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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撞我 第42節

    安陽立馬回握住樂文卿的手,道:“jiejie若無人訴說,只管同安陽說道罷,你知道的,我這人打小喜歡瞧些話本子,素來喜愛聽故事,而如今正好朋友不多,輕易不會外傳的。”

    安陽笑著淡淡打趣著。

    樂文卿聽了,頓時笑著抬手戳了安陽的一下,同時被她這番話徹底打消了顧慮,一臉心安,一時沉吟片刻,道:“其實,這些話憋在我心中已有好幾年了。”

    樂文卿說這句話時,神色略有些復雜,待調整了一下情緒,整理了一番措詞后,這才抬眼一臉認真的看向安陽道:“郡主,你相信……通靈一說么?”

    樂文卿定定的看著安陽。

    見安陽一臉錯愕,樂文卿也跟著無奈扯了下笑,道:“瞧我,嚇著你了罷。”

    說著,樂文卿長嘆了一口氣,道:“許是你會覺得我多少有些魔障了罷,我總覺得……我總覺得這些年發生在央兒身上的事情都有些過于玄乎了,以至于,我甚至都有些不大認識這位meimei了似的,你還記得么,當年我那位meimei初入皇家學院時,許多人的第一反應是什么么,許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呀,文jiejie你竟還有個庶妹’或是‘文jiejie家的庶妹竟都這樣大了,我以為還很小了’,大家對我那位meimei都沒有過多的印象,并非家中苛待meimei,實則是meimei身子羸弱,當年柳姨娘懷胎時曾不幸摔過一跤,導致meimei七個多月便早產了,險些養她不活,這便虧了身子,長大后也一直身子羸弱不堪,冬天受不得冷風,夏天受不得炎熱,故而自出生起一直被拘在府中極少出過門,一直到十一歲那年,meimei病了一場,柳姨娘說做了個夢,尋著夢領著她去郊外一個小庵里頭小住了兩月,回時,meimei就像是徹底脫胎換骨徹底變了一個人了。”

    “回來后,她的想法和做法跟從前相差極大,簡直大相徑庭,一回來便如同徹底開了竅般,忽而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還時時引經據典,想法奇妙,更甚者,偶爾還放出狂言,說誰規定女子必須要婚嫁,若非所愛,她這輩子不成婚之類的厥詞,甚至引得父親吹胡子瞪眼,還將她好生罰過一遭,這才消停了下來。”

    “這些時候我還在家中,故而對這些事情還有著極深的印象,那之后不久,央兒便央求父親,也想念書寫字,不久,便隨著我一道入了皇家學院,后來進步極大,仿佛一下子通了靈開了竅般,深得老師贊賞,不過在皇家學院學了一個月,回去時就連父親也另眼相看了,如今這么些年下來,她心思巧妙,小腦瓜里有許許多多奇思妙想,那日在邑王府那般言論,惹得大皇子刮目相看的景致,其實并不稀奇,當年在府中甚至時時上演,這些年來更是一日塞過一日的招眼,兩年前父親還一道領著她在外頭游歷,父親對meimei贊賞有加,將她當作天縱之才,只恨她不是男兒身,還一度后悔,早些年來虧待了她——”

    樂文卿一字一句娓娓道來,語氣雖冷靜平緩,但微微垂目中,多少有些意難平,不多時,只忽而慘淡一笑道:“其實,我并非羨慕嫉妒于她,只是,在這之前我是樂家嫡長女,聚萬千寵愛于一身,曾幾何時,父親眼里永遠只有我一個,如今卻似乎快要不記得他還有個大女兒了,多少有些……落差罷了。”

    這便也罷了。

    樂太傅游歷這兩年,還將柳姨娘一并帶上隨行伺候,他們三人出行,父親姨娘庶女,如同一家般親密和睦,外人甚至都稱呼柳氏一聲“夫人”,兩年下來,父親親妾室,已有些疏遠了母親,去年過年時,她回府探望了一遭,母親這兩年也老多了,這便罷了——

    說到這里,樂氏忽而緩緩收回了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小腹,眼里漸漸紅了眼,道:“其實她招不招眼,得不得父親寵愛,我雖偶有些意難平,可多數時刻,卻也為她高興,因為她所得的一切都是她該得的,她優秀出色,自該討人喜歡,只是,我萬萬沒有料到——”

    樂氏說著說著,冷靜的情緒漸漸激動了起來,只一時用力的捂緊了自己的肚子,死死捂著,良久,嗖地一下松開了,臉上擠出了一抹難堪的笑容,看著安陽道:“上年入宮時,你不是還說我臉色難看么,那時,剛剛小產初愈,我失去了個孩子。”

    樂氏低低說著,雖臉上極力的笑著,極力的想要裝作平靜冷靜,然而,雙眼卻不由自主的紅了一片。

    安陽聞言神色一愣。

    一時看了看樂文卿,目光隨之移到了她的小腹。

    上年年尾,樂氏隨侯夫人一道入宮參拜,彼時,安陽見文jiejie一臉蒼白,臉更是瘦了一大圈了,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那般厚重的衣裳都裹不住她單薄的身軀,問及,只說生了場病,原來竟是……小產了。

    難怪之前在安伯侯府時,她幾次欲言又止,想來那時有口難言罷。

    “與那位樂二娘子有關么?”

    安陽一時擰著眉,定定看著樂氏。

    樂文卿嫁入鄭家兩年,比安陽晚嫁一年,兩年無所出,面上雖無人言語,實則私底下已漸漸有了些悉悉索索的聲音。

    安陽三年無所出,有著眾所周知的緣故。

    然而樂氏好端端的,從她嫁入鄭家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已全部齊刷刷的開始盯著她的肚皮了,沒想到,竟是小產了。

    安陽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凌厲。

    樂氏卻搖了搖頭道:“與央兒無關,只是那日夫君醉酒,含含糊糊說了一句……為何娶的是你,我頓時腳底生寒,心生疑慮,鎮日恍惚,這才——”

    樂氏緩緩說著。

    忽而將臉別了過去。

    安陽聞言神色再愣,下一刻,忽見她噌地一下由案中驚起,頓時勃然大怒,道:“他鄭嘉行當真說過如此薄情之話?他此話何意?他莫不是在你孕中還惦記著旁人不成!是她樂未央么?呵,好他個鄭嘉行,他可真是好極了,你堂堂太傅之女,嬌貴之軀,乃滿京貴女之楷模,嫁給他個日漸敗落的鄭家,是便宜他了,他難道還嫌棄上了你不成,呵,當年在皇家學院念書那會兒,他日日殷勤,一雙眼恨不得黏在了你的身上,若非你中意于他,便是配給大皇兄都綽綽有余,他將你娶進門不好好上香供著,竟還如此羞辱欺凌于你,呵,我倒是要上他鄭家,好好給jiejie討要個說法不成!”

    安陽頓時氣得勃然大怒。

    她一貫淡然,多為笑臉待人,卻不想,此刻竟被氣得胸前劇烈起伏。

    不為別的,而是……而是,她跟赫連毓少女時,對朦朦朧朧感情的啟蒙,皆是源自于鄭嘉行同樂文卿二人多年曖昧的拉扯。

    那時,鄭嘉行看向樂文卿眼中的拉絲感,愛慕感,整個皇家書院的人都瞧得出來。

    樂太傅本是帝師,那時,端妃本已相中了德行品行絕佳的樂文卿,滿京上下,除了太傅嫡長女樂文卿,還有哪個配做大皇子妃,然而許是大皇子與鄭嘉行交好,許是這二人伉儷情深,不忍拆除,大皇兄終成人之美,舍棄貴女之楷模樂文卿,轉而娶了中書令霍家千金。

    原本鄭嘉行和樂文卿這二人,乃眾人眾望所歸的一對。

    卻不想——

    甭說她樂文卿一顆真心錯付了。

    就連她安陽和赫連毓巴巴盼了五六年的真心也仿佛徹底喂了狗般。

    簡直比顧青山那廝“棄她三年不顧”,還令安陽氣得抓狂。

    第40章

    樂文卿仰起臉, 抹干了眼淚,轉過頭來,見安陽氣得惱羞成怒,連忙拉著安陽安撫道:“郡主莫氣了, 為了這等不相干之人, 犯不著。”

    樂文卿緩過來情緒后, 淡淡說著, 頓了頓,又道:“我原先并不知……是她, 只以為是夫君酒醉夢魘之話, 直到后來無意間看到夫君貼身藏著央兒的手帕, 又見他偷偷藏了這些年來央兒出的詩集、畫集, 竟一冊都不曾落下, 再后來細細觀察,發現他們二人之間眼波流轉、情愫暗藏, 還曾私底下爭執過一番, 看著像是十足熟稔的,這才陡然醒悟過來, 或許糾葛已久, 甚至久到……”

    樂文卿苦笑一下, 道:“或許當年他鄭嘉行看向我的那些炙熱目光, 不全是投向我一人的。”

    樂文卿緩緩說著。

    安陽聽了,心中怒火不休,半晌, 只抿著嘴, 道:“jiejie的意思是, 他倆早已暗通款曲、珠胎暗結了?”

    樂文卿搖搖頭道:“我還不曾抓到他們……現行的證據。”樂文卿苦笑的看著安陽道:“郡主, 我竟有些不敢。”

    話一落,還不待安陽出聲,樂文卿又道:“或許,他們早已是有了首尾了,又或許不過是他鄭嘉行一廂情愿罷了,畢竟我那位meimei如今早已……今非昔比,未見得會將他個早已婚配的鄭嘉行放在眼里——”

    說到這里,樂文卿忽而一臉認真的看向安陽,道:“這正是我今日想要提醒你的原因。”

    樂文卿嘆了一口氣,道:“郡主,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央兒好似對……對顧大人好似格外另眼相看,橫豎與旁人不同,當然,我知她再優異閃耀,也不過區區一太傅庶女,豈能跟郡主相提并論,央兒在顧大人眼里,或許不過一根草芥罷了,不過,郡主,我總覺得央兒早已不是我印象中那個羸弱少女了,如今的她像是一塊美玉,令我觀之不透,好像皮下換了個芯子似的,我時時覺得不大認識她了,她相貌雖不算絕頂貌美,可整個人發光發亮,性情奇思妙想,亦是可愛伶俐,令人見之無不心生好感,這樣的女子,我活了十八年,還是極少看到過,有時候就覺得好像不像是咱們這個世界的人似的,那般鮮活,那般奇特,這樣的女子,尤其是對男子,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當然,我不是說顧大人會被她牽著走,只不過是想提醒郡主,留意下她一二罷了。”

    樂文卿由衷相告著。

    話一落,只見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這才扯了扯笑,道:“憋在心中憋了大半年的話,如今一口氣說出來后,我心里……好多了。”

    樂文卿說這番話,眉眼間的憂思仿佛當真淡了幾許。

    安陽聞言,一時神色復雜,不知該作何安慰,半晌,看向樂文卿道:“勞jiejie還惦記著我這頭。”

    頓了頓,又道:“jiejie……可有何打算不曾?”

    樂文卿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頓了頓,無奈笑道:“總不能因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跟他鄭嘉行鬧掰,與他鄭家徹底撕破了臉,然后讓自己背上一個善妒的罪名罷。”

    樂文卿道:“父親乃陛下的老師,名滿天下,最是個看重臉面的,我打小受父親寵愛,未曾不是我恪守禮教,德行出眾的緣故,若為了這么一樁兒女私情,毀了這門親事,毀了鄭樂兩家的聲譽,甚至毀了他如今最看中的那位有著天縱之才的奇女兒,父親定會恨透了我罷。”

    樂文卿說著,看向安陽道:“郡主,你看,這世道對女子就是這般苛刻!”

    若他鄭嘉行一心想要納妾,甚至提通房,她雖苦悶,卻也不見得不會成全于他,只是,他們成婚不過才兩年而已,尚且還在新婚之內,而為何,招惹的人偏偏要是她meimei呢?

    樂文卿只是沒有想到,她打小端莊自律,以父親為榜樣,為榮耀,以母親的端莊、嫻淑為楷模,她乃滿京貴女的模板表率,可到頭來……竟活成了最不堪的模樣。

    “郡主,若你是我,你會如何?”

    樂文卿最終忽而抬眼看向安陽,問著。

    安陽沒有料到樂文卿竟有此一問,不過沉吟片刻,便見安陽緩緩開口道:“若是我,我可能會將我那位好meimei捆起來塞到我那位好夫君的床榻上,呵,正所謂賤人配賤人,不成全這對狗男女,豈不天理難容!”

    安陽冷笑一聲說著。

    樂文卿聽了,只扯嘴笑笑,心知安陽不過是氣憤到了極點后的惱羞成怒之言。

    真若那般的話,是泄憤了,還是……更鬧心了?

    話說二人復又閑聊了許久。

    待天色漸漸落下去后,樂文卿終于起身告辭了,道:“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時間,沒曾想,竟過得這樣快,在侯府時時覺得時辰漫長,一日難盼天黑,到了這兒,竟覺得眨眼之間太陽便又落山了。”

    樂氏有些不舍。

    安陽道:“下回我去府上探望jiejie,若jiejie得了閑,我這里隨時歡迎jiejie來。”

    安陽將樂氏一路送到了顧家大門口,不想,剛到大門口時,忽又見那個不久前才剛剛離去的綏進匆匆駕馬而來。

    這人……怎么又回來了?

    莫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正在安陽琢磨間,只見那綏進很快翻身下馬,立馬牽著馬繩走了過來。

    安陽斜眼掃了那綏進一眼,道:“綏護衛怎地又去而復返了?可是你家大人……遭了什么不測不成?”

    安陽神色淡淡的問著。

    不知是不是綏進的錯覺,只覺得郡主的語氣……與之前千差萬別,帶著幾分陰陽怪氣的味道。

    不過,一抬眼,看到郡主神色雖淡,卻并不見任何異樣,只以為是自己瞧錯眼了。

    當即,綏進立馬堆著笑,腆著臉,一臉殷勤道:“稟郡主,是大人特意差屬下回來回話的,大人說今日伏法的罪犯已招供認罪了,案子辦得十分順利,許是能趕上今日的晚膳,大人特讓小的回來稟報一聲,讓郡主給大人留口飯,郡主若是餓了可先用,不用餓著肚子,只需將大人那份溫著即可。”

    綏進一臉眉開眼笑的稟著,話語多有殷切之意,話一落,只又立馬嘴甜道:“大人連辦案時也時時不忘惦念著郡主,可見郡主在大人心目中有多重要。”

    綏進一臉喜滋滋的拍著馬屁。

    本以為這番話,會得到郡主的好臉色,卻見郡主嗤笑了一聲。

    綏進瞬間只有些懵。

    心道他這是哪兒說錯話了不曾?

    怎么好端端的,冷眼瞅著,郡主的臉色并未見得有多歡喜啊!

    不對啊,尋常人家的家主若這般惦念著家中太太,哪個聽了不喜上眉梢,喜不自勝,若換成別家任何一家,那主家的太太一早歡歡喜喜的給他賞錢打點了,可怎么到了郡主這邊,走向竟是這樣的不同了,沒有打賞的‘吃酒錢’便也罷了,竟連個好眼色都沒有。

    郡主聽了大人這般殷切惦記的話,難道不該感到高興么?

    就在綏進一臉迷糊之極,這時,只見一旁的樂氏笑著沖著郡主道:“看來,我今兒個這一趟真真是白跑了。”

    樂氏笑著打趣著安陽。

    眼中不缺傾羨和復雜。

    不過半日功夫,那個一向眼高于頂的顧無憂,那個傳言對郡主甚為不喜的顧無憂,背地里竟是如此癡纏著郡主的。

    若非親眼所見,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由此可見,外頭的傳言,往往傳得多么離譜。

    本意是來提前安陽來著,可如今看著顧大人對著郡主這殷勤做派,哪里卻還輪得到她來提點。

    說著,樂氏又有些好奇的看向綏進道:“對了,綏護衛,你們衙門今兒個出了一樁什么樣的案子啊,聽說是命案,命案怎么破得這么快啊!”

    樂氏隨口問著。

    綏進看了郡主一眼,立馬道:“是名婦人謀殺親夫案,聽說那丈夫在外頭廝混,還聯合那窯子里的妓、女欺凌自己的妻子,想要將妻子給發賣了,被婦人發現后,婦人將那丈夫用耗子藥給害了,還將那丈夫的臉給劃破,將他手腳剁了下來,場面雖過于血腥,不過那婦人不曾逃跑,當場伏法認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