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62節(jié)
齒關(guān)緊咬著,呼吸急促,她瞇著眼一手重重按在胸前。 腦子里不可遏制地想起那艘飄零晃動的商船上,昏黃慘淡的油燈,她睜開眼看到老秀才同柳煙在說話,他們告訴她,楚兵沒來得及運出他的尸首。 那艘船在海上飄了不知多久,長的像是過了好多年。 整整四個月,她終日枯坐在呂宋旱季的烈陽里,對著棕櫚椰樹癡癡望海,沒有說過一句話。 觀音山那些物件原來早就被運了出來,霍小蓉同閻越山帶著親信將那些珍寶一件不落地運了過來。再后來,眀國一統(tǒng),柳煙與閻越山要回去,那丫頭便也一并離開了。 再后來,她們從江南遞了信來,也送來了俞番一家。 趙冉冉清楚地記得,那一日,她撲在俞夫人懷里,天昏地暗地大哭了一場。 兩年里,那是她唯一一次,能掉的出眼淚的時候。 水寨里魚貫出來十余個持刀的漢子,各個寒刃耀目,船隊里的親隨亦立刻抽劍護了上來,氣氛立刻劍拔弩張起來。 她卻瞧著那些寒刃出神,在那些人逼近的時候,不僅沒有半分懼意,相反的,心里頭懷念鈍痛。 區(qū)區(qū)十余人,那日黃昏,他不也是就帶著那么區(qū)區(qū)十人,卻敢賭命。 “都退下。”她揚手揮了揮,面上一派云淡風(fēng)輕,“各位不必緊張,俞家只是一介商戶,不擅動粗。” 對方漢子見她不過一介女流,亦為她淡然所感,倒是也收了刀劍,主事一人上前:“姑娘是來賠罪的,便一人進去。” “可。”在親隨反駁前,她只輕輕應(yīng)了聲,還不待眾人回神,便款步踏上水橋。 當(dāng)水橋收攏,水寨里頭陷入一片森然陰翳之中,她心口一跳,在幽暗的火光里,終是有些凝重惶惑起來。 大掌柜被扣一事,俞夫人同兩位姊姊還并不知曉,利害得失在腦中飛速轉(zhuǎn)圜,她已經(jīng)想好了數(shù)條退路,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這伙無名匪人傷了大伯伯。 水寨的路越發(fā)森然潮熱起來,兩邊的地勢似也在慢慢下沉,通道一點點變窄。 當(dāng)半陷海水中的地牢現(xiàn)出時,她眸中緊了緊,還是超出了原本的預(yù)計。 地牢不大,只是兩間房的大小,幾乎半截全浸在海水里。 肩上重重挨了一拳,她被推上一方竹筏。 地牢行房漸漸清晰,在火把的照明下,是數(shù)不清種類的各色刑具,僅有的兩個綁人的柱子上,斑斑駁駁的,俱是陳年的血污刀痕。 觸目驚心的,她才垂首移開眼,便有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他自稱黃二爺,一見趙冉冉也不說港口爭奪的事,竟是直接獅子大開口,開價三萬白銀,叫她買大掌柜的命。 趙冉冉蹙眉,心想著這伙人還真是不要命,竟直接改作了綁人的生意。而他們敢開口要這么多銀錢,勢必也是暗地里打探過俞家的。可一伙未立穩(wěn)腳跟的流匪,就敢這么四處樹敵,直接勒索巨賈,實在是在刀尖上搏命。 應(yīng)對這種亡命之徒,便不能惹惱,得以未來的盈利得失徐徐誘之。 她耐著性子同黃二爺攀談起來,不稍兩句,對方果然語氣上松動起來。 “只要你我將布朗先生這兩條航線穩(wěn)下,走幾個熟趟下來,那陳氏即便蓄力再發(fā)難,西洋人不也認準你們了嗎?” “那往佛郎機運絲,一趟能有多少銀錢?” 她伸出二指,和煦一笑,剛想隨口說至少二十萬白銀,腳下忽然重物砸來,垂眸一瞧時,連忙便蹲下身去扶人。 “小…小冉,我…我瞧見……” 俞番抖著手一句話沒說完,遠處一道聲響驟然再她耳畔炸開。 “三萬兩怕是太少…黃二,把人先綁了。” 那道聲音遙遙迫近,一字一句,似針亦似重錘,密密匝匝地直要將她的心揉碎。 不及她出言,便有兩人上前,出手極重地推搡著將她捆在了刑柱上。 她連反抗也忘了,只是睜大眼睛朝光亮處望。 木筏撞岸,那人身姿翩然而落,挎一把長刀,當(dāng)他整個人完全走入火把映照的范圍后,她的身子開始不住得發(fā)顫起來,氣息紊亂心跳竄動,一雙眼只是一錯不錯地死死看住他的臉。 “老東西失心瘋了,非說認識爺。”他踱步到墻側(cè),試了試掛在壁間的一柄鐵鞭,桃花挹露的眼底冷漠生寒,不帶一絲感情地看過去,“俞家的主事人?女人精貴,這個就要十萬兩罷。” 俞番忽然從地上去拉他衣擺,顫顫巍巍地要說什么。 “行了,堵了這老頭的嘴帶下去,我親自同他們主事的談?wù)劇!?/br> 鐵鞭重重仰空一揮,他伸手握住,終是回頭正視眼前的女子,目光中閃過稍縱即逝的困惑。 作者有話說: 1出自李煜的詞 還有三章結(jié)束,酸酸甜甜不會虐女主的 第77章 終章2 粼粼水光合著幽暗火焰晃在兩人臉上, 半陷海水中的地牢實在過于黯淡,只能依稀照亮些方寸之地。 有初生的旭日,從海面遙遙斜照進來。 黃二壓低了腦袋,精明的鼠目在他兩個身上各自飛略了番。 他嘿嘿笑了兩下, 拎起地上被堵了嘴的俞大掌柜, 便招呼眾人登筏要走, 經(jīng)過段征身側(cè)時,咧著牙摸了摸鼻子。 “大當(dāng)家的, 莫忘了正事,這個…”他又干笑著瞅了刑柱一眼,附耳悄聲補了句,“這都算不得女人,往后, 兄弟給您找好的。” 聽了他這話, 但見段征當(dāng)真認真打量起面前人來, 繼而咂咂嘴,露出個有些嗜血的冷哼來。 側(cè)身時, 他略為有些不耐地呵斥了句, 那黃二當(dāng)即笑哈哈地受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帶了人去了。 寂靜的水牢中, 便只剩了他們兩個。 無人說話, 只余海浪潮起潮落, 拍岸岑岑,重復(fù)著萬古不變的調(diào)子。 眼前的女人是誰? 右臉上那么明顯的一塊褐色胎記。 眉目卻生得尚算不錯。 她就是近兩年在巴坦島壟斷了生絲貿(mào)易的俞家主事人嗎? 一個女人, 便是生得再丑, 也該有顧忌就這么拋頭露面執(zhí)掌家業(yè)了? 還敢單槍匹馬進他這水寨, 天王老子給她的膽兒? 女人又如何! 他叫白松那廝給害了,只身一人流落到此年余,千難萬險才又拉起這支隊伍,還得時時防著黃二,與他裝傻充愣的。這一回,他不僅要陳氏的拉達港,還要從眼前這肥羊手里榨筆銀錢出來。 男人垂眸勾唇:“十萬兩,一文不減。不必拿權(quán)勢壓我,因為……”指腹觸過鐵鞭上鋒利倒刺,“在我死之前,你一定會先死。” 他并不是在玩笑,若非這股不怕死的瘋勁,這會兒只怕還在碼頭上給人做苦力呢。 可眼前女人似乎并不怕,只是始終大睜著眼睛望著他。 那雙眼睛水霧懨懨的,像是有千言萬語蘊著,卻又無從說起一般。 氣氛著實怪異,他實在是不喜歡被人這樣瞧著。 兩步上前,高大的身影攏在她面前,他翻出鐵鞭上的利刺,將那鋒利的尖處貼上女子的喉嚨。 卻依然未見她變顏,他懊喪了一瞬,很快被勾起了濃烈而邪崇的興味來。 按著那利刺一寸寸貼著她的頸項朝下,并沒有顧忌著她是女人,利刺游走過的地方越發(fā)隱秘起來。 南洋終年濕熱,饒是這兩月罕見的起了些溫涼海風(fēng),那身上的衣衫依舊是單層的。 利刺最終停在了女子小腹,觸感綿軟若云,他掌下頓了頓,原本想要見些血的念頭,不知怎么就是按不下力道去。 遂冷聲悄然到她耳畔:“問你話呢,十萬兩,少一文,就叫你好死也不能,腸穿肚爛還是千刀萬剮,掌柜的,你自己選……” 眼前人驟然瘋了似的悶笑起來,肚腹震顫間,不由得就被利刺扎了寸許,可她竟不知疼一般,仰起脖子,望著他就是笑,笑著笑著,那雙始終望著他的眼睛里,頓時淚若雨下。 “你干什么,朝我哭干什么。”指尖不受克制般得一松,撤回的利刺上帶了血,他心頭莫名起了煩悶酸澀,耐性也終是沒了,“十萬兩,您快給個話。” 馬尼拉近來王權(quán)隆盛,商戶之間雖各自豢養(yǎng)武士,可像他這樣的流匪實在還是少見。倘若此番不能成功占穩(wěn)港口,那劫掠陳氏的地盤,恐怕就是要掉腦袋的罪過。 正惱恨間,女子有些瘋癲的笑聲止了,幽冥中,耳畔傳來句柔和沙啞的低語: “大當(dāng)家的…你把六百萬財貨苦心送了我,如今卻只來要這一點嗎?” 聲調(diào)哽住,她抿唇顫額,看得出來是在強忍著什么。 男人怔忪著卻仍未收鞭,只怪異地盯緊了她,略想片刻后,嗤笑著反問:“我不過是漢地流竄過來的匪盜,說白了,天生爛命一條的泥腿子,何曾能有六百萬財貨,還要將它們拱手送人?!掌柜的,你編這故事起了頭,要怎么圓呢?” “小征……”哽咽聲終是化作大哭,只見趙冉冉哭哭笑笑的,淚水紛落間,聽起來倒是笑意更盛,若再細聽時,倒更像是欣喜若狂的模樣了。 驟然被喚了名字的人,略略晃了晃腦袋,而后戒備地盯著眼前哭得厲害的女子。 水牢中,頓時又沉默下來,只在海浪聲里夾雜了一個女子怎么也停歇不了的壓抑大哭,她想要停下來,可肺腑間沉壓了兩年無人訴說的悲絕傷痛決堤一般,容不得她片刻喘息停歇。 本是警惕猶疑的男人,在盯著她細究了良久后,原本的謀算狠戾也不知怎么的就紛紛從心海間逃竄無蹤。 想要穩(wěn)住心神留住那些謀算,眼前卻只剩了女子哀泣苦笑的眉眼。 分明只是個容貌有陋的,他卻越發(fā)瞧出了兩分梨花雨落的衰殘柔婉,慢慢的,就有些看癡了,眼中竟只剩那顫動的眉睫,菱花一般微微嘟起的委屈唇角。 一股子難以遏制的熱意自胸腹間騰起,他忙收回視線小心吞咽了下。 可移開了眼,那咿咿呀呀的聲調(diào)竟更似貓爪子一般,撓得他呼吸都略略急促起來。 不由得暗罵一聲,他垂低了腦袋退開半步,粗著聲氣呵道:“哪來得這么多眼淚,喜歡哭就先哭個夠,爺晚些再來。” “姓段的!” 才轉(zhuǎn)身之際,身后女子驟然抽噎著怒喝了聲,因著嗓子沙啞綿軟實則沒有絲毫威懾,可聽在段征耳里,卻猶如隔世眷侶呢喃相喚,他迷惑回望,莫名沒了底氣,輕聲回問:“干什么?” 女子洇紅眼尾帶笑,眼中情志沒有掩藏分毫,柔媚中竟是志在必得般的堅定。 趙冉冉終是從崩裂的情緒里找回了些神志,已然將對策前路都想了明白。 “區(qū)區(qū)十萬,也值當(dāng)計較?”她淚眼朦朧地笑望著對方:“大當(dāng)家的該同俞家做個長久生意,不如…先與我松綁如何?” 不是商談祈求,她語氣里的篤定命令,叫他不由得挑眉抬首。 第78章 終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