節
顧青山抿著唇,那雙狹長又黝黑的鷹眼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少頃,只緩緩道:“有勞殿下了。” 話一落,他雙臂略一用力,懷中的那片輕燕瞬間從對方懷中消失,落入了他的懷里。 顧青山用力的抱緊了懷中的妻子,看了赫連瑞一眼,隨即緩緩轉身,一步一步,正如那日他親自抱著妻子奔赴宮中而來時,又一步一步抱著離去。 赫連瑞一瞬間,只覺得整個懷里空落落的了。 他立在原地,目送著顧青山的背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至踏出靈堂,消失在了殿外,雙手握緊成了一個拳頭。 這時,身側的赫連毓輕輕拉了下他的手。 赫連瑞一低頭,便見自己的胞妹赫連毓仰著頭紅著眼看著他,赫連瑞心頭一窒,終于轉身跪下,將皇妹攬入懷中,跪在了安陽的位置,代她替皇祖母守靈。 整整二十七日后,宮中這才撤幡去白,朝堂這才日漸重升,不過半年之內,宮中依然禁葷禁樂,皇子皇孫們需得為太后守孝半年。 話說自那日從宮中回來后,果不其然,安陽郡主便大病了一場,病情洶洶,來得迅猛又兇險。 一連在病榻上纏綿了整整倆月,都不見大好。 是那種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整個世界轟然倒塌后的迷茫和贏弱,是那種整個精神上靈魂上的消耗,加之天氣漸冷,于是整整兩個月,安陽郡主都在無恙居養病,幾乎沒有再下過榻半步。 聽聞郡主不好,宮中還曾特特遣人來將軍府慰問過。 這才讓顧青山第一次親眼“見識”到了,郡主自幼身子孱弱的傳聞淪為真實的事實是何等的模樣的。 在此之前,他只聽說過。 然而他回京那半年來,郡主看著只覺得仿佛與旁人無甚異處,就是身子略嬌弱了些,規矩多了些,以及在床榻之上……無力承受了些,故而對于那些傳聞,同當年在皇家書院念書時,她時不時告假的印象一并漸漸淡化了。 直到此時此刻,這兇猛又猛烈的病情一經到來,顧青山這才第一次切身體會到,她的身子原來遠比自己想象中要虛弱許多許多許多,也比傳聞中更要虛弱許多許多許多。 連續不斷的高燒,一燒便是大半個月,身子guntang,日日夢魘不斷,吃什么便吐什么,幾乎鮮少有清醒的時候。 顧青山日日心驚rou跳,然而相比他的“沒見識”,太醫以及整個無恙居的侍女們卻早已“輕車熟路”了,幾乎不用顧青山吩咐,太醫日日過府給郡主扎針放血,而郡主身邊的這些侍女們日日輪番在郡主跟前伺候,不過一夜之間,藥爐便已在院內升起,藥材便已在院內鋪曬開來,整個正房內偌大的藥箱,特質的銀針,千年的老參,以及各種去燒止寒的藥材、用具竟早已悉數擺上了,整個無恙居一夜之間仿佛成了個藥材鋪。 侍女們熟練的動作,熟練到……遠非一日兩日而成,而是經過百日千日的反復錘煉,這才得已練就成這樣的“有條不紊”。 整個偌大的無恙居便再也沒了任何聲音,整個被藥味徹底覆蓋。 顧青山這才知道,“安陽郡主自幼身子贏弱”,這句話究竟代表了什么。 不過短短兩個月,她整個人便已仿佛成了紙片人。 只是不知,帶她給這份病痛的緣故里,是不是也有著他的一分原因在里頭。 如果,如果沒有那日的“爭論爭吵”,她是否能夠在失去皇祖母這件事上舒緩幾分,將他依靠幾分,而不是一個人苦苦撐著? 第75章 “大人, 七公主派人送了補品來——” 話說天氣日漸轉冷,已持續嚴寒了十幾日了,今年的嚴寒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 因太后薨逝,民間三個月之內禁止一切取樂, 挨家挨戶戒嚴, 故而這一段時日, 府衙少了些許官司, 不過臨近年底,又正好趕上寒冬, 瑣瑣碎碎之事還算不少。 將軍府雖不用恪守守孝之禮, 但因郡主住在府上, 故而顧青山吩咐下去了, 將軍府禁葷禁娛, 禁止喧嘩作樂,同郡主一道為太后守孝半年。 這半年, 將軍府關閉門庭, 謝絕一切拜訪作樂,府里所有人為太后守孝, 嚴格遵守府規, 無故不得踏出府門半步。 因郡主病重, 顧青山已向朝廷告假三月, 日日貼身陪護,如今假日快要到頭,衙門里頭日漸忙碌, 然而郡主身子依然不見大好。 宮里日日派人送些珍貴藥材或者補品過來, 風雨無阻, 或者送藥送補品不過是其次, 主要是日日派人前來打探病情的罷。 宮里的幾位皇子及公主這半年,怕是除了年尾除夕,輕易不會出宮露面。 雖回回借著七公主的名頭,不過顧青山深知,代表的可并非七公主一人。 這些日子陸陸續續送來了一些海貨,或者一些鮮少在大俞流通過的西洋貨,顯然是出自那一位—— 顧青山將補品拿出來看了看,吩咐送給太醫過目,哪些對郡主身子有益,只管用上。 吩咐剛落,這時,忽又聽到門外綠云緊急來報道:“大人,大人,府門口……府門口運了好些牛羊過來,被管事的攔在了門前,那運送牛羊的乃是疆外之人,鼻子又高又尖的,說是……說是得了吩咐送入將軍府來的,管事的不信,卻又唯恐是北疆送來的不敢耽擱阻攔,特讓人來稟——” 綠云一臉焦急的說著。 臉色可謂精彩紛呈。 如今郡主尚且在孝里,整整三個月,郡主未曾沾過任何葷腥,將軍府亦是發了話,隨郡主一道為太后守孝,怎地在此關頭,哪個不長眼的竟往將軍府運送牛羊,這不明晃晃的告知外人,她們郡主孝里食用葷腥么? 綠云聞言瞠目結舌,還以為哪個戲弄到將軍府來了? 這便是當真要用,也得藏著掖著,偷偷食用啊,哪個那么愚蠢,竟明目張膽的往府里運,據說,十好幾頭呢! 綠云自是以為哪處出了錯。 卻不料,大人聽了后竟神色未改,只坐在床榻前為郡主牽了牽被子,隨即將帷幔落下,沖著綠云吩咐道:“好生看著郡主——” 話一落,顧青山親自去了。 不但去了,還命人將那三四車牛羊直接運送進了府里。 不止十好幾頭,足足二十幾頭,牛羊皆有之,原是兩個月前,顧青山特意給北疆送了信件,吩咐特意從域外的草原上快馬加鞭運送回京的。 因地域相隔太遠,又加之牛羊乃活物,不好運送,故而這支牛羊隊伍竟拖拖拉拉運了一個半月,這才遲遲抵達京城。 這是顧青山特意命人從域外運送回京的奶牛奶羊,專門用來擠奶給郡主食用的。 原來郡主不止身子病重的緣故,還有她孝期守孝的緣故,整整三個月她沒有食用過任何葷腥,身子的拖累再加上后期的營養跟不上,整個人已快要去了半條命了。 顧青山已想了無數法子,依然rou眼可見的見她一日較之一日的消瘦,他知她倔性子,他便是強塞強喂,她也會通通吐出來,然而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想起當年在北疆時一次被敵人伏擊偷襲,一人被困在寒冬的林子里,還遇到惡狼撲啃,險些命喪惡狼口中生生丟了條命,最終靠著一只羊的羊奶生生撐了三日。 北疆的人各個人高馬大,除了喜愛羊rou之外,自幼一個個愛喝牛乳羊乳,連女子都生得高壯結實。 顧青山原計劃給郡主喂上幾月牛乳羊乳,待孝期一過,便將那幾十頭牛羊給栽了,全部用來給郡主滋補身子,好將她身上掉下的這些rou全部一斤一斤給補回來。 然而,如今卻是顧不得那么多了。 恨不得今晚便宰上一頭。 他脫下衣袍,親自去了西院的馬場,專門開辟出來一塊空地圈養這些牛羊,這日還特意讓從域外請來的牧師教他親自擠羊乳牛乳。 姜明月得了這個消息后,亦是吭哧吭哧趕了來。 郡主病了兩個多月,她便跟著郁結了兩個多月,她生怕郡主有個好歹,屆時,她該怎么辦? 一聽說無憂哥哥將北疆的奶牛奶羊運送回了京城,她立馬火急火燎過來出力幫忙,她可是擠奶好手了,當年在北疆時,營地里便養了許多許多羊羔,她剛去北疆時亦是個身子弱的,可吃了幾年羊乳后,如今小身板結實得能打死一頭牛。 兩人忙活了一整個下午,又將牛乳煮沸了,臨晚膳時,顧青山命人蒸了雞蛋羹,往雞蛋羹里添了些牛乳,送給郡主食用。 不想,安陽神智迷糊,竟一直昏睡未醒,甭說用膳,就連床榻都起不來,顧青山抬手朝著安陽額間一撫,手嗖地一顫,竟又開始發燒了。 不過才歇了三日,竟又發起了高燒來。 反反復復的發燒,這兩個月來,一燒便是七八日,退燒不過三兩日便又繼續發燒,好人都給燒糊涂了。 聽到郡主復又發燒,整個無恙居一時復又大亂了起來,去喚太醫的喚太醫,去熬藥的熬藥。 然而反反復復重復了近三個月,若是有效的話,又何需拖累至此? 當即,顧青山沉默良久,已顧不得其他,直接派人將今日從域外趕來的牧師婆子請了進來。 原來,顧青山這日從域外運來的不僅僅是那些牛羊,還有一對牧場夫婦,丈夫是守牧的,那婆子是在牧場專門接生牛羊的,據悉,經那婆子接手的牛羊幾十年來就沒有失手的,她不單單接生厲害,便是贏弱的小羊羔小牛犢經她之手,就沒有養不活的,久而久之,域外不少人生病了,也尋她瞧病。 顧家軍在北疆駐守了幾十年,對域外民情還算十分了解,當年軍營里有救不活的士兵送到那婆子手里,十有八九能夠被救回來。 不過那婆子在牧場生活了幾十年,大字不識,又渾身沾染了牛羊的sao氣,她滿頭的亂發拖地,渾身長滿了虱子,連指甲里都是牛羊糞便,據說十年才洗一回澡,故而今日他并沒有聲張,想著郡主前日退燒,若漸漸大好,不到萬不得已不將此人帶到跟前。 如今,顧青山直徑將人請進了無恙居。 果不其然,待那渾身臭氣熏天的域外婆子踏入無恙居的那一瞬間,整個無恙居徹底炸開了鍋。 只見那婆子衣衫襤褸,長長的頭發打成了厚厚的結鋪在身后,像是一把厚厚的野草,大冬天的,她穿著草鞋,烏黑的腳趾外露著,因是域外人士,相貌奇異,鼻子又長又尖,眉眼高高突起,嘴癟著,沒有下巴,長得像是一把老樹根,活像是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巫鬼似的,生得莫名嚇人。 年歲小的人見到這副畫面,沒有不被嚇哭的。 許是見院內的人各個驚恐,那婆子用黑色的方巾將整個頭臉包裹住了,只露出一雙枯干渾濁的眼。 她所到之處,地下虱子亂爬,臭氣熏天。 顧青山擰著眉直接將人請進了正房,郡主的臥房。 那婆子方一入正房便蹙起了眉,隨即不待顧青山吩咐便開始群魔亂舞,驅鬼祭奠,待在整個屋子里頭胡亂揮舞了半刻鐘后,忽而走到窗子前將緊緊閉合的窗子一扇扇推開,每推開一扇窗子便朝著窗外胡亂撒了一把牛糞,待將整個屋子巡視了一遍后,這才揮到榻前,將簾子一撂,朝著床榻上的人看了一眼后,臉頰拼命抽動,嘴里拼命亂吼亂叫一番后,從袖子里摸出一顆黑色的丹丸塞入了安陽的嘴里,隨即將她的下巴一抬,那顆丹丸很快便被推入安陽的喉嚨,然后,便見那婆子將安陽身上的被子一扒拉開。 然后……然后,那婆子一邊渾身抽搐著,一邊群魔亂舞的走了。 是的,就直接那般抽動的走了。 沒有只言片語。 那婆子一走,無恙居的侍女們一個個或臉色蒼白,或者神色憤恨地簇擁進了屋子。 要知道,安陽素來愛潔,那婆子渾身臭氣熏天不說,她所到之處,牛糞四灑,虱子亂蹦,這好端端的無恙居,瞬間被股怪味環繞。 郡主如今昏迷了暫且不知,這若是醒了,撞見這樣的景象,還不得給生生氣暈了過去。 紫黛吩咐人立馬清理屋子,將整個無恙居全部從頭到尾的換上一邊。 卻見那顧青山抬手一攔,道:“都下去吧。” 顧青山行至郡主床榻前,看著臉色蒼白贏弱,渾身只剩下皮包骨卻又渾身guntang的妻子,神色一凝,不多時,視線掠過大開的窗,以及床榻上被掀開的那張被子,當即心頭一跳,反應了過來,沖著屋子外正色道:“去抬幾桶井水來——” 顧青山褪下衣袍,寒風冷霜中,他將井水一通一通澆在赤、裸的肩胸上,直至滾、燙的身體漸漸變得刺骨冰寒,顧青山擦干身上的冰水,撩開帷幔,褪下安陽身上濕潤的里衣,一步一步上了榻,將她滾、燙的身子一把擁入了懷中。 作者有話說: 安陽:牛糞?還是讓我死罷,不用救了。 第76章 她渾身guntang, 他卻寒冷如冰。 方一貼近,哪怕她神智昏迷,卻依然忍不住下意識地嚶嚀一聲,似冷得渾身顫栗, 然而不過片刻后, 便又如同缺了水的魚兒似的, 只下意識地朝著水源不住靠近。 渾身發燒guntang, 意識早已模糊不清了,身體卻是最直觀和清晰的渴求。 那股沸騰與冰冷刺骨的碰撞, 讓昏迷中的安陽顫抖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