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刀 第8節
這時節的風已經穿骨頭了,外邊還挺冷的,林羌穿得不多,準備回去了:“我回去上班了,你自便。” 前腳轉身,后腳那輛跑車掉頭回來了,缺大德開著遠光燈,似乎想晃瞎誰的雙眼。最終停在咖啡角,那性感慵懶直驅一米九的“黑社會”下了車,目不斜視地進了店門。 “新朋友?”簡宋問。 林羌才發現自己停在了扭頭之后,腳始終沒邁進院門。 她還沒答,靳凡從咖啡角出來了,手里拎著十幾杯牛奶和牛角包,又目不斜視地上了車。 呵。 林羌淡然,回了醫院。 簡宋還站在門口,瞥向那輛車,透過擋風玻璃看車主,表情淺淡,眼神不是。 靳凡沒看他,踩油門走了。 林羌回到值班室,值班護士也剛從病房回來,給她一個蘋果:“你那體檢是不是還沒做?” 入職體檢林羌故意拖著的,上禮拜醫務科就找過她,她一直用準備門診的借口搪塞。 她的身體她有數,能干的才干,不能干的不干,不會拿別人的命當兒戲,但醫院不管這個,只要體檢報告上有不過關的地方,就不予錄用。 她沾了履歷太漂亮、醫院門檻不高的光,入職很輕松。只是輕松不算過關,她拖再久也還是得面對。 “嗯。” 護士拉開椅子,坐在長桌另一頭,邊咬蘋果邊說:“最近是有一點那個,意外還挺多,顧不上正常。” “那個”就是“忙”,不敢說忙,說忙更忙,也不敢說不忙,說什么來什么。她跟林羌說:“上半年我們公眾號還是月更,最近連著發,素材不要太多了。” 林羌沉默置之。 護士吃完蘋果,又提醒了她一句:“明天院主任肯定找你,說ccu那個腹主動脈瘤的患者。” 院主任是行政大主任,他們這里算副院。一般事醫務科就處理了,像醫療事故、醫鬧狀況,他會親自過問。 “說什么都不還口就對了,反正這種事隔三岔五發生,我們習慣,他也習慣了。”護士教完應對技巧走了。 林羌放下未動的蘋果,走到窗前,看向醫院門口,簡宋的車還在。 靳凡回到車行,在眾人困惑的眼神中把牛奶、牛角包撂到大長桌,壓住他們的撲克牌和大重九,一臉沉郁上了樓。 原本靠在小臟辮肩的小鶯坐直了:“老大最近長在車行了?” 蒜頭拿一杯牛奶,掰一塊牛角包:“誰知道。” 小臟辮摟住小鶯的脖子,嚼著泡泡糖,齜著牙,笑著說:“想知道為什么嗎?” 小鶯挑眉:“怎么說?” 蒜頭和脫索都看過去。 小臟辮賣關子,指著臉:“誠意。” 眾人翻白眼,豹子更是罵他:“就他媽你最惡心。” 小臟辮不管他,把臉伸向小鶯:“媳婦快點。” 小鶯一巴掌拍他臉上,但也賞了他一個吻:“趕緊說!別嗶嗶。” 小臟辮把手機拿出來,給他們看了幾張林羌在醫院門口被潑泔水的照片,引得蒜頭驚呼:“cao……這么猛。” “哪來的啊?”小鶯把手機拿過去仔細看。 小臟辮仰著頭怪得意:“也不看看哥們是誰。” “別幾把吹了,聽你說句話真他媽費勁,能不能干脆點別加戲啊!”公主切女孩煩死了。 小臟辮這才說:“郭子開顱又開了心臟,他們家給他轉到北京了。剩下倆蠢貨情況還好,就還在縣醫院呢,昨天下午,陽光給他們送東西,撞見這jiejie被欺負了。” “然后呢,跟老大有什么關系?”公主切問。 小臟辮從袋子里拿了杯牛奶出來:“你猜這個咖啡角在什么位置?” 袋子上寫著呢,縣醫院東十五米,一目了然。 顯然靳凡去找過她了。 “我還以為她跟以前那些來勸老大回去繼承家產的人是一伙的呢,原來是老大的相好,難怪知道老大生日。”小鶯說。 脫索癟嘴搖頭:“她白天穿個背心哭著下樓,事實顯然比這復雜。我壓一個破鏡但是還沒重圓。” “你管那么多呢,反正先當大嫂供著準沒錯。”小臟辮說:“我已經讓陽光去要微信了。” 一群人嫌惡地吁他,蒜頭拿起張牌扔他臉上:“要說起當狗腿子,還得是你啊莊哥!” 小鶯瞥他:“別是看她長得俏,想撩sao吧?老大的東西你敢想,腳筋是不是不想要了?” “嘖。”小臟辮吧唧嘴,在她臉上嘬了一口:“你老公是那種人?” “別讓我把你微信里那一溜外圍點點名,你sao不sao別人不知道,我他媽還不知道嗎?”小鶯罵。 “打起來打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 樓上突然傳來開門聲,沒人鬧了。 靳凡下了樓,著一身黑,戴著檐帽,一眼看去全是腿,那壓迫感嚇出他們幾身冷汗。 感覺有事,下一秒就聽到靳凡說:“吃飽了?” 他們懂了,這是要出去浪了,相繼站起來,勾肩搭背,一臉雀躍地跳進座駕,準備造反。 尾燈全開,整趟街紅光染天,改過的排氣管聲音性感,打著口哨的小流氓奇裝怪服,形態各異,猛一腳油門劃開這一道暗夜。 攀和縣是癸縣旁邊更小的一個縣,又窮又破,年久失修的老路多,新樓盤緊鄰國道,周遭有商場和虛假的生態園,相對熱鬧些,越往里走越寒酸,冷不丁來到一個鄉鎮入口,會有一種穿越到二十年前鄉野的錯覺。 但這就是在燕水,這個緊鄰華國首都的省份。 縣城主道往西一座荒涼橋邊,有一個與整個城鎮格格不入的“網紅孵化公司”,其實就是當地不務正業的青年的據點。早期是賣yin嗨粉的大本營,現在也是,只是從地上轉了地下。 自從靳凡這個來歷不明的不速之客闖入癸縣,接手原先四哥的車行,攀和縣這些人也開始玩兒車了。 靳凡停到這三層樓門口,下了車,靠在車門,燃起根煙,風把煙頭那一點火光燎得更旺,月照下的影子纖長如刀,刀刃凝聚了殺伐氣焰,于是他越平和,就越是散發一股子來勢洶洶。 小臟辮他們相繼趕到,下了車,沒素質地摁喇叭,踩到發動機蓋,朝樓上大聲嚷嚷:“嘿!傻逼!爹來了!” 蒜頭大笑,雙手聚攏到嘴邊,也嚷道:“勇哥趕緊把褲子提上,這么大動靜沒萎嗎?” “你懂個屁,我勇哥幾把鑲珠,能硬到入土!”小臟辮賤兮兮。 “哈哈cao——”公主切沒忍住:“真的假的,我以為在人家地盤鬧事之后就龜縮起來的人是個萎貨呢!原來鑲珠了嗎?” 他們太鬧,侯勇當不了太久王八,帶著幾個排骨精狀的男的畏畏縮縮地出來了,站到靳凡車前。 小臟辮從車上跳下來,摘了臉上裝逼的面具,湊近侯勇:“喲喂,這不我勇哥嗎?怎么臉色那么難看吶啊?得絕癥啦?” 侯勇臉型方扁,有點一字眉,鼻子算高,但鼻孔外翻,嘴唇不厚,只是齙牙,就有點像大嘴猴。 小鶯就是這么叫他的:“大嘴猴叔叔把我幾個哥哥弄進醫院了,給了你這么多天時間,你應該想明白磕頭的姿勢了吧?” “媳婦別辱大嘴猴奧,乖,叫大嘴豬。”小臟辮溫柔地對小鶯說。 豹子糾正他:“別他媽辱豬。” 引起大笑。 “輪得到你們說話了?狗仗人勢的東西!”侯勇忍到這里才發火,實屬不易,只是他剛說完,就被靳凡照著太陽xue一巴掌扇到燈柱上。他還沒反應過來,靳凡已經薅著他頭發,把他摁在發動機蓋。 他渾身是汗,眼珠子亂轉聚焦不了,緊咬著牙,呼吸在發動機蓋不停地顯影。 靳凡摁著他的臉:“誰給你的錢,車。” 侯勇心頭一沉,抖著唇嘴硬:“老子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靳凡朝小臟辮伸出手。 小臟辮懂事,馬上把車里的鈑金錘拿來,遞給他。 靳凡拿到錘子,沒有威脅的過程,摁住侯勇的手,照著他腕子猛力一砸。 “啊——”侯勇狼嚎一樣慘叫起來,身子開始蛆一樣扭。 蒜頭和小臟辮就喜歡這么刺激的場面,興奮地打起口哨。 侯勇幾個兄弟見狀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靳凡再看侯勇,眼淚和哈喇子糊住那張慘白的臉,并不給他喊疼的時間,又問:“是誰給你的錢,車,讓你找我的麻煩。” 侯勇手腕子里的骨頭已經折了,表面也血rou模糊,不敢瞞了,再瞞沒命了:“是有個人……他說讓你進去最好……找你們飆車的車都是他給安排的……但我不認識他……他只說他在壤南港口那邊做生意……” 靳凡松了手,扭頭走向侯勇的小兄弟。 小兄弟們腰都快塌到地上了,幾乎就要對他行五體投地大禮,他越靠近,他們的汗就越跟下雨一樣往外冒。 靳凡只是看到有人外套兜里塞著紙巾,想借,還沒張嘴,那人已經跪下,磕頭磕得停不下來:“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靳凡話就省了,擅自從他兜里把紙巾拿過來,擦了擦手上沾到的侯勇的血rou,又走回去,跟他說:“別挨我這群小朋友。能理解嗎?勇哥?” 侯勇縮在燈柱顫顫巍巍,抱著傷手卻又不敢抱,只托著,不吭聲。 靳凡一個巴掌猝不及防地扇過去,把他扇倒在地,滾了一圈。 侯勇聽見了理解了,爬起來先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上癸縣去了!” 靳凡把紙巾扔到他臉上,轉身上車。 小臟辮得意的下巴幾乎朝天長了,照著侯勇腦門啐了口吐沫:“瞎了狗眼的土鱉窩囊廢,聽見沒!離你這群老子遠一點!” 蒜頭看著侯勇那幾個嚇破膽的小兄弟,搖頭咂嘴:“你哥沒有我哥厲害呢,真是可憐。” “走了,不跟賣冰賣rou的蛆一起玩,咱壞可不沾那些下流勾當。”脫索拉住蒜頭往外走。 林羌早上交班完沒走,院主任六點多給她打電話,讓她等他過來。她就在值班室等院主任的傳召。 院主任到醫院以后,把她叫去辦公室,沒著急說話,先沏了杯茶。 茶水快涼了,院主任才拿手機,給她念了幾條癸縣各小區超市群、物業群里流傳的話—— “癸縣縣醫院醫生林羌為我老娘做心肺復蘇時找人拍了視頻,一個在救人之前拍視頻的醫生,可能真心實意地救人嗎?那么我老娘在做完支架之后,出現的一系列并發癥,是不是因為她的有所保留造成的呢?若她全心全意救助,我老娘還會危在旦夕嗎?” 院主任念完,看向林羌,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他不由得皺眉,歪著頭站起來:“小林大夫你現在知不知道你什么處境?” 林羌不知道。 院主任看她也不知道,明白告訴她:“本來他們鬧不出花花兒來,畢竟咱們的程序都符合法律,符合衛生部門的規定,他們不敢上派出所。你這個視頻一拍,馬上一個怕擔責任、有利可圖的帽兒就給你扣上了!你要是個普通人,拍個視頻也算了,你一個醫生,你救人拍個視頻,這一人一口吐沫不把你淹死了?你覺著呢?”