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22節
大殿內,蕭太后見安陽哭得泣不成聲,欣慰又感慨。 原來,早在二十余日前,蕭太后便親自將安陽“趕”出了宮。 顧無憂回京在即,小兩口分別三年,太后唯恐二人之間出了嫌隙,便“強行”命她回了顧家。 她擔心自己時日無多,無論是小七,還是宮中的幾位皇子公主們,無論尊卑,多少有人護著,像是小七,有萬貴妃呢,蕭太后cao心不了那么遠,而在眼前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個安陽了。 到底是自己親手帶大的,當作眼珠子護著長大的,感情不同,又加上安陽幼時喪母,至于父族宮家,眼瞅著也并不如何親厚,加上宮家家世復雜,門第粗鄙,上不得臺面,太后不愿委屈了安陽去。 便唯有一個顧家了。 顧家門第清貴,家世又簡單,是她滿意的門第,然而顧家偏生又家教森嚴,家法如軍法,再加上當年這門親事算是皇室強塞的,未見得是顧家滿意的。 而安陽這些年來被她嬌養長大,到底嬌貴任性,太守甚至隱隱有些后悔,當年婚后實不該讓她從顧家搬回宮的。 彼時,顧家無憂回京在即,太后提前將人給“趕”回了顧家,也是想要給他們小兩口一個彼此走近的由頭,不想,這孩子,竟一日也未去,甚至直接搬到了她的郡主府躲懶去了。 還一直藏著掖著,生怕她知曉了去。 也是個牛脾氣,死犟死犟。 比她娘當年還要犟。 犟脾氣可不好。 若有人護著還好。 沒人護著,可是要吃苦頭的。 太后一聲一聲在安陽跟前念叨著。 頓了頓,又道:“無憂此番回京就留在京城得了,哀家已跟皇帝打過招呼了,當年就不該讓他去那么遠上任的,便是在京城周邊,或是江南富庶之地,哀家至少還舍得送你跟去——” “祖母冷眼瞅著,那顧無憂是個坦蕩君子,是個可托付之人,你雖貴為郡主,卻也不能過于任性,這婚姻生活是一門學問,要多學著看著,嫁過去給人當妻子的不能太硬,卻也不能太軟,不能被人拿捏欺負了去,卻也不能太犟了,說到底,還是得兩人交心了方能走得長久——” “宮嬤嬤,檎丹,綠云,還有那個叫什么月的,那個小脾氣隨你的,她們幾個都是與你同生共死過的,祖母將你交到她們手里,也算放心了——” 蕭太后摟著安陽,一樁一件在安陽跟前囑咐交代著,就跟在交代后事似的。 安陽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好了,祖母也有些累了,走罷,莫要讓無憂久等了,出宮去,好好地過你的小日子去,你若過得好,祖母可比什么都開心——” 最后,太后撐不住,開始氣喘吁吁的趕人了。 安陽死死摟著太后,死活不肯走,只嗚咽道:“陽兒哪兒也不去,陽兒要回家,要住在家里。” 太后雙眼也隨著微微一紅,卻終究將心一狠,吩咐道:“將郡主趕出宮去,無哀家召喚,不得入宮!” 話說顧青山從養心殿回來的時候,只見妻子安陽郡主蹲在興慶宮外的漢白玉石階最后一階階梯上,整個人縮成了小小一團。 兩個侍女,一個紫一個綠的遠遠焦急候在一側,卻不敢靠近。 一副被趕出來的模樣,看著有些可憐。 顧青山緩緩走了過去,她動作有些遲鈍的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瞬間入了他的眼。 顧青山目光一頓,片刻后,只將袍子微掀,在安陽對面緩緩屈身蹲了下來。 對方卻立馬伸出手,飛快遮住了自己發紅的雙眼。 顧青山將蓋在安陽眼睛上的手緩緩揭開,頓了頓,只捏著手中的帕子,朝著她潔白無瑕的臉面上一下一下輕輕拭了起來。 瞬間,一串晶瑩的眼淚珠子啪嗒一下往下墜著,直接滾落到了顧青山的手心里,灼燒了一片。 作者有話說: 1清朝朝褂2虎頭鞋,部分摘自百度描寫 各位,v后前5章正分留言評論,有小紅包掉落哦,感謝大家支持,么么! 第21章 話說安陽身子雖嬌小羸弱, 卻蹲在了一階臺階之上,顧青山直接屈身在了她的臺階之下,故而雖高低不同,兩人卻差不多處在了一條水平線上。 臉對著臉。 顧青山將安陽那只手揭開捏在了手心里。 另外一只手捏著帕子, 卷在食指上, 用一根食指裹著帕子, 輕輕的刮蹭著安陽的臉, 一下一下。 他動作輕緩,細致, 耐心, 仿佛對待最上等的珍品。 安陽的眼淚一滾落下來, 便很快消失在了他的帕子里。 安陽抬著眼定定地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張臉, 神色微微怔了怔。 溫文雅杰、俊逸無雙。 曾是滿京最受矚目的第一世家公子, 關乎他的傳聞,甚至還曾流傳進了宮里。 安陽九歲起, 耳邊便時不時出現了這個人的名諱。 且隨著年齡漸長, 時時與她的名諱擺放在了一起相提并論。 如今卻是成了她的夫君。 雖不過是場政治婚姻,卻儼然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皇祖母外, 與她關系最深的一個人了。 一個毫無血脈, 毫無感情, 卻注定糾葛最深的一人。 約莫在二十余日前, 皇祖母身子骨漸漸有惡化的趨向,其實早在三年前她感染了天花后,皇祖母的身子便已漸漸不如從前那么好了, 太醫說肝肺有損, 太后年時已高, 怕已無治愈的可能, 只能靠些個珍貴藥材或者補品吊著。 安陽一心撲在太后身邊侍疾,這兩年幾乎鮮少在外露面。 直到前些日子算到了顧無憂將要回京述職的大概日子后,太后便毫不留情的提前將安陽“趕”出了宮,想要將她打發回顧家。 安陽知道皇祖母一心想要將她安置妥當,安陽也不想皇祖母為她分心。 然而,安陽自有安陽的驕傲。 她一向被溺愛慣了,輕易向旁人低不了頭。 哪怕那人是她的夫君。 “顧青山,皇祖母方才瞧著氣色是不是極好?” 然而,此時此刻,在她最無助,最茫然的時候,看到這個人,看到這張臉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時,她竟跟抓住了根浮木似的,想要緊緊抓住他。 安陽一臉希冀的朝他發問著。 她此時的雙眼通紅,里頭還彌漫著一層霧氣。 雙眼濕漉漉的,里頭一片清澈見底。 看向他的眼神,那樣的專注,那樣的干凈。 顧青山。 她直呼他的大名。 一個旁人輕易不能稱呼的名諱。 顧青山給她拭臉的動作微微一頓,片刻后,他定定的看著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嗯。” 并不見任何敷衍之色,語氣多順著她,倒是少見的有些溫和。 說著,繼續卷著帕子往她左眼下蹭了蹭,卻擦拭了好幾遍,依然沒能擦拭干凈,忽而顧青山定睛一看,原是一枚小小的痣,極小,顏色極淡,左眼下方,令人輕易無法察覺。 顧青山想用指腹去撫,又一時止住了。 安陽知道顧青山是個說一不二之人,見他點頭,頓時又連連急忙追問道:“那……那皇祖母是不是可以活到一百歲?” 安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語氣里難得有些幼稚。 顧青山再次看著她,抿嘴“嗯”了一聲,并再次點了點頭。 安陽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仿佛立馬就被他給說服了似的,她真的就相信了,瞬間,轉憂為喜,破涕而笑,道:“我也覺得,皇祖母真的可以長命百歲呢。” 安陽笑了起來,笑得兩眼彎彎。 顧青山在她天真清澈的雙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只將唇再度微微一抿,片刻后,也隨之將唇一勾,隨即忽而朝著安陽重新探出一只手,道:“好了,都出來大半日了,走罷,該……回家了。” 顧青山看著安陽低低的說著。 安陽冷不丁聽到“回家“二字時,神色似頓了一下,又看著伸到她眼前的這只手掌,又大又厚,是她的兩個那么大,頓了頓,只緩緩將她的手置于他的掌心,兩眼彎彎道:“好。” 顧青山便順手牽著安陽緩緩站了起來,片刻后,夫妻二人朝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并肩緩緩離去。 身后紫黛和綠云見狀驚詫之余,卻徹底松了一口氣。 二人對視了一眼,立馬遠遠跟了上去。 話說剛出興慶宮的大殿,便遠遠見宮殿外有人靜靜候著,像是在等人,對方約莫十五六歲,一身清瘦,一身黑衣,面龐白皙到近乎透明,眉眼濃烈,眼神卻極淡,給人一種疏離寡言淡漠的氣息。 原本定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看到安陽出來,立馬往前迎了兩步。 “彥哥兒?” 安陽看到三皇子赫連彥,人已從方才恍惚的思緒中慢慢緩過神來,幾步走了過去,道:“你怎會在此?為何不進去?” 赫連彥道:“聽說你回宮了。” 話說間,看了安陽一眼,見她雙眼微紅,一時,眉間蹙起,掃了安陽身旁的顧青山一眼,顧青山行禮道:“三皇子。” 赫連彥朝著顧青山淡漠的點了下頭,片刻后又反應了過來,許是源于太后的緣故,便又主動朝著顧青山喚了聲:“姐夫。” 顧青山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赫連彥的視線已從他身上收了回,重新落到了安陽臉上,繼續看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三皇子身份低賤,相比大皇子生母端妃,二皇子赫連瑞和七公主赫連毓的生母萬貴妃,三皇子的生母不過一卑賤宮女,后又在三皇子出生當日生母難產而亡,三皇子的身世使得陛下蒙羞,故而遭了陛下厭棄。 一個不受寵,又身份卑賤的皇子,日子過得怕是比不得一個得寵的太監,故而赫連彥在宮中的處境頗為艱難,也養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甚至略有些陰郁的性情。 安陽因受太后寵愛,又因與他有相同的身世,便在生活中偶爾照拂于他,在整個皇宮里,三皇子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一個安陽郡主。 “太后可還好?” 赫連彥見安陽雙眼通紅,便隨口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