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建議的重量
樂曲祥和地來到了最尾聲,安排了一個皮卡第終止,將小調的曲子以大調和弦收合,暗示劇情將有轉機。 楊依柔告訴小毛頭們,表演當天,她會站在臺下觀眾席,一個正對舞臺的位置指揮及打暗號。 雖然站得比往常遠很多,卻使江弈煒感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凝聚力,歌聲也比以往更有推進力,傳得更遠。 是楊依柔的魔法吧。 只是,再多的魔力,也有燃燒殆盡的時刻。 下課休息時間,楊依柔找到了躲在后臺暗處滑手機的他。沒有出聲打招呼,而是直接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不由自主地驚叫了一聲。 「欸!不要嚇我啦,現在農歷七月耶。」 楊依柔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干嘛?想睡覺?」放下手機,他扭扭頭,想要喬到可以看見她的表情的角度,然而未果。 隔了很久,才傳來她抽鼻子的聲音。 「怎么了?」意識到氛圍似乎不怎么輕松,他竭盡可能地溫柔問道。 「……借我靠一下。」 楊依柔的語調中充斥著顫抖與不安,使他連一吸一吐都謹慎了起來。儘管她似乎沒打算說,但這明顯就是有事。 該問嗎?還是不要問? 他想起前幾天在補習班,那個女生對毫不領情的男生說的: 我是為了你好耶! 「為你好」并不能代表什么,他早該知道了。他執意要幫楊依柔改伴奏譜時,她的態度不就表明了這件事嗎? 他卻一直到前幾天,聽到了那女國中生如此斥道時,才領悟了這件事。 如果他現在又自顧自地撬開她的心房,一廂情愿地給她建議,那真的能幫上忙嗎?那天,他這樣對待了菲菲老師,擅自提供了未加思考的建議;而今天,他還要再犯一樣的錯嗎? 他還要再秉持著那份沒用的自尊心及自以為是到什么時候? 「……好嗎?」 但看來,楊依柔并沒有留給他反省的馀地。 「什么?」沒聽清楚,他有些緊張。 「我說,我們這樣子,真的能成為好的演出嗎?」 他沉默了許久。 環顧四周,腦子里先是浮現了那些年頭,穿著制服,與同學們在后臺喧嘩打鬧的情景。 怎么樣才能算是好的建議呢? 「我高中鋼琴老師跟我說過……」 他又憶及了那些日子,為班級音樂會彩排時,老師站在鋼琴旁邊,和他說的話。 「演出沒有絕對的好或不好,只看你怎么定義而已。」 她靜靜地聽著。 「就像你彈的貝多芬和別人彈的,不也只是你的詮釋或他的詮釋而已嗎?」他補充道。 「但是,」她問,「你不是說我彈得不好嗎?」 彈得不好?哪有。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享受音樂的那份熱情、那些純凈的音色,聽了那些,誰還能說她彈得不好? 「其實,第一次看你彈鋼琴的時候,我很感動。」 她抬起頭,「感動?」 「嗯。你的音色很乾凈,會讓人對你的音樂有所憧憬。」 「音色?你不是說我不夠細膩嗎?」她皺著眉頭,露出奇怪的笑容,「我在意了很久耶?」 「是這么說沒錯。但那還是一場出色的演出,我在s大從來沒有聽見過那樣的聲音,就連我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彈得出來。」 隨著時間過去,他甚至對那些錯音沒什么印象。這就是所謂瑕不掩瑜吧? 「你不會是現在為了安慰我才這樣說的吧?」 「怎么會?我不會說謊。」 遲疑了很久,她的表情總算舒展開來。「服了你。」 見她輕松了起來,他一直懸著的心也才放了下來。 「我現在其實很煩惱。你剛剛也有聽到吧?子賢一直請假。」她又冷不防地開口。 「他幾乎沒來上過幾次課,就算他明天來了也沒用的程度。」 「不會來就不會來啊。」他頓了頓,「你平常不是都叫郭翰軒代替他?」 雖然并不是最重要的角色,缺了一個要角仍像少了一根弦的小提琴,雖說還是能奏出美妙的音樂,卻少了一個味兒。 「但總不能叫他正式上場也叫他吧?而且這本來就是我要負責的事情,我怎么可以……」 「那你自己下去演啊?」他一陣好笑,「你平常都叫他幫忙了,他應該多少也有明天也要演的覺悟吧?」 「哪有人這樣的?我怎么可以把我的責任推給他,而且翰軒也有自己原本的角色啊?」 「誰規定不能一人演兩角?他兩個角色的戲服又不一樣。」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還是我等等來改劇本?」 「你改了,那些小毛頭明天以前記得住嗎?」 「……唉。」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你說的對。謝謝你。」 她離開后,他才發現自己的肩頭濕了一小片。 小毛頭吵架了,難過了,有大人去安撫。那楊依柔呢? 她不是沒有抱怨過遇到的困境,但她總是云淡風輕,讓江弈煒沒能注意到這些事在她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瀾。 ——他有成為她的依靠嗎?那樣的建議真的實際嗎? 他這才遲遲地感受到了,建議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