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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刀 第35節

    再回到茶幾,他把煙和打火機收進垃圾桶。

    他打開抽屜,拿出幾盒藥,借著落地燈的暗淡燈光,仔細看上邊的說明,每一種都看完,他又翻開原先的醫囑。

    他的主治大夫曾囑咐他心衰發作要緊急就醫,他一次沒去過,每每抱著必死的心態,呼吸困難就是中西藥一起上,也能過去。

    他記得大夫曾說過心臟耐受力的問題,他的ef值在四十左右,心臟不大,中等強度的運動是有必要的,尤其他心臟受損前一直是超負荷的運動量,一下子停掉不利于心臟的耐受。

    他找出一支筆,一條一條注意事項開始劃,再添加到備忘錄。

    這個工作完成一半,仲川發來消息,問他還回不回去過年了,說那群小崽子還盼著吃年夜飯。

    他回過去:“再說。”

    林羌拿到檢查結果,大概會確定治療方案,后面是手術排期,都定下才知道有沒時間回癸縣。

    仲川不再回復,他也關了手機,站到窗前。

    也就半刻,仲川又發來:“李功煬出事了,在火車站東邊的建材化工廠硫酸池邊發現時,幾乎沒氣了,現在還沒醒?!?/br>
    靳凡沒回。

    掃黑辦的李功煬最近在查幾年前,杜佳把未成年介紹給各大廠方的案子,源于杜佳游泳館出事,坊間流傳她拉皮條的過往,李功煬陸續接到舉報,直指杜佳與壤南實業家趙擴做未成年情色買賣,暗示其有保護傘。

    仲川跟李功煬有交往,況且小縣城沒秘密,這事幾乎是明著查的。

    現在李功煬出事,也就是有人不讓他查了。

    十幾年前的燕水曾現轟動全國的大案——多名未成年被性虐致死。

    當時燕水監察委員會處置了燕水許多官員,而當時燕水監察委員會主任正好是戈彥。

    靳凡一直以為戈彥哄他治病,是想通過他結交現西南戰區司令員。找男人當靠山一直是她的上位手段,而她身邊人,只有他過去坦蕩做人,還勉強可以刷臉。

    但其實她剛出來沒多久,這么急切地尋求新庇護,似乎不知死活。她又不是急缺錢。

    除非,戈彥不止涉嫌走私,還有什么大罪尚未被查明。比如涉及未成年情色買賣一案。

    這樣她在他身上花費的心思就可以理解了——

    她試圖用感情牌讓他幫她牽線搭橋更有權力者,解決掉這顆能把她炸得稀碎的大雷。

    靳凡想通這一層,沒有意料中的如釋重負,反而感到重重的擔子壓在肩膀。

    胡江海,戈彥,各有丘壑,各有城府,都陰差陽錯與他緊密相連,而他孑然一身,兩手空空,算起來毫無抵抗之力。

    雖然他自己有用這點可以作為籌碼,但他使用這個籌碼的前提是,他無所畏懼。

    但他現在長出一截軟肋。

    如果被他們知道,一定把他這截軟肋剜走威脅他。

    一直在林羌身邊或許可以避免,但總有不在她身邊的時候,而事實上他也沒那么大能力護她安全。

    所以不能被動挨打,要主動尋求上方幫助。

    他有功,還能作為門檻。

    ……

    清規當空,靳凡立于長夜,感覺衰敗的心臟在重壓之下鉆出新芽,也感覺新芽只是一記回光返照。他根本看不清他的未來,也不知他還有沒有未來。

    他轉過身,朝主臥走去,推開門,床上的人還在安靜睡著。

    他來到跟前,給她掖被角,被她迷糊中牽住了手。

    他不想抽回,就靠在床頭一夜,讓她好好牽個夠。

    林羌的病情每況愈下,已經發展到夜里“打人”的階段——四肢突發痙攣,無意識揮出動作。

    即便有夜色遮掩,也沒瞞住靳凡的眼睛,他沒有喊她,只是把她摟入懷里,輕而緩地撫摸她的手。

    她睡得不好,他盼望晚上可以長一點,這樣她還可以睡得久一點。

    也盼望晚上可以短一點,她睡得不好的時刻可以快點過去。

    “新年快樂!”戈昔璇進門就喊,還帶來了周拙。

    林羌在幫靳凡擇菜,馬上十二點了,飯還沒做好。

    周拙進門熟練地換鞋,輕車熟路地掛外套,垂到肩膀的頭發微卷,似乎打了發蠟,一根一根分明、油膩。但他有一張清爽的臉,不像靳凡,也不像戈昔璇。

    他盯著林羌看了好幾眼,被戈昔璇拍了手:“別看傻眼了,丟人!”

    周拙洗手坐下來,幫林羌擇菜,涎皮賴臉:“嫂子好。我是周拙,跟他倆一個媽。”

    “你好?!?/br>
    周拙又補充:“一個媽的情況還有,但你應該不會見到了,其他都是私生,我們仨因為爹的身份正大光明,并且法律承認,所以跟著媽在一起生活。不過我出國早,算起來也沒在一起多久?!?/br>
    戈昔璇還幫他完善:“那些混賬東西也不愿意承認跟我們有關系,只有當年那種送禮都得排隊的時候才巴巴來認親?!?/br>
    周拙笑:“人家家里也不差的,只是當時不如我們家,現在不比我們過得好???什么領域都風生水起的。”

    “我們只是名兒不好聽,說起來家有貪官,但有錢啊?!备晡翳鞘窒氲瞄_的。

    “一點骨氣沒有。”周拙嘴上埋怨,臉上還是笑著的:“后天就三十兒了,對聯兒貼了嗎?”

    “嘖,擇你的菜!話再那么多轟你出去了!”

    周拙不跟她逗了,望一眼廚房忙活的靳凡,沖林羌笑:“十年沒有一起吃過飯了,我差點以為我沒這個哥了。”

    林羌不好奇他家復雜的構成,只有些恍惚。

    她靜靜打理好擇好的菜,走進廚房,放在水池,站到靳凡左手邊,看向砧板。他挽起了袖口,正在切羊排rou。

    只用蔥姜煮過的rou發白,肥rou油膩,他把它們切成塊,準備用自制的小料蘸著吃。

    林羌本來在看rou,看著看著看向他的手指,又細又長,裹滿了油……

    她把臉埋進他的上臂,不再看下去。

    “怎么了?”靳凡問她。

    她輕聲說:“有點色情?!?/br>
    靳凡皺起眉:“滾出去,不要搗亂!”

    “哥你干嗎那么兇啊!”戈昔璇在外邊喊。

    周拙也看過去,但沒說什么。

    林羌往邊上挪挪:“知道了?!?/br>
    這語氣就不對,靳凡扭過頭,果然可憐起來了,眼睛里升起薄霧。

    她不是會哭的,眼淚他沒見過多少,但僅僅是霧氣凝在眼眶,他都會改變語氣:“你去外邊等?!边€拿一塊瘦rou,蘸滿料汁,喂到她嘴邊。

    她張嘴咬一半:“咸了?!?/br>
    靳凡皺眉吃了剩下一半:“瞎說?!?/br>
    戈昔璇在廚房門口,回頭見周拙眉眼跟她一副模樣:“想談戀愛?!?/br>
    周拙笑著點頭:“該談?!?/br>
    靳凡做了五菜一湯,他們一點多才吃上飯。

    戈昔璇給林羌倒酒,被靳凡端走了。

    他也不喝,直接倒了,戈昔璇可惜:“這不浪費嗎?”

    周拙說:“你什么時候這么會過日子了,吃你的吧。”

    戈昔璇嘴欠而已,夾起塊排骨,陰陽怪氣:“那沒人為我身體著想不讓我喝酒,還不行我酸一下???”

    周拙拿走她的酒:“誰說沒人為你著想的?”

    戈昔璇又夾一塊排骨,“我要男人。”

    “越大越不害臊了,姑娘家家嚷嚷要男人?”周拙說得并不嚴厲,又給她夾了兩塊排骨:“男人沒個好東西?!?/br>
    戈昔璇嚼著排骨咯咯地笑:“這倒是不假。”

    林羌的筷子無意識地伸向紅燒小排,不經意瞥見盤中僅剩的兩塊,改道夾了蝦仁。

    自然而然的事,她自己都沒注意,而且也不是非吃小排骨,下秒靳凡拿公筷把兩塊小排骨夾到林羌碗里。

    本來要對最后兩塊排骨下手的戈昔璇筷子停在半空。

    她也沒意識到她吃了快一整盤。

    靳凡的動作行云流水,看上去理之當然,其實也是無意識。

    幾人又在無意識中揭過這事,戈昔璇還沒放棄逼林羌一把:“我哥排骨做得一絕,以前我都搶不過他前女友?!?/br>
    周拙悄悄瞥向靳凡,還是那副不好惹的樣,看不出來有沒有生氣。

    林羌也反應平淡,但放下了那兩塊小排骨。

    吃完飯,周拙刷碗。靳凡有事,招呼也沒打一聲就出了門。

    戈昔璇乘勝追擊,攆開粘著的對聯:“看看他忙的,有什么事值得這么火急火燎?”

    林羌照著說明書編中國結,不說話。

    周拙正好洗完碗出來,擦著手:“干你的活吧,就你話多?!?/br>
    戈昔璇觀察林羌神色,繼續佯裝無心地說了一堆從前的事。

    周拙不許她添油加醋,不斷地糾正。

    林羌平淡無波地聽著他們鬧,專心編東西,編好把掛圈掛到中指,看著成品躺在手心,不知不覺失了神。

    靳凡出門時跟她說了要見朋友,是她沒告訴戈昔璇和周拙。

    她一點也不在意戈昔璇的話,更不愛排骨。

    她只是覺得這個中國結沒編好,所以有點不開心。

    北方的冬天很少晴天,時常一片混沌籠罩大地,北京總是像蒸屜里的rou包子,很香,但遮住視線的水蒸氣過于掃興。

    料峭牌樓往東三百米的演步街,孟真坐在書店,看著東南方胡同。原先狹長,不知道幾幾年能過車了。他望著車輛進出,枯樹葉突然落下,離開這里,被載向各個地方……咖啡漸漸冷卻了。

    以前讀老書,對這樣平和的時光還有感悟,中年向晚,覺得什么都矯情。

    靳凡來得太晚,他光是猶豫要不要再點一杯就猶豫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